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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寫出爆款女性主義著作的女權先驅去世了

「出名需趁早」,張愛玲這句話,不知凱特·米利特聽到了會是個什麼心情。作為女權主義活動家,凱特會覺得這話很女權,鼓勵女性獨立,早早擺脫男人束縛,但是出名後的體會,凱特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遍了。

讓她出名的書——《性政治》,寫時的動機一半是為賺點生計錢,卻因機緣巧合而成了爆款:1970年,美國學潮的餘波未消,而六十年代的反越戰和民權運動暫告段落,於是,意猶未盡的年輕人把多餘的能量撒向了下一個充滿不平等的社會區域——性別。

凱特·米利特是明尼蘇達聖保羅市人,愛爾蘭天主教徒的血統,她那恪守婦道的母親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小女兒會走上一條激烈的叛逆之路。1954年大學畢業後,凱特拿著英語文學學士的學位,用了十年的時間去做一個雕塑家,隨後,她在日本認識了同行吉村二三夫,二人很快成婚。之後就是1968年了,凱特捲入了學潮,其中,對男女平權的迫切呼聲,與她頭腦里父親酗酒後毆打家人、母親充任父親意志的執行者等種種記憶都對上了號。問題很清楚,而答案,也在顯現。

凱特成了個波希米亞青年。她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深造,同時自稱「(曼哈頓)下城雕塑家」。當時,在女子學府巴納德學院教書是她的收入來源,可是1969年初,身為博士候選人的她,參與創建了紐約的女權主義團體Redstockings,惹惱了巴納德學院。她被解職了,35歲,正是需要事業和錢的時候,而一個女權主義者靠丈夫接濟也說不過去。凱特做出了決定:寫本書。

美國作家、教師、藝術家,激進主義女性主義者凱特·米利特

《性政治》,30多萬字厚厚一本,是根據上一年在康奈爾大學發表的一份演講一點點擴充而成的。她用性壓迫、性革命和反革命的角度去審視西方文學,越寫越慷慨激昂。書出版後,她用最先進賬的800美元買了兩張波斯地毯和一輛舊車。又過了不久,第二筆版稅3萬美元到手,凱特後來說,「我可恥地、毫無意義地有錢了」。

一種從童年而來的生命的壓抑感,始終揮之不去。大紅大紫也是麻煩的開始。和每個第一次出書的作者一樣,凱特很緊張,既希望多些人關注,又怕人多嘴雜,批評謾罵讓她招架不住。她尤其擔心來自自己陣營的攻擊,因為女權主義是一個極容易內訌的運動,兩個女權人士之間爭吵起來,或許要比一個女權人士和一個死硬派的大男子主義者的交鋒更激烈。

名聲來時,排山倒海,書出之後,寓所里的電話鈴一刻不停,一座座學府向凱特打開大門,請她去做演講;她出現在一個個電視訪談節目里。登上《時代》周刊封面的時候,漫畫家愛麗絲·尼爾給她畫了肖像,凱特兩眼間距很近,眼袋很重,目光中並存著堅毅與宿命的預感,一頭又厚又長的黑髮披散下來。她那遠在明尼蘇達的母親則被這幅漫畫給驚到了,捎了一句明擺著要觸怒女兒的話過去:「凱特,上電視的時候洗洗頭髮!」

一個早晨,即將出發前往埃默里大學講演的凱特,吃完早飯後從餐桌邊站起,彎腰嘔吐了。新買的波斯地毯全髒了。丈夫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凱特沒有懷孕——她終生未育,毫無徵兆的嘔吐似乎只是一種不祥的徵兆。

單是那一期《時代》周刊,就足以讓《性政治》的銷量達到一個新高,書也順利地印到了第四版。在飛來飛去地簽售、講座之間,凱特發現一個抉擇越來越緊迫:她必須公布自己真實的性取向,對於一個女權主義旗手來說,這一點是必需的。但是,一旦公布就必然會招來憎恨,比如圈內大佬貝蒂?弗里丹就會看她不順眼。弗里丹比她出名更早,1963年的一本《女性之奧秘》確立了她的領軍人物地位,但她素來是「蕾絲邊」的敵人,只因其公開表示,很難想像兩個女人相愛時的樣子。

雙性戀的身份,削弱了凱特討伐男權的力度,而女同性戀的圈子卻有心推舉她為領袖,她拒絕了,她說自己不適合搞政治。不過,《性政治》一書在政治上的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凱特在書中所採用的論述方法——為了讓人類變得更好,就要細讀一個個影響人類文明進程的重要文本——現已得到了充分的肯定,雖然很難說,1970年代的這一波女權運動,究竟在多大的程度上讓社會發生了結構性的改變。

她用了兩個大章節來勾勒女性解放的歷史和建立在性別基礎上的壓迫的歷史,她引用了像馬克斯·韋伯、漢娜·阿倫特等哲學、社會學者的著作來探尋父權中心文化的「文學表達」,她強調,人類沿革至今的社會中的權力關係是一種被制度化的「內在殖民」,兩性關係是一種壓迫,其存在比任何形式的隔離都更頑固,比任何一種社會分層都更難以顛覆。孩子從一開始就接受了不平等的社會系統,日後長大成人,也就按照這一套標準來理解自己的世界。「性統治」表面上是無聲的,實際上卻成了無所不在的文化意識形態,人們所擁有的最基本的權力觀念,就是男人統治女人,男人支配女人。

在後邊的幾個章節里,凱特將四位有名的歐美男作家臚列出來,解讀他們的作品。用英語寫作的D.H.勞倫斯、亨利?米勒、諾曼?梅勒以及法國人讓·熱內,對前三位,凱特從其作品中揭示了作者的厭女症和刻意將性別神秘化的傾向:勞倫斯表現了愛就是「主宰另一個人」,米勒代表了「歧視和厭惡」的聲音,梅勒是一個「男子氣概的囚徒」;相反,驚世駭俗的小說家熱內被她舉為一個正面的例子,其作品是體現性壓迫之心理學的最佳文本。

男性讀者最精彩的一句評價是:讀這本書的感覺,就彷彿是「人坐在那兒,睾丸被核桃夾夾住」那樣。諾曼?梅勒被深深地激怒了,他正處在人生的巔峰,一部《黑夜大軍》剛剛讓他傲然躋身美國當代文豪之列,凱特?米利特卻將他的舊作《一場美國夢》揪出來批駁。「我們來一場公開辯論吧,」梅勒寫了反擊文章,又公開下了戰書,凱特立即拒絕——她完全沒有那份心思。

1974年,40歲的凱特出了她的第一本自傳《飛》,書名其實可以改叫「《性政治》之後」,因為書中很大的篇幅都在寫《性政治》給她引來的後續事件。梅勒這樣的男對手,再兇悍也能躲著走,讓凱特頭痛欲裂的卻是女人;《性政治》並沒有因為挖男權統治之根而讓女人看清她們共同的利益,從而放棄爭端,相反,女權主義者更加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對的。有的女人支持同性戀,有的則堅決反對,有的女人堅持認為不婚才是抵抗男權統治最好的辦法,有的願意結婚卻拒絕生育。女同性戀以為凱特是自己人,卻不知,雖然凱特早在少女時代就有了同性戀傾向,但她內心依然覺得女同是醜惡的事。這種本性和認知之間的矛盾,有誰會關心嗎?沒有,她們只在乎「支持」或「反對」,只在乎這位風頭一時無二的明星作家是否站在自己這一邊,能給自己的立場撐腰。

女權運動有太多讓凱特齒冷心寒的地方。她設法認真對待那些最殘忍的評論,最怒氣沖沖的施壓,但耐心一點點被耗盡了。女權運動倘若大搞內鬥,組織內部分裂成一幫一幫的人,那就與它的初衷相去太遠,凱特覺得,有些女人的面目已可憎到讓她同情男人的地步了。她坦言,自己完全沒想過要在第二波女權運動里當什麼領軍人物,她的位置就相當於第一波中的維多利亞?沃德赫爾(曾經競選總統的美國女權主義領袖,活躍於19世紀後半葉和20世紀初),一個並不情願的、只是因為機緣湊巧而成了意見領袖的人。

在《飛》一書中,凱特給予了最高評價以及感謝的,是個男人——她的丈夫。她感謝吉村二三夫的包容,讓她能夠自由地尋找同性伴侶並和她們久居。凱特堅持雙性戀是正當的,並暗自希望,如果這一點能得到普遍的支持,那才證明她的工作是有效的;同樣的,每個孩子都擁有自由地袒露性取向的權利。她交的女伴們並沒有因為她有丈夫而公開說什麼不利於她的話,吉村比她們更不容易,凱特留足了篇幅來感謝他的善解人意和包容。

《性政治》也是題獻給吉村的,只可惜,沒過多久,她和丈夫的關係也急轉直下。包括那場嘔吐在內,凱特的一些舉動讓吉村懷疑她患了嚴重的心理疾病,情緒不穩,難以控制自己的行為。凱特的母親和姐姐聞訊後,利用她回家的機會,帶她去做了心理分析檢查,隨後,凱特進入了漫長的治療期,其間發生了太多起違背她意願的事。對於母親,凱特一直是有負疚感的,因為她的同性戀傾向沉重地打擊了她,但她那兩個姐姐也張羅著給妹妹治病,她的丈夫和女情人也一個個都勸告甚至威脅她,必須去接受正規的療程,並且不能自由活動。凡此種種,都讓凱特傷心透頂。

她出的書里,有一本就是講自己這段不幸經歷的。而《性政治》到了2000年前後,已成為一部少人問津的經典。讀凱特晚期的訪談和評論,覺得她對於自己當初的事業選擇也有些失望。無論怎樣安慰自己,女權主義所進攻的是最難以改變的東西,是否有成效,端看人心的緩慢變化,而領袖們只能一波過去換下一波,除了寫《第二性》的波伏瓦這樣的「傳奇人物」,其他人都不過是過客。

2013年由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的最新版《性政治》中,《紐約客》的資深作家蕾貝卡·米德撰了一篇導言,其中說,《性政治》所呼籲的社會變革至今未有實質性的發生,它更大的功績還是在於促發了更多的討論。今年9月6日,正在前往巴黎的旅途中的凱特猝然去世,陪伴她的是索菲·凱爾(Sophie Keir),兩人相伴已久,也正式結了婚。一生多舛的凱特·米利特,最後的幾天應該是很快樂的。

9月6日,著名女權理論家凱特·米利特因心臟驟停在巴黎去世,享年82歲。她出版於1970年的《性政治》是上世紀後半葉最具影響力的女性主義著作,並因此被視為歐美女權運動領袖人物,但她卻說:「如果一場女權運動有了領導層,這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凱特·米利特

(Kate Millett,1934~2017)

美國作家、教師、藝術家,激進女性主義者。代表作《性政治》是她1970年在哥倫比亞大學完成的博士論文,首次提出了「男權制」的概念,被其後的女性主義理論大量引用。該書出版當年就成為美國的暢銷書,第一版銷量達8萬冊,到1990年,僅在美國就再版8次,被譽為「7部女性主義奠基作品之一」。《性政治》分為「性政治」、「歷史背景」、「性在文學中的反映」三部分。第一部分論述了兩性之間權力關係的性質,第二部分回顧了19~20世紀兩性關係的轉變及阻礙轉變的力量,第三部分以四個實例討論了性政治如何在男作家的寫作中付諸實踐。

《性政治》

宋文偉譯

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版

《性的政治》

鍾良明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1999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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