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奇人之——親迷和尚（小小說）
鄉野奇人之——親迷和尚（小小說）
趙志勇
民國六年，一場特大洪水，把趙州柏林禪寺的圍牆和久已失修的天王、金剛二殿沖毀，山門殿和毗盧殿也在連陰雨里化為廢墟。餘下的摩尼殿與大慈殿早淪為難民乞丐的寄居之所。殘垣斷壁使曾經的「畿內名剎、古佛道場」，失卻了昔日的光華。民國年間提倡：「中華民國大改良，拆了大寺蓋學堂。」寺院就更無人修繕了。古若沉檀的泥塑佛像滿身是歲月的蛛塵，佛事自此日益蕭條，香燈漸燼，鍾魚無聲……
1938年春，一位身著僧袍，項掛佛珠的僧人帶一小沙彌自河南粟成寺來到趙州，此人身材瘦小，白白凈凈、五官清秀，頭頂上有兩溜戒疤，人稱親迷法師。這親迷法師，長相有幾分南方人的婉約，卻是地地道道的趙州大石橋村人。
親迷法師俗姓王，名同年。生於清光緒十四年臘月三十日。他小時候性情溫良，喜德向善。十幾歲上就入了五戒道，這五戒即：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且心虔力行。成親後，老婆一連為他生下三個兒子。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同年的老婆也是佛教信徒，常常與在家修行的女眾遠足邯鄲的寺廟求法，並皈依佛門得法號「果珍」。按禪宗毗盧派「崇現本來少，性空圓明照。思修常安果，親傳無為教。」輩譜來排，果珍尚長親迷一輩呢。既是同道，那日後同年的出家，自然也得到了老婆首肯。為求佛法，同年常常離家雲遊，投師訪友，參學拜佛。1934年，他毅然別妻離子，投身武安粟山村粟城寺，皈依大願法師披剃出家，拋下三個兒子，永斷凡緣。當年，適逢北京潭柘寺傳三壇大戒，親迷法師回大石橋村籌措戒費，前往北京受沙彌戒、比丘戒和菩薩戒。五十天期滿，回粟城寺隨侍於大願法師座前。
在粟城寺期間，親迷法師應故鄉善信之邀，奉大願師父之命，連續三年回大石橋村，借大王廟做佛事、過法會。大王廟在大石橋村北偏西的高崗上，它像一個大四合院，除坐北朝南的正殿之外，還有東西配殿，親迷和尚做佛事、過法會就吃住在廟裡，距家咫尺之遙也不回。
話說親迷法師來到趙州時，日本人已經攻陷了趙州城，頭目是倉本部隊長，他手下有一支300人的軍隊。柏林禪寺亦被偽政府收管，不多的房舍被戒煙局佔據，寺屬土地開辦了農事試驗場，寺院屢屢被兵匪盜劫。當年，親迷法師儘管下決心回到趙州，但他想入住寺院並非易事，因與當時的偽縣長薛興甫沾親帶故，他幾番找薛興甫通融才算有了棲身之地。
親迷法師晨昏焚修，早晚課誦，臘八舍粥，節日禮佛，講經說法，弘揚正道。因而合城皈依法座的善信日眾一日，上至軍政人員，下至士農工商。城內「慶盛和」裁縫鋪的掌柜黃慶祥皈依後，法名傳慶。黃掌柜經常往寺里送些米面和僧服，師父就由他來供養著。
1941年春，柏林禪寺舉行「放焰口」法會。粟城寺大願法師率僧侶數十人由武安遠道而來。其時，大殿里的三尊泥塑佛像已經殘缺不全了，中間的釋迦牟尼佛的銅質佛心已經被人掏去，兩側大佛的胳膊僅剩下骨架，因無力重塑，親迷法師就用黃紙裱糊了一下。「放焰口」是對餓鬼道眾生施水施食，救其饑渴之苦的法事。親迷法師坐在主壇上，身披袈裟，頭戴毗盧帽，案上放著法鈴、戒尺和香爐等。大殿外，助興的木偶劇將咚咚鏘鏘的聲音傳的很遠……
「放焰口」的第二年。親迷法師發出了維修寺院的募化緣起，縣城內外爭相布施，四年間，泥土築起了圍牆，山門新蓋了磚石大門，橫額嵌裝了磚刻「柏林寺」三個大字。還整砌了塌落的趙州禪師古塔及兩座大殿。寺院內又是除草植樹，又是養花種菜，荒涼多年的柏林古剎又煥發了勃勃生機。
日本鬼子1945年投降後，國民黨對解放區的進攻隨之開始，柏林禪寺遂被偽公署佔據。親昧法師被迫離開了寺院，攜帶佛書、法器回俗家安居。他住在村中人祖廟旁的半間土坯房內，僧衣素食，雖身處俗境仍潛心修行。攜帶的經卷、法器一部分被他藏在糧食瓮里，一部分藏在土炕內。「文革」中，破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運動席捲大地，親迷法師一個孫女知道當和尚的大爺爺在糧食瓮里藏有經書，向紅衛兵頭目打了報告，不多時一群紅衛兵就衝進那半間房裡，從盛糧食的大瓮里挖出了《大方光佛華嚴經》、《地藏本願集經》、《觀世音經》等泛黃的經卷若干冊，此時，年過古稀的親迷法師已經無力與紅衛兵們抗爭了。紅衛兵把經卷弄到小學操場上，準備晚上焚燒。正巧，親迷法師的孫子王新潮在校讀書，他翻騰經卷時，發現了經書里夾著一張爺爺舊影，偷偷放在衣兜裡帶回，留下了親迷法師唯一一張存世照。照片中，親迷法師身著僧袍、手握佛珠站寺院禪堂窗子前，身旁是些柏樹和海棠樹。
親迷法師1971年圓寂，享年八十四歲。圓寂時留有遺訓：「護經百餘卷，避開風險年。釋子來問訊，必是取經人。佛門洞開日，展捲入佛門」。親迷法師圓寂時呈吉祥卧，身著弟子黃慶祥縫製的袈裟，一件寫有「吉祥石燈寺」字樣的瓦缽和一卷經書是其隨葬品。
1993年，親迷法師的俗孫王傳琴將爺爺留世的120冊經書交還柏林禪寺保管珍藏。為此，柏林禪寺凈慧長老親筆撰寫《王傳琴居士捐贈經書錄》。凈慧長老在後記里寫道：「王傳琴居士系趙州柏林禪寺民國年間最後一代住持親迷法師的俗孫，親迷法師於1938年至1945年期間住持柏林寺。他在1945年前後離開柏林寺時，即將寺內部分經書法器攜回俗家保存。親迷逝世後其親眷歷經種種風險，將這批經書保存下來，1998年柏林寺交河北佛協管理重修，王居士看到古剎中興在望，便將這批經書共120冊交還柏林寺保管珍藏。祖師有靈，龍天呵護，故物回山彌足珍惜。欲今後之來者，不忘前輩重法輕身之至意，故略述數語以記之。住山本宗凈慧記。佛歷二五三六年七月佛歡喜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