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幸運的表姐啊
有味精，有味道。
一、
「我家現在有八套房子。」上次老闆娘聊天的時候，她這麼說起。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表姐，我想，她會不會有過後悔的時刻呢？
我的表姐，本來可以成為老闆家的媳婦。
大概兩年前，我媽把她介紹給老闆家的大兒子，他家的大兒子，算是我的學長。
雙方都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女大當婚，男大當娶。
自然而然的想法，傳統而實在。
那天吃飯，老闆和老闆娘都很喜歡，覺得表姐身上沒有那種社會氣，還像是個讀書人，有著清新的乖巧。
表姐本來長得也不錯，不能算是靚麗，但耐看。
愛笑的模樣，招人喜歡。
我的學長對她也有好感，表姐總愛笑，笑笑不怎麼說話，有著安靜的美感。
二、
可是，後來沒有成。
老闆家做人也實在，畢竟不算很有錢，也不會有說我們農村的人怎麼樣。
大家坐在一起吃飯，自然是沒有把身份端起來。
戲謔地說，這應該是表姐成為「人贏」的一個機會。
至少，有車有房，有份體面工作，偶爾做做美甲，敷敷面膜，養養孩子。
看個電影，出門旅個游，買個包包，小日子就過起來了。
相親也沒什麼不好，那位學長，也是個踏實的人。
如果想要的是幸福，物質的力量有保證，人舒坦了，自然容易開心。
像顏回甘於陋巷的人，本來就不多。
活在現代的，大概也就只有周夢蝶這樣的人，會寫出「誰會赤腳走過他的一生」這樣的句子了。
可惜，她沒有。
也許，當時對她而言，聚餐，也只是因為我家的撮合罷了。
礙著姑姑的面子，總不好一口回絕。
在那個年紀談戀愛，沒到要結婚的程度，大家寧可選擇沉默，也是多數人的做法。
所以，表姐不願意直說，我也是能理解的。
因為，在我不知道的很久以前，她已有了喜歡的人了。
三、
後來聽大人的聊天，才知道那是個很戲劇的時刻。
有時，覺得這樣的劇情只該出現在狗血的青春偶像劇里。
如夢似幻，泡沫一般。
聽說是，學長在街上，恰好碰見了，表姐坐在一輛摩托車上，依靠著她所喜歡的人。
緊緊偎依，一騎絕塵。
我有點惋惜，畢竟，我們都不希望自己關心的人，過苦日子。
可是，以為沒跟老闆的兒子，會「很辛苦」，這難道不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嗎？
畢竟當時，沒有人問過她，有多喜歡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也是我的同班同學，想來，那時候，他們認識了近十年。
喜歡了多久，我不懂得。
我只是知道，他們家的寶貝快要出生了。
表姐跟著他，是沒辦法做著面膜，說著無關痛癢的關於時尚的閑話。
據我所知，他們一起在杭州賣著消防器材，住著很一般的員工宿舍。
我也並不懂得，在頂著大熱天，出去跑業務的時候，表姐她是不是會想起，本來她有個機會，可以坐在小車上兜風。
隨手拍幾張，關於西湖，關於斷橋，輕描淡寫。
四、
曾有位記者問陳丹青，你相信命運嗎？
陳丹青很誠實的說，「我相信。因為我相信性格，性格決定命運。」
這可能就是表姐的故事，她也許甚至未曾想過自己的幸運。
幸與不幸，本來就沒有一道清晰可辨的界限。
當時，入了老闆家的門，未必不快樂。
如今，和所喜歡的人在一起，也未必一定開心。
可是，她可能只是自自然然的選了喜歡的人在一起。
沒什麼猶豫，也沒什麼計較。
大家對她的喜歡，恐怕就是這種不計較。
像我表姐這樣的人，本來也不多。
像她這樣的幸運兒，確實不太多。
一個人，能遇到另一個人，不汲汲於物質，不為現實所拖累，這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能被這樣的人選擇，也是我同學的運氣。
五、
人生，如果往大了說，概括起來無非是物質和精神。
以前，我常跟朋友講，金錢能解決百分之九十的物質問題，知識能解決百分之九十的精神問題。
現在，我又明白了一些。
金錢的歸金錢，精神的歸精神。
有錢人，自然會把所有的問題看作是錢的問題，「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本來就是有錢人的特權。
而對於普通人而言，錢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所以，吃不了山珍海味的，就需要山盟海誓。
世間的問題本來就是，「解題非一法，尋求百思通」。
能有錢當然好，吃喝玩樂，這何嘗不是享受呢？
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些快樂和另外一些意義。
可是，有錢畢竟不是一件單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也不是說，有錢了就沒有任何煩惱，過分依賴物質的力量，來解救自己，也許是另外一種遲鈍。
反倒是北歐的國家，終生福利有人養，自殺的人反而多，而在印度的人們，卻更樂觀。
一樣的生老病死，一樣的貪嗔痴恨。
前不久跳樓自殺的程序員，對待感情，他的朋友說，他不懂得如何表達，於是就使勁花錢。
當我們只有一把鎚子的時候，所有的問題都會變成釘子。
而在另外一些人那裡，沒錢的問題，常常會被當做「精神」的問題。
就像是，窮的只能吃泡麵的時候，我們常常安慰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
掩耳盜鈴，騙著自己這是一種考驗。
這時，本來吃喝拉撒的問題，本來五斗米的問題，變成了精神世界的問題。
那時，我們悄悄躲進了那個名為桃花源的精神世界，與世隔絕。
我們逃避了一日三餐的現實責任。
六、
我們該如何警惕自己不相信一切愛情，又該如何關照自己不陷入阿Q精神，不去吃一口麵包？
長在麵包樹上的人，本來就不容易。
生活也許就是需要我們習得，走在鋼絲索上的平衡，只是有些人是走在大橋上，走的輕鬆。
以前，我常常抱著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能遇到個像表姐這樣的人，輕鬆自在，不為物質所困。
兩個人在一起，因為喜歡而舒服，然後努力為下一代提供個不算太差的環境，也算是盡了該盡的責任。
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表姐這樣的人本來就不多。
又或者換句話說，期待別人能降低對自己的期待，為什麼不想想，別人也一樣如此期待著？
生而為人，無論是情感，還是物質，都有困局，也都有出口。
我已經放棄了這樣的期待了。
從以前的困局中走出，如果說，在過去我學到了什麼的話，人也不是全然為了回應別人的期待而活著的。
我也放棄了對滿足別人期待的執著。
我本來就是有缺陷的一個人，而我也有自身應該值得被尊重的追求與不追求。
所以，我的表姐，最大的幸運在於，她也許從不覺得自己失去過什麼，放棄過什麼。
她不像曾經的我，活在了一個虛假期待的生活里。
她只是，平平淡淡的過著生活，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盜個頭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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