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望無際

美食 09-17

韓城微文學第一隻眼

童年一望無際，回憶無窮無盡。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莫名想起那頓油渣飯。

小的時候，似乎村村都有座廟。我們村的廟就在巷的西頭，廟裡有個戲台，在那文化活躍的年代，戲台前總是聚集著熱鬧，常有社員自編自演，隱約還有母親登台歌唱的記憶。

不過，這些都吸引不到我，我的興緻被牽引到戲台對面的一個小院里，院里有個榨油的作坊，整日里漂著油香。

有一段時間，我童年的主要玩事，就是要守在榨油機旁邊，看著棉籽在鐵圈裡被壓成一張張油渣的餅，趁人們不注意，不時偷偷的蘸含點油吃。

棉籽榨乾成渣，就是人們俗稱的麻生，一塊塊油渣餅摞起來，是留給喂牛馬騾子吃的飼料。吃飯時間到了，眼看著榨油的人放點麻生到鍋里，沾著油氣就炒出一碗饃花來，香氣早已瀰漫在我記憶里的這碗油渣飯上。

一次看饞了，榨油人竟賞了我淺淺一個碗底。顧不得數那碗底是油渣多還是饃花多，囫圇兩口就吞完，那香竟成了我的記憶之最，以至於後來遇到飯菜可口，都會想起那油渣飯，再也沒有什麼能超越了記憶里那津口的香。

童年的餓是真餓，能餓了就有吃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飢餓過的童年，記憶總是以吃為主的。小時候最缺吃的是油，除了眼饞小廟作坊的油渣飯，還盼過一年只能吃到兩次的肉。盤算著過年時生產隊會殺一頭豬，大家要在一起吃燴菜；中秋節時生產隊會宰幾隻羊，卻是分給大家各在各家包餃子。

最熱鬧是殺豬。隊長指揮後生進圈逮豬，搗蛋的人倒是不急，吆著豬在豬圈裡蹩跳，吆著吆著，豬急了，竟蹩跳出圈，滿巷子的人就逮豬，引得一巷的孩子奔跑著看。

豬被逮著了，由後生拎著蹄抬著上了石板，幾個人合力按住豬身子，殺豬的提著刀，由豬脖子下長捅入心，豬長長地嘶叫一聲便沒了氣。刀拔出時帶著豬血噴涌，有人就拿盆盛，看的說的都在笑，忙活了一年，馬上就要沾著葷了！

豬毛難褪，人們有的是辦法：在小腿上切個口，嘴對著切口吹，把豬吹鼓了吹圓了，拿刀刮毛十分給力。

給豬蹄吹氣是真功夫，能行的人不謙讓，喊一聲就來，三吹兩吹，豬腿鼓了，豬肚子也鼓了，鼓到一身渾圓，切口被紮起來。人拿個棍子在鼓起來的豬身上一陣敲敲打打，把吹進去的氣走勻了才走完這道工序。

死豬不怕燙。急著的人們早在村口祠堂的院里支了口大鍋。把水燒開了等褪豬毛，死豬進鍋，用馬勺舀著水澆，一馬勺一馬勺的開水把豬身澆勻澆透。

褪毛時用的是特做的刀，像削麵時用的刀，刮毛也是力氣活，人多了礙手，總有能行人會出來顯手藝，蹭撥刮推都是技巧、很顯功夫。幾人輪著操練一番，黑豬就一點點就變成白豬。

毛褪凈了，主廚幫手們的手腳就都忙活起來：殺豬的開膛破肚，摘下水，割板油；大師傅大桌寬案，手起刀落，刀刀見菜；幫廚的遞接拾擺，走前走後，忙的不亦樂乎。看的也人眼花繚亂，咧開嘴笑。笑著笑著，眼睛就一起盯向那口大鐵鍋。

眼看著豬板油被剁成大塊，順著鍋邊刺溜就進入到燒熱的干鍋，滋溜溜、咕嘟嘟的，一會兒就練出半鍋的大油來。大塊的板油煉成了油渣，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油葫蘆，娃娃們最愛吃，搶著爭著熱鬧著。

取個盆把煉好的大油盛了，留一個鍋底的油炒菜。豬肉燴著蘿蔔白菜粉條，就是一大鍋美味。祠堂院里擺了桌子，大人小孩圍桌，年就過起來了。也有人蹲在院子邊太陽照的見的溫暖里，抱著熱碗笑，一個村空氣里飄的都是肉香菜香。

殺豬過年，宰羊過節。這節只是中秋節。生產隊集體的羊是放在草溝里專人看養，只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時，才拉回來殺了給家家分。殺豬時豬吱吱的嘶叫，叫的歡人就笑的歡，嘴裡還嘟囔著：餵了你一年，該殺了。宰羊時卻不一樣，羊是一聲聲咩咩……像嬰兒般可憐棲棲的叫，聽著聽著心就抽搐，看了一下羊的眼，羊在流淚，心裡慌張起來，從此怕起來吃羊肉。

母親說我最終不吃羊肉還有個故事：小妹出生，缺奶水。人送來一大搪瓷的的羊奶，就被我盯上，趁著大人不注意一口氣喝乾，傷了腸胃，從此聞著羊膻味就吐。

那時候身子弱，羊肉溫補，對我的症，我卻吃不得。後來進了城，生活好起來，媽動了心思，變著法子騙我吃羊肉，把羊肉剁得碎碎的包在包子里、捏在餃子里，花椒大料放得味重重的，但我一聞就能聞出來，跑出去就吐。以至於後來家裡人吃羊肉，我要躲出去，好幾天都不進家門。等著羊肉味兒散盡了，才抱著極大的戒懼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