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瀛橋四謎初探

(二)「雙鳳齊名」

如做固定片語對待，杜林石橋北側中心欄板雕刻一對鳳凰之上的「雙鳳齊明」，「明」字多半會被看成錯別字。

杜林農民賴寶國是好古之士，曾就此請教滄州書法家張之、韓煥峰，二位書法家答曰：不知；復請教一大學教授，答曰：「鳴」的別字，古碑刻中常有別字現象出現，不足為奇。賴寶國認為，解釋成別字現象不妥，多方求證不果後，自立一說：「明」是明朝的意思，是對明朝廷的一種恭祝。賴先生此說，被部分地方文化研究者所認同，並衍生為：建橋者講政治。

真是這樣嗎？

萬曆皇帝

杜林石橋建成時，正是明萬曆中期。明代一大特色就是皇權高度集中。朱元璋廢宰相，永樂皇帝組內閣，以後逐漸演變成內閣行使宰相職權的政治局面，內閣首輔成為實際意義上的宰相。但內閣的權力，與傳統意義上的宰相權力不同。宰相可以制衡皇帝，對皇帝的意見可以封駁，不予採納實行，但內閣大學士卻要聽命於皇帝，除非皇帝年幼、無能，或者內閣首輔強悍倨傲，皇帝的旨意是不能有折扣的。

除內閣之外，皇帝任用宦官，賦予司禮監處理政務的大權，明朝中央政治形態呈現為皇帝居中控制，司禮監、內閣、文臣集團互相牽制的局面，至萬曆的爺爺嘉靖時，更加強化。

萬曆就在這種政治形態下幼年登基。當時的首輔高拱獨攬大權，主張把司禮監權力收歸內閣，並說出十歲的孩子懂個屁的話來（指年幼的萬曆）。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萬曆的「大伴」馮保善於捎話，略加修改，改成十歲孩子做不得皇帝，直接挑戰萬曆皇權，並告之於萬曆的母親李太后。同時聯合張居正，搬倒了高拱。此後，馮保和張居正聯手，改變了司禮監、內閣、文官集團互相爭鬥、虛耗國力的政治格局，實現大明王朝最為富庶的10年，也就是被史家所津津樂道的「萬曆中興」。

然而，馮保和張居正最後又都因權力過大，觸及皇權和文官集團的利益，一個死後被清算，一個被貶死。司禮監、內閣、文官集團相互傾軋的局面再度恢復。

萬曆和嘉靖一樣，開始勵精圖治，後來深居內宮，都是著名的不上朝皇帝。不上朝，不等於不理政、不要皇權。看膩了朝會上不休止的爭吵、文官集團打著忠直旗號爭利博名的虛偽、內閣首輔的虛與委蛇，萬曆乾脆就躲在幕後，置身局外，看他們演戲，但又牢牢抓住皇權，掌控著一切。

萬曆定陵

再說萬曆身邊的女人。母親李太后，在萬曆剛登級時負責教導幼年皇帝，雖然參政，但不亂政、不專權，對娘家人管教很嚴，有識人之明，大事倚重張居正。「萬曆中興」，她功勞極多。杜林石橋修成時，她早已還政皇帝，寄託於佛事。萬曆另一長輩，是他父親隆慶的皇后陳氏。陳氏一生無子，雖然萬曆對她孝敬有加，但沒兒子的皇后，深知其中奧妙，與李太后關係融洽，基本不問政事。平輩中，萬曆元配王皇后（王喜姐）也無子，深得萬曆敬重，有慈孝的美名。妃子王氏，出身低微，因萬曆酒後私幸，生下長子朱長洛。但萬曆對她和長子非常厭惡，棄置冷宮。王氏想兒子以致雙目失明，生前一直是妃子，直到孫子天啟做了皇帝，才被封為皇太后。萬曆另一妃子鄭氏，受萬曆專寵，奢權如命，但從生到死，她也只是個貴妃的封號。鄭氏生下皇三子朱常洵，皇長子朱常洛20歲還沒當上太子，就與她有關，而且為此發生了萬曆朝長達15年的「國本之爭」，涉及官員300多人，100多名官員遭到革職、發配的處分。杜林石橋建成時，正是「國本之爭」白熱化的時候。

定陵出土的金冠和鳳冠

杜林石橋北側欄板上，石雕圖案是兩隻鳳凰。在漢語里，鳳與龍相對，多用於女性，如果講到政治層面，龍鳳就是皇帝和皇后。在封建社會，後宮專權是亂政之本，飽受詬病。在民間，一切建造雕刻等都有嚴格規定，等級森嚴，不能逾制。比如五爪龍、明黃色等只能皇帝專用，講究甚多。

「雙鳳齊明」，如果把「明」字解釋為明朝的國號，那麼鳳，就有了後宮說了算的意思，就是後宮之權高於皇權，這是封建社會（除了個別時代）所絕對禁止的，更別說對皇權的高度集中超越了前代的明朝。在公開場合加鳳凰於國號之上，除非是不想要命了。即使把此處的「雙鳳」解釋為祥瑞，也是不可以的，如前所言，皇帝沒空聽你解釋，只會認為這是對皇權的蔑視，是影射，而不會認為是祥瑞。

那麼，當如何解釋？

很顯然，「明」字，不是古人碑刻中常出現的那種別字現象。那，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這還得從鳳說起。鳳，古代還有一意：大才賢才。如「人中龍鳳」，「卧龍鳳雛」。考登瀛之意，有中式的願景，欄板所刻，多勵志故事，那麼古代讀書人中龍鳳的榜樣是誰？又怎麼恰恰是兩位？

其實，「雙鳳」在歷史上早有其人，這就是著名思想家北宋程顥、程頤兄弟。相傳「二程」的母親侯氏夜夢「雙鳳投懷」，二程兄弟後來道德文章，名滿天下。至南宋時，理學「雙鳳」和「雙鳳投懷」，就已經被士林傳頌。二程的出生地湖北黃陂，至今有南宋「雙鳳」亭遺存。

程顥

程頤

那麼，「二程」與科舉與明朝有什麼關係？

如前所說，朱元璋將「程朱理學」作為考試標準，文章發揮，不能出此範圍。「程朱理學」中，「程」，即「二程」學說。也就是說，朱元璋把「程朱理學」，推舉到國策的高度。讀書人想通過科舉考試，精通「二程」學說是必然途徑。

景泰六年（1455年），明朝廷又加封河南嵩縣程村為「兩程故里」。至萬曆二十二年（1594年）杜林石橋建成，明朝廷通過100多年的推舉，「二程」作為士林榜樣，早已深入人心，其地位達到無以倫比的高度。

湖北黃陂雙鳳亭

「二程」學說是儒家道統的重鎮。自唐代以來，儒家道統就不斷受到佛、道兩家的挑戰，幾失正統地位。到北宋時期，經過韓愈、「二程」等人的努力，從排斥佛道到援佛道入儒，儒家學說經歷了不斷發展的過程，北宋「二程」即是那時儒學成就最高的兩座山峰。其學問的核心，就是「明理」。在他們的學說里，「理」即是「道」，是宇宙的本體。「明理」以「經世致用」。

所以，杜林石橋上的「雙鳳齊明」，「明」字，既不是別字，也不是明朝廷。而是以「二程」為榜樣鼓勵讀書人，「明理」，中式，經世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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