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鎖紅樓：淺談寶黛釵的修行之路

對於美學家兼作家蔣勛，我是不熟悉的，之所以讀《蔣勛細說紅樓夢》這套書籍，源於他說他是把《紅樓夢》當做佛經來讀的。於是，好奇心極強的我，就想知道蔣勛是如何從紅樓里讀出佛經的真知灼見的。而魯迅先生在評價《紅樓夢》時說過：「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

那麼，作為多年的紅迷，我屬於哪一類呢？雖然蔣勛的佛經之說，確實深深的感動了我，然而，幾番思量，發現自己不屬於以上所述的任何一類。直到前段時間，聽到一位老師以修行的角度，解讀《紅樓夢》里的一僧一道一頑石，我的心，瞬間為之一顫，這個下界歷練的頑石，即經歷人間種種的賈寶玉，說的就是我啊。多年前，我所經歷過的，和寶玉並無本質的區別，他生來備受寵愛，我亦如是；他不喜功名利祿，我亦如是；他只愛黛玉一人，我亦為愛痴迷半生；他未能守護住自己的愛情，我亦如是；他青春正當時卻經歷了家庭變故，我在青春初始時接二連三失去父母、姑姑等親人；他盡己所能維護身為女兒的尊嚴，我亦如此；他只近清爽女兒家而遠離污濁之物，我亦如是；他歷經太多生離死別，我亦如是；他顛簸流離、落魄半生，我亦如是；他回歸頑石之身，我亦在修行中找回本色……

關於頑石、通靈寶玉、神瑛侍者與賈寶玉之間的關係，歷來說法不一，我個人以為，都是寶玉不同時期的化身，更直白的講，頑石即是神瑛侍者，又是通靈寶玉和賈寶玉。通靈寶玉是神識或心識，賈寶玉為肉身。只有身心合二為一，方能走向靈魂的覺醒，最終悟道。因此，接下來說到頑石，即指賈寶玉。

頑石，乃吸取了天地日月之精華而得了靈氣的通靈石，因緣聚合來人間歷練一番，享受了眾星捧月般的寵溺，得到了烈火烹油般的榮華富貴，經歷了至親至愛之人的生離死別，遭遇了落魄帶來的顛簸流離之苦，最終，又回歸天界，做回了頑石。然而，此時的頑石已不是原來的那塊頑石，歷練之前，未曾見過紅塵萬丈中的情愛糾纏，頑石只是具備仙人的靈氣而已，這屬於還沒有被污染、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初始階段。當身在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時，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直到從生離死別、顛簸流離中徹悟，看透了世間事無非是大夢一場，是一種歷練靈魂的方式，於是，回到初始階段，再次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了。

但是，初始與終結時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又有所不同。終了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中，有慈悲、有上善、有包容萬物的胸懷。這個階段，看到什麼，都能既包容本體的外在形象，也能透過外在看向內在，從而做到《弟子規》里所講的：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

所以，賈寶玉的人生軌跡，便是先頑石——來人間歷練一番，再回歸，繼續做頑石。他是以親身體驗，完成了身心靈三位一體的修行之旅。而從天上掉下來的林黛玉，她也如寶玉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作為絳珠仙草的她，是為了報答神瑛侍者即寶玉的灌溉之恩而主動下凡的，以一生的眼淚，來還他的恩情。還淚報恩，說明了林黛玉必須經常傷心，還得愛哭，當淚盡而亡，再回到警幻仙境，終於明白，報恩也不過是一場幻夢，看似有恩情糾纏，實則仍是傷害的本質。所以，坦然接受恩情，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也是靈魂需要學習的功課。

至於寶釵，她的修行之路，又與寶黛有所差別。書中未明說寶釵的前世之身，意思就是，寶釵等人極有可能是為了配合寶黛，而跟著下凡歷練的仙子，也可能，並非天界之人，是從別處選來的，作為寶黛故事中的配角，來引誘出黛玉的傷心淚落，從而斬斷仙緣的情絲糾纏。也算有功之臣，因此被列為金陵十二釵名冊中，之後也升入天界。所以，寶釵是塵世間身體層面或物質世界的代表，她自娘胎里就帶有熱毒，這個熱毒，隱喻為寶釵生來就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光宗耀祖，或者更具體的來講，寶釵熱衷於世俗中事務。這也是必須配製冷香丸給寶釵的緣故，從冷香丸的配製原料上來看，其作用就是來平衡寶釵生來就有的「熱毒」。

換言之，你可以追逐功名利祿，也可為了光宗耀祖而做出巨大的自我犧牲，但在物質及精神世界這兩者之間，必須保持某種程度上的平衡，正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純陽體是無法存在於塵世間的，同理，純陰體也沒辦法存活於世間。從物質層面來講，如果把追求功名利祿、光宗耀祖比喻為純陰（太物質而無精神可謂純陰，）或純陽體（太熱衷而無冷靜可謂純陽），都無法存世的。所以，寶釵需要從她的人生經歷中，先是熱氣騰騰的活著，這一階段集中體現在寶釵父親在世時及來到賈府嫁給寶玉直至寶玉離家出走。

或者，也可以說，寶釵的一生都在熱氣騰騰中活著，只是這熱氣騰騰中，又摻雜著橫眉冷對的一種態度。而這個橫眉冷對，則透過冷靜、理性、漠視等作為來呈現出來的。比如，金釧跳井一事兒，寶釵不似襲人偷偷落淚，也不像寶玉那樣傷感，更不會如王夫人有那麼一點點自責，而是相當冷靜地說道：「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旁邊兒玩，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兒，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這話任誰聽來，都是驚悚的。然而，不如此，不能制衡寶釵的熱毒。

再比如，面對情敵黛玉，寶釵始終保持著一種讓人畏懼的理性，雖然偶爾借題發揮，發過一次脾氣，但沒人知道她的發脾氣是因為寶黛堅定的守護住了木石前盟。不管從寶釵不愛寶玉，主動放棄金玉良緣，還是從寶釵用盡心機來籠絡黛玉這一點來講，寶釵的理性對待三角戀愛關係，都足以令人點贊，即使有所顧忌這種理性行止。

寶釵必須經由不同於常人的剋制、理性、冷靜及漠視等特質，來平衡她的熱毒，從而完成從身上升到心再到靈的修行之路。她是先從身即物質層面介入修行中的，而黛玉則從恩情入手，直接在靈魂的層面，寶玉是以身心靈三方面一起入手，在人間歷練一番的這種方式。

所以，回到現實生活中，我們會發現，有的人是借病入道，就是身體上出了問題，受盡了病痛的折磨，最終走向修行；有的人是情感極其不順，無論怎樣付出真心都得不到親情、友情、愛情及婚姻方面的圓滿，從而藉助療愈傷痛走進心靈成長的領域中；有的人則是事業不順、企業破產等方面，走上了自我修行之路；有的人什麼都不缺，從世俗角度看哪裡都很好，但精神極度空虛、始終沒有著落的感覺，為了充實自己的心靈，開始有了信仰；有的人則在身心靈三方面遭遇各種重創，如寶玉在人間歷練一番，從而完成了修行之旅……

每個人，無論你是誰，有著怎樣的出生背景，經歷過什麼，既生而為人，就必然有其目的。而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回歸（如寶黛）或上升（如寶釵），誰都逃不掉。所以，修行的步驟或方式，用非修行的語言來講，就是藉助自我反思，經由一僧一道即一經一典，再得明師指引，從而走上回歸或上升的路上來。你呢？是寶黛釵這三人之中的哪一個？或是，你的回歸或上升的過程，與寶黛釵截然不同？你又走到或者正經歷哪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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