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像影子般存在的可憐人，拿起了畫筆之後……
好報原創作品，作者：報大人
這是報大人「每天寫一篇字」計劃第53天的作品
1
基本上每一個中國的農村，總有那麼幾個顯得特殊的人：
他孑然一身，形影相弔。
別人家裡歡樂時，他的屋子裡冷清。
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沒有家庭。他孤單一個人。
他沒有勞動能力，或許身上帶有某種疾病。
他喪失經濟基礎。
人家經常可以見到他在村子裡孤獨地晃動著身影。
他永遠都像個影子似地存在著。
他對人友善的微笑，人們卻對他缺乏真正的關注。
他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可人們很少關注他是怎麼生活的。
他是村裡的五保戶，拿著政府發放的低微生活補助。
逢年過節，幹部上門慰問一番，平時，他家門檻則乏人問津。
很多時候，人們往往會警告自家小孩少接近他所住的屋子
直到有一天，人們發現，他死在了一個人生活了幾十年的屋裡
……
人們噓唏一聲，草草將他埋葬，
村子裡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好像壓根兒就不曾少了一個人
……
李非州油畫作品
2
在福建屏南縣雙溪鎮的公益藝術教室里，
好幾個人告訴我，你要關注一下那個人。
他們將我帶到那個人所在的畫室。
我見到了他。他叫李非州。
他個子不到
1
米
6
。見了我便習慣性地露出一種討好似的微笑。
他牙齒被蛀了幾顆，鑲嵌著金屬的假牙。
他戴著一副眼鏡。從眼鏡後眯著眼睛看人。
我問他是近視眼嗎？他告訴我他戴的是老花鏡。
可他今年才
55
歲。
3
他是個可憐人，
55
歲孤身一人過日子。
他來自屏南縣路下鄉芳院村。獨自住在那裡的一間破舊房子里。
5
年前，父親離世，之後他一個人生活。
3
歲時，他得了腦膜炎。自那之後，思維變得有些遲緩。
他便有些脫離了
「
正常人
」
的發展軌道。
父親身體差，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他
13
歲開始給當時的生產隊放牛。
放一頭牛能夠領到
150
斤糧食。
他同時放
4
頭牛，所以一年能領回
600
斤糧食。
但這並沒有緩解家裡的貧困。
他
18
歲那年，他的母親受不了家裡的貧困，逃離了這個家。
從此，他變成一個沒媽的孩子。
作為一個貧困的還有疾病後遺症的孩子，他沒有上過一天學。
他的身體很弱，稍微爬山心臟就受不了。
這讓身在大山裡的他，與稍微重一些的農活無緣。
父親在世時，父親可以照顧他。
失去了父親，變得孤身一人之後，他從此失去了生活的基礎。
好在，政府將他定為五保戶，一個月有
400
多塊錢的補助。
這成為他僅有的生活來源。
農村經常有送禮的風俗，他還要從這可憐的一點錢中留出一塊用作禮金。
好在大多數人體恤他的艱難，在收了他的紅包後，事後又想辦法將紅包退還。
4
他至今沒有結婚。正常的夫妻生活、人倫之歡與他無緣。
他是一個娶不起老婆的人。
我們不知道他是怎麼捱過這樣的日子的。
我們只知道，他見人就會露出害羞的微笑，性格和善。
我問他，你平時的日子都是怎麼過的？你打麻將嗎？
他說，不打麻將。根本就沒有錢呀，也打不起麻將。
他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家裡看電視。看電視成為他居家的主要生活。
他也樂於幫助別人，那些不嫌棄他的人家，有時會請他幫忙打打雜，干點輕活，會適當地給他一點報酬。
但在他年紀大了之後，請他幫助的人越來越少，因為害怕擔不起意外事故的責任。
那麼，坐在家裡，呆在自家的園子里，看著大山，似乎成為他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
電視機，是他打發無聊的唯一現代化工具。
水壺，李非州油畫作品
5
兩個月前，鄉里的領導找到他，邀請他去雙溪鎮藝術公益教學中心學畫油畫。
他樂了，連連擺手：
「
我從小沒讀過書，我哪是能夠畫畫的人呀！
」
鄉領導表達了關愛，說：
「
你去吧，那裡很多人都是從不會畫畫，到畫得非常好的。包括不少殘疾人。
」
第一次，李非州離開了家，去了離家幾十公里的雙溪鎮，進入藝術公益教學中心的教室。
和許多從來沒有見過油畫更別說摸過油畫筆的人一樣，他對著畫板犯怵。
然而教學中心的林正碌老師說：
「
沒有技法沒關係，大膽地畫！心中想什麼就畫什麼！
」
終於，像小孩子第一次在紙上寫字一樣，他大膽地在畫布上塗抹上了顏料。
他的第一幅畫，就像是個三四歲孩子的塗鴉。
李非州起步時的油畫作品
接下來幾幅，也都是塗鴉作品。
李非州油畫作品
但老師不但沒有批評他，反而鼓勵他，要他畫自己心中最熟悉最有感情最想畫的東西。
對他來講，他心中最熟悉最有感情最想畫的，無疑就是村子周圍的山山水水了。
於是，幾天之後，他試著畫了一幅他心中的山水。
李非州的第一幅風景油畫作品
雖然他不是對著家鄉的山水寫生，他只是根據心中的記憶在畫，但呈現在畫布上的畫面，卻是生動的山山水水，充滿了鮮活的色彩和形狀。
他畫了一幅，受到了老師的肯定，他漸漸找到了畫畫的感覺。
於是，一幅接著一幅，他塗抹著記憶中的家鄉之美。
畫室牆上的風景越來越多，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欣賞眼光。
畫友們被這位看似可憐的人筆下流淌出的藝術之美震驚了。
他的心中原來有這麼多美好的景色。
他心中的顏色原來這麼炫麗。
如果不是畫畫這件事，如果不是在老師的引導之下，用畫筆自然地表達心中的色彩，我們又怎樣知道一個可憐人心中竟有如此豐富的寶藏呢？
6
畫友們開始奔走相告，議論李非州的畫，談起他的個人情況。
人們欣賞他的畫，也就更加對他的生活狀況感到同情。
也正因此，在我前段時間成功地幫一個有繪畫夢想的農婦王柳雲賣出幾十幅畫（參閱：我要幫這位農婦把畫全賣掉，我告訴你為什麼）之後，當我來到藝術教學中心的教室，開始不斷有人告訴我，請關注一下李非州的畫，他畫得非常好，他也非常需要幫助。
當我看到了這位
「
可憐人
」
的畫作之後，我感覺到，他不需要被同情。
因為雖然畫畫才一個多月，但他已經堪稱一位藝術家了。
他畫出了許多美術科班出身的人所無法描繪的美。
艱難的生活並沒有泯滅他心中的色彩。
我問他：
「
喜歡畫畫嗎？
」
他笑著說：
「
非常喜歡！
」
他也表示，希望以後能夠不斷畫下去。
我理解，畫畫這件事是來救他的命的。
他活了
55
年，人生中可能頭一次感覺到，命運是青睞他的！
李非州在畫畫
7
所以我覺得李非州無須同情。
因為雖然才短短一個月，但他已經找到了生命中真正有意思的事情。
他那滿牆的噴塗作品，正是他激情的產物。找到了生命的出口，一個美妙的出口。雖然這個出口姍姍來遲，但要知道，多少可憐人最終都是可憐地死去的。
即使那些不那麼可憐的人，即使有著貌似輝煌的人生，也未必在內心真正地酣暢淋漓過。
而我可以強烈地感覺到，李非州這一個多月來，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巔峰體驗。
所以他沒什麼可同情的。倒是與他相比，我們許多人才真正的可憐。
李非州油畫作品：花朵
李非州油畫作品：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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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的一篇作品：我為何自毀前程，放棄高大上職業，當一個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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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那麼短，
為何碌碌度過
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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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10年前，其次是現在
※想寫作，但是很迷茫，如何找到方向？
※最好的說服，是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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