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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國星空詩專輯②:島嶼駛向深海

主持人寄語

詩國星空9月始推出「詩專輯」欄目,從選編的角度來呈現主題的唱和,以及聲音在各自聲部的低吟、呼應與相互飆進,讓讀者在文字譜就的旋律里達至快感共鳴。每期「詩專輯」大約十首詩,勿論長短,從古今中外的詩歌海洋中去遴選好的作品,這裡當然有主持人的局限或偏好,但希望讀者能夠看到編者的誠意和用心。「詩專輯」第一期的主題是「寺院」,本期為第二期,主題是「海邊」。詩人面對大海,總是詩思澎湃,但大海同時是一面現實的鏡子,它會綜合每一個人的際遇、現狀與當下的心境,呈現一個有別於他人的大海。我們樂於收集不同的海岸、沙灘和海平面,比較它們之間的藍度,互換季候風,讓海浪彼此撞擊,在相互重疊中生成一個全新的、更廣闊的大海。(譚夏陽,楊勇2017年9月17日)

詩專輯:島嶼駛向深海

孤島

灘涂

陳舸

也許它只是一片

有紅樹林鑲邊(被落日塗上金色)

帶點荒涼的海邊風景

我們有理由表示驚奇,讚美它開闊

複雜的模樣——它總是

出現在車窗外,喚起某些

陌生感的模糊回憶——我乘坐汽車

多少次顛簸過這裡:一條4公里長堤,

海陵島唯一的通途

由當地不怕困難和犧牲,單純

而充滿激情的青壯(根據陶書記的指示)

在驚濤里壘築——鮮紅而貧乏的

年代創造的奇蹟,用獨輪車

推出的血肉之路——不是比喻——

人具有石頭的意志,便能截斷連綿海洋。

狹路凌波

制服因為液化而狂野、漶漫的時間

連接了一片喀斯特的

半丘陵陸地——

一個沉睡的島——不止一次

被稱為歷史時刻的那種

古怪的浪濤吵醒——蒙古艦隊

曾經象幢幢幻影,出現在天邊

徹底改變形勢,運載

游牧性的飄忽強悍的統治

兇猛對峙

一個縮成船形的,驚惶的小朝廷,

斷代的殘剩漂浮物——

投水的太傅,餵魚的烈士,

在昔日帝國的邊緣

留下了一個供應憑弔的墓,

又伸延為城裡眾人踩踏的街道。

而時代的車輪滾滾

灣流被悍然截斷,海水劃分清濁界線

象黑白木刻里

超自然力的笨重一刀。

這個島,至今仍有人遺憾

沒在波折瀾曲里成為

捕風捉影的殖民地,但終於趕上潮流

搖身為負債的開發試驗區

著名的旅遊勝地。

於是,灘涂如非對稱的側翼,揮之不去

它多少出於強迫的偶然,堆積

接近於釉質的現實。

熱切的一瞥,甚至腳印

早已被間歇性的浪

捲去,難以成為痕迹。

而鷺鳥掌握節奏,群集覓食。

那些細小的,帶著大海古老秘密的

小生物:跳跳魚、沙螞,蛤,

在黑色的粘土,咸澀泥漿

殘留的海水裡,迅捷而機警,快樂地

打開一扇扇秘密的門

觸摸著潮汐——

對於我們,那幾乎是一個泛濫的詞

我們為它寫詩,用水墨或油彩

描摹它的形狀。另一些人,製作了精確的時間表

掌握了刻度和尺寸,服從某些目標

實行規劃和調度。

但灘涂的形態,永遠在變化

難以納入行政區域

進行有效的開發、管理。

它超出我們的理解——荒蠻之地

即使屈從陰鬱控制,靜悄悄

出現在這裡,或者那裡

它的深沉,並非地理的奴性

也不是歷史的詭計。

人類嚮往風景,但不想成為風景的途徑

除非有更豐厚的漁利

或者誘惑無法抵制,像潮水被牽引。

因此我們喜歡朗誦月光,用一種可笑的抒情

或者曲折地表達慾望的晦暗。

隱匿的東西,一旦裸露

便如此豐饒,而在隱喻的部分

浩瀚象一件等待著

我們悲傷、孤獨的裸體的

蕩漾的藍色外衣。

我們無法涉足灘涂——

每個夏天,目睹那些幸福的家庭

亢奮的情侶,興緻勃勃地

湧向沙灘,尋找漂浮和衝浪的刺激

以平息爭吵,減少擔憂

或者,做為交媾的前奏,

在返回的路上,疲憊,變得沉默,他們打量

柔軟的贅疣之地——

那些小小的快要沉沒的綠洲

滋生出更多兩棲的矮樹林。

忙碌的旅行者

依賴對海洋的眺望,治療

他們疑慮重重的城市病。

戴三角笠帽,背著竹笭

佝瘺的拾貝人,趕小海的村民,

在潮水漲落的間隙,滯緩地縫補生活。

作為粗鄙的元素

和輝煌的落日一起,構成

攝影愛好者的長焦鏡頭裡

精心布置的詩意,藝術的口吻——

「美,是艱難的捕獵」

黏稠、細膩的淤泥構成的

深不可測的、可以滑行的表面,

我們並不瞭解,我們指指點點,嚷著

看,那些風光,是

多麼怪異的事情,就象汪洋

在洶湧之外卻特別安靜,掀起的巨浪

隨意摔碎在礁石上

化為我們可以理解的泡沫

就象我們因為短暫而好奇的自身

絮叨著,精神的水汽

在消散里升騰

呼應著輪船的尾跡,海鷗的啼叫

或一次防空警報演習

凄厲的長鳴。

而岸灘被塑造的石頭,無論方圓

嘟囔著腥鹹的方言,絢麗多變的紋理

顯示著風化的嚴厲,放浪的刮刷

那是審視著我們的,無形雕像的巨臉。

一個本地神坻,在岬角上棲居,

它空虛的凝視鎮壓著風暴,

它在破敗廟宇和形體的剝落里,擴大

心靈的淤積。

海洋是必要的畏懼。

海洋的無知,擔保著陸地的聰明。

在混沌的過渡里,某些力量正在形成。

車輪下孤獨負重,幾經修整、改造

傷痕纍纍,剝蝕的堤壩,

低處零餘的,疊錯岩石,都有原初的記憶

或者新的魅惑——因此

這個特別寒冷的日子,

我來到這裡,離開溫暖的車廂

從鐵絲網的豁裂,沿著草坡

向空曠海灘走去,砭骨的北風

封鎖了所有活動的路線,灰鷺還在

遠處的冷水裡尋覓——或者展翅

如電影慢鏡頭裡飄蕩的塑料袋。

塗泥光滑如鏡,閃著白光

被顯淺的小水溝蜿蜒割開。

一條魚雷般,橡膠色的怪魚,張著嘴

混濁眼球瞪著蒼穹——加速解體。

沒有任何動靜,灰色海水凝結天際;

底部漆藍、擱淺的漁船,使岸灘更為荒涼。

海灣象扁平的畫面,無框無攔地露出粗糙的表層。

在大海鼓起的風裡,我哆嗦著

懷抱天地的荒蠻,顫抖成不可名狀的圓。

外灘

漁房

[美]伊麗莎白?畢曉普曉路譯

雖然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

但在一個漁房裡,

仍有一個老人坐在那裡結網。

他的網,在暮靄中幾乎無法看見

只是一片紫褐

而他的梭已被磨光用舊。

那空氣中的鱈魚氣味如此強烈

讓人流鼻涕,眼含淚水。

那五個漁房有尖峭的屋頂

而從閣樓的儲藏室中伸下狹窄的跳板

為手推車的上下提供方便。

一切都是銀色的:

那大海沉重的表面是不透明的,

慢慢地隆起彷彿在思忖著湧出,

但散布在荒野的亂石間

那長椅,那龍蝦罐,那船桅

呈半透明的銀色,

正像那經年的小屋

在臨海的牆上長出翠綠的苔蘚。

那大魚盆已經被鯡魚的美麗的鱗片

畫上重重皺紋,

而那手推車也被同樣滑膩的東西塗滿,

密布厚厚一層虹彩色的蒼蠅。

在那屋後小小的斜坡上,

藏在反射著微光的玻璃後,

有一具古老的絞盤,破敗不堪,

兩個長長的把手已被磨白

鐵制部分上

還有一些陰沉的斑痕,就像風乾的血。

接受「好彩」煙的老人,

是我祖父的朋友。

當他等待捕鱈船到來的時候,

我們談論人口的下降

還有鯡魚和鱈魚。

他的罩衫和拇指上戴著鐵環,

從被肢解的魚身上

颳去鱗片——

那最美的部分,

用一把黑色的老刀

那刀刃已磨損殆盡。

再向下到水的邊緣,

在那拖船上岸的地方,

那長長的斜坡俯身水中,

細細的銀色樹榦

穿過灰色的岩石

平行地橫卧,漸次向下

中間相隔四五英尺的距離。

寒冷黑暗深沉而又完全地清澈,

是凡世無法忍受的元素,

對魚和海豹……尤其是對一隻海豹。

我已經夜復一夜地看著這裡,

那海豹對我感到好奇。它對音樂深感興趣,

就像我是一個沉溺的信徒,

所以我對它吟唱聖歌。

我還唱道:「上帝是我堅不可摧的堡壘。」

它站立在水中向我行注目禮

慢慢地稍稍移動它的腦袋

它時不時地消失一下,然後又在突然出現

在同一個渦渦里,聳聳肩

就像久立妨礙了它的判斷力。

寒冷黑暗而就完全地清澈

清澈的灰色冰水……後面,在我們背後,

開始著那威嚴的杉樹行列。

幽藍幽藍,陪伴著它們的陰影,

一百萬棵聖誕樹靜立

等待著聖誕節的來臨。那水看來懸掛著

懸掛在圓圓的藍灰色石頭上。

我已經無數次看過它,那同樣的海,同樣地,

輕輕地,心不在焉地敲打著石頭,

冷冰冰地自在處於石頭之上,

在石頭之上然後在世界之上。

如果你把手浸入水中,

你的腕子立即會感到疼痛而手感到灼傷

就像那水是火之化身

消耗石頭,燃燒出灰色火焰。

如果你嘗那水,它開始是苦的,

然後是鹹的,之後肯定會灼痛你的舌頭。

這就是我們想像中「知識」的樣子:

黑暗,苦咸,清澈,運動著而且完全自由,

從那世界的

堅冷的口中汲出,源自那永恆的石化乳房

汲汲流淌,我們的知識是歷史性的,流動著的

轉瞬便飛逝。

墳墓

[美]瑪麗安·摩爾倪志娟譯

人,窺視著大海,

從和你一樣對它擁有權利的人那裡

了解它,

渴望站進事物的中心是人的天性。

但你無法站進大海的中心;

除了一座精緻的墳墓,大海不能給予什麼。

冷杉排成一列,每棵樹上都站著一隻綠色的火雞——

腳踩在樹梢上,

外形矜持,沉默;

然而,拘謹,不是大海最顯著的

特徵;

它是一個收藏家,迅速投來一個貪婪的表情。

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已用舊了那個表情——

他們不再抗拒;魚也不再

研究他們,

因為他們屍骨無存:

人們對著海撒網,沒有意識到,他們

正在褻瀆一座墳墓,

船迅速划動——槳葉

搖擺著,像水蜘蛛的腳,彷彿根本沒有

死亡這回事。

水的波紋排著方隊前進——

在塑料魚網下,美麗無比,

又無聲地消失了,只有海水在海藻間

沙沙作響;

鳥飛快地掠過天空,發出貓一般的叫聲

此時——

烏龜在海底遊動,龜殼撞擊著

懸崖的底座;

而海洋,在晃動的燈塔和喧鬧的

浮鈴聲中,

一如既往地升騰,看上去好像並不曾

吞沒一切沉淪之物——

那些物體一邊沉落,一邊旋轉掙扎,既不是出於意志

也不是出於知覺。

群島

漫遊者札記

黃金明

他居無定所。他像成熟的蒲公英。他匿身於人群中

沒有吭聲。他在尋找某個特定的人

而沒有結果。他注意天邊有一顆星在閃耀

它也許是某人的面孔而太過模糊。他能體會它的孤單

而不能猜想更多。也許,有人一直在將他找尋

當他惘然回頭,只看到一張張陌生而冷漠的臉

他通過不同的路徑進入一座山。每一棵樹木

都是一張椅子。在空寂的山林里,樹葉在變黃、飄墜

他注意到去年堆積的落葉已被清除

彷彿天地間揮舞著一把看不見的大掃帚。樹林是惟一的客廳

最值得等待的是那個深居簡出的人。鳥鳴像明亮的光線

覆蓋了樹林——那是對生活素無所求的人

發出的歌聲。在山谷的暗影中,生長著一片白樺林

他擁抱著一棵樺樹,像抱著一個按他模樣雕刻的木像

而向陽坡挺立著一棵松樹,它彷彿是剛從地獄回來的人

他注意到松果和星球在表面上的相似處

也沒有忽視種子萌芽和閃電的一致性

哦,那閃光而麻木的星辰,人們對其一無所知

而粗暴地將它譬喻成拙劣的燈盞

並只能照亮更大的黑暗。在夜晚的天穹之上

有一排空著的座椅,但始終無人光臨

他常常從高山上往海面眺望——波濤像一排藍色的馬頭

鷗鳥像他不斷擲出的石頭。正午的大海像過於耀眼的魔鏡

經得起一次次擊碎而保持完整。夢中人

在每一隻船上和他相遇而像浪花一樣虛幻

他也是一道走廊,喧鬧的人群,通過他走向虛空

為了觀察大海,他在海邊旅館住過一個夏天

高大椰樹像帶著神秘星球的女人,而他苦惱於

無法區分兩朵浪花的差異。遙遠的海面上

海島像大船在白霧中航行。要完整描述大海的面貌

得動用同樣多的墨水。海灘像沙子織成的地毯

一直鋪向海底。他曾經代表土地詛咒化學家

也代表過大海寬恕任性的河流。他回到了城市

每天忍受著廢氣、雜訊和灰塵,就像大海忍受著污染的河流。

哥特蘭島

黃禮孩

一場雨把我們遺落在海島,遇見你

遇見飛魚在海的身上親吻出微光

一切在灰色的天空下閃亮

我們在細細作響的楸樹下交談

我愛上這平凡的一刻

雨過天晴,蜜蜂迷失在彩虹的弧度里

小教堂的鐘聲灌滿歧路,年輕的牧師帶來新詞

鳥巢里的光景多麼寂寞,天空如銀鏡

風踩著水波,萬物在此皆相宜

午後,給巴黎玫瑰園路13號寫一封情書

寄去後窗上手工製作的禮物

分享詩人濟慈把光陰鍍成了黃金的秘密

一縷緋紅浸入黃昏的哥特蘭島,越金黃,越動人

目遇成情的人,她偏信來日方長

海陵島

陳計會

島:一個古老話題。當它被海推入——

孤獨、飄泊、無依的境地

它掙扎著,弓起丘陵起伏的背脊

你看到,海天之間,一隻裸露的螺殼

它的口吻,緊緊依附大海的母腹

眼睛,貪婪地盯住大陸的蒼鬱

正如傳說——海中有魚,形如鹿,每五月五日夜

悉登岸,化為鹿——但它卻無法掙脫

海的束縛:營養、保護、操縱

渴望,一根藤蔓,不經意長出

——十里長堤。在地圖上那麼纖細

而它系著一輛輛滿載石頭的手推車

在汗水裡打滑,在意志里爬坡

讓海在左邊喘息,在右邊低頭

(書記詩云:一道長堤接翠微)

我卻看到,它與一個沉落水底的朝代

連結:那場颱風,從北到南

蒙古人甩響馬鞭——

划了一個圓圈:宋太傅在漩渦里

或許還來不及掙扎,便已沉睡

——海,容不得你討論,它的權杖

從此,一爿荒冢,成為憑弔的符號

海在遠處,擦拭刀劍,閃閃

然而,彷彿一夜間,潮汐撤退的灘涂

彈跳魚迅速聚焦遊客的目光

不!是弄潮兒,弄來一副堂皇的鱟殼:開發區

同時,將遠處的城市搬來——

征地、打樁、賓館、爛尾樓,一堆術語

一下子難以消化、分解,夢的後遺症

黃金、歡笑、鹹魚、避孕套、古沉船

……在沙灘上鋪展遼闊的想像

——海在不遠處,兀自咆哮著

從鱟腳藤吹響的喇叭花,到與

鷗鳥一起划行的帆板——

你發現網箱和風車,不斷擴張領域

大廈的影子,與海浪形成夾角

城市驅動輪子,以洪荒之力——

企圖佔領更多的風景

島,在自身的慾望里膨脹或沉淪

(莫非它遺忘了古老的教誨?)

——海在不遠處,兀自咆哮著

當我的目光從大海盡頭返回

帶著潮濕、咸腥,擱淺船木的氣味

侵蝕著歷史、島、航向

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內心——

它的驛動,與不安。

你穿越大海的轟鳴走向你

陳世迪

嗨,大海就出現在你眼前

你彷彿觸摸到壯闊的夢

壯闊的呼吸湧來

浪峰接踵浪峰,一百萬匹白馬在吼叫

一百萬匹白馬踴躍而來

恍如移動的白色城堡

每朵浪花奔赴在踴躍之路

說著殊途同歸,說著生生不息

你多麼熱愛那踴躍。這踴躍如信念

如詩心的奔放

你試圖想像大海最初的光芒

如塵世最好的詩人,在布滿深淵的鏡子

尋找著幻象的白獅

你低下頭,看你的詩心飼養多少白獅

你的心敞開,大海的光亮

如彼岸花開的芳菲

照亮你清寂的胸懷

大海穿過你的心房,以遼闊的歌唱

歌唱你明亮的夢想,幽暗的道路……

彷彿你的愛人藏在你的眼瞼里

你稍一用力,淚水和愛就閃爍出來

任何形式的敘述,都是徒勞

大海註定有它的轟鳴

你把最愛的東西

閃耀在那裡,所有的榮光與故事

在你的詩心裡呼吸與游弋

在一首詩的開始,你奏響春天第一行

恍如愛人濃密的頭髮,有一個流動的大海

你所有眷戀的詞語,你的迷醉與幻覺

都在訴說著萬物的浩瀚與神秘

如果大海永遠活得像一個謎

你是否有足夠的氣概

收集浪濤、島嶼和風暴

從此以後,你轟鳴如大海

到燈塔去。到燈塔去……

你聽到這個恆久的聲音。

彷彿愛人站在燈塔里,舉著

一生一世的愛,舉著照亮

整個長夜的星空沖你嚷:

「親愛的,拿出你橫空出世的浩大,

秉燭夜航啊,秉燭夜航……」

你習慣於相遇大海,習慣於大海的轟鳴

大海的轟鳴,不過是上天用最神奇的

天籟。獻給秉燭夜航的你

如果你細聽,每一處轟鳴

重複一個聲音:我愛你

大海啊,以轟鳴的寂靜重複著我愛你

那些波濤,那些浪花,不斷洶湧的勇氣

尊嚴、豁達、逍遙、祝福

此起彼伏,此起彼伏

哦,此刻,大海,轟鳴著

純粹的行走,純粹的偉大

總有一人穿越大海的轟鳴

穿越巨大的寂靜向你走來

而你,在一首詩里表達此刻的大海

此刻的此刻,以及無限的無限——

你穿越大海的轟鳴走向你

一百萬匹獅子從你的詩心奔涌而出

紅樹林

黃昌成

守衛需要定力,需要時間的認領

需要和敵方馬不停蹄周旋

那些礁石,組團按著這個模式跟進

沙子倒是想學習,可腳跟不配合呀

站著站著就溜出了海邊

濤聲提供容留,發出遣返

轉而浪漫地輪迴了,沙子可不像星星

大海的星座被流動照耀著

當然還有叫紅樹林的另一團隊

很難斷定這些柔軟的礁石

和沙子一樣在向礁石學習

它們只是習慣在海邊生活

和大海玩最刺激的捉迷藏

大海如果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掩體

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尋找

這些紅樹林濕潤隱身,光鮮現身

走著浮浮和沉沉的平衡木

一套瑜伽術,修鍊出萬千形態

入贅海邊,經過天長地久的漂洗

乾脆永久落戶,改名界線

一鼓作氣把長長的海岸保佑了

一隊貌似雜亂無章的帶刀護衛

穿著柔韌的鎧甲,海島以內

繁衍了茂盛的煙火

連綿不斷的二十四節氣

一座灘涂上的媽祖廟

化身植物,一邊反覆接受

海鳥、風、海藻和海浪的膜拜

一邊把自身的史記

一筆一划完善下去,最後一句是

紅樹林的史記是進行時

和寫不完的

朝向大海的椅子

楊勇

面朝大海,光芒藏起翅膀

一把椅子和大海都沒有說話

你攜帶心事,在這裡眺望

一把椅子把你的姿勢固定下來

有什麼影子在大海的瞳孔里賓士

這時你聽到另一個你的歌聲

從海面上傳過來

那不是幻覺

是一顆心坐在夢想的梯子上

你看到另一個你

從手心裡走出來

向水天相接處走去

他在大海深處回過頭

迎著你歸來

海風吐出舌頭

有人撒網,將魚蝦分類

垃圾回歸大海,黃金落入凡塵

多少年了,大海不曾離開家園

卻把自己的兒女推向社會市場

無數足跡把海灘踩成祭壇

人們來到這裡,不是膜拜

帶著攝取之心,為著大海里

那一點點聖餐

一把椅子滿懷悲憫

與大海相依為命

這森林的後代,大樹的子孫

他的目光拂過一位老人

老人心潮起伏,浪花暗涌

一把椅子面朝大海

像一面鏡子,照出榮辱辛酸

照出最深處一滴淚水與飛翔

你坐在椅子上

忘記了歡笑和憂傷

你望著空空的天空

變成聾子和啞巴

大海多麼像一面藍色的放大鏡

它把焦點投射向一把椅子

再移上一個人的身體

事情就是這樣

一把椅子站在大海邊,你坐在那裡

事物在跋涉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們相互凝視

產生微妙的關係和溫度

哦,有些什麼無法看清

這椅子背後隱藏的斧頭和鋸子

砍伐時送出的叫喊

這大海深處的睡眠

夢想與藍色表皮下面的冷和灰

被大海埋沒的,就要展露

這些日子你和一把椅子在一起

你感到離椅子很近離森林很近

你覺得大海已流入你的瞳孔里

海風在身體里不止息地吹

你甚至覺得自己被鹽堆砌起來

像大海肩膀上的雪人

一把朝向大海的椅子

它與大海關係曖昧

後來你來到這裡

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

夜色不斷遊動

而事實上,一抹晨光

正來到你的額頭上

海螺筆記

譚夏陽

大海,正撤回它自己的聲音

——揚尼斯·里索斯

1.

在潮汐反覆塗改的分類表裡

皇冠螺,配製出此時此刻的孤獨與

濤聲。夜色的軟體

有著海浪喘息的溫柔

而堅硬的釉質,在暗地裡

偷運虎皮與旋渦

痙攣源自器官內部,呈現螺旋的

曲線,並以近乎命定的瘋狂

對應羅盤的指向,星宿的秩序。

這是大海吐露的一個秘密

這是內心盛開的唇——

它說出暗夜裡的那場風暴,最後

擱淺在博物學家獵奇的沙灘。

2.

海濱小鎮腥鹹的雀躍。風景

在遠處喧騰,然而它又是靜的

像海岬的石頭

屹立在風化的歲月里,糾集遊蹤。

通往海邊的街道

浸在比夢更淺的海水之中?

日光晃動。帳篷懸浮。

兜售海產品的老頭兒,以打撈沉船的

耐心,等待魚兒咬鉤

他的精明,有誘人的香餌:

「這是,一萬年海濤的孕育

這是,兩萬年海濤的孕育……」

彷彿海螺的體腔越大,就能裝下

越多的時間與濤聲,當然

還有他所期許的高售價

我掏出了錢——

換到一隻皇冠螺:它裡面盛著

一個會歌唱的大海。

3.

海螺的螺紋里,灌錄了一首

藍色樂章,儘管大海

正一點一點撤回它自己的聲音。

擰乾了海水的魚,叫鹹魚

但遠離了海的海螺,依然被稱作海螺

當它褪去藍色,加上底座

就是擺放於案頭的一台播放器——

它播放海風、浪花、鹽的

閃爍其辭。

它播放藍色柔軟的濤聲。

這些音符,與都市裡的喧囂和轟鳴

交響於一起,為夢境

配上奇幻而沉醉的音效

我常常失眠,在夜裡,顯得落寞

與空虛——

我由此,將身體蜷縮於窄小的

空間:我寄居在海螺里。

4.

你浩瀚的湖裡,欠缺一隻海螺。

你夢見大海的力量:

我單臂抱你,毫不費力地穿過凌厲的

海風,以及海邊巨大的礁石場

危險猶如礁石的嶙峋

但夢幻,是輕的。

在海邊,你就像一隻沉實的皇冠螺

外表菱角分明:性格最爽朗的

一面,如同脊柱突起

然而內在,卻光滑溫潤

緊閉在貝殼的緘默里,無人知曉。

你的孤獨如此珍貴

我把家中珍藏的海螺贈送給你

是想讓你明白——

一螺一大海,而你就是

整整一個世界,包括夢中輕的部分。

5.

孤獨是一座大海,裡面

僅有一隻海螺。

6.

種名:皇冠螺

拉丁學名:Cassiscornuta (Linnaeus)

科名:冠螺科Cassididae

綱名:腹足綱Gastropoda

生活環境:鹹水

皇冠螺,又名唐冠螺,大型海螺

貝殼大而厚重,長和高

可達30厘米,灰白色到金黃色

呈金屬光澤,因形狀象唐代冠帽而得名。

螺旋部低矮。

肩部有5~7個角狀突起,螺軸

有波浪形的強褶襞,外唇後面有褐色條帶

外唇齒和螺軸呈桔色。

該螺體形狀較美,適於家中擺設觀賞。

(百度百科,皇冠螺詞條)

補遺1:世界四大名螺之一

補遺2:國家二級保護物種

對岸

鴨綠

作者:[法]保爾·瓦萊里

譯者:白輕(卡戎文叢主編)

文明,按西方的解釋,

只是用來滿足人的巨大慾望罷了。

——鳥尾小彌太

1895年9月,中國,一個藍天白雲的日子,學者把我帶向了沙灘上的一座黑木燈塔。從僅剩的灌木里出來,我們因大地的怠惰——一種吸收我們體力並在我們腳底臣服的輕軟的粉末——而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地走著。我們最終離開了沙灘。回首望去,我可以大體看見我們的模糊的足跡沿著海灘蜿蜒並逐漸地消散。在燈塔的支架間,我看見海水閃爍。每上一級階梯,我們就變得更輕,我們的喘息加劇,我們的所見愈多。大約登了一半,我們變得更重。一陣完滿而狂烈的風幸福地向生命湧來;它通過學者那波濤般翻滾的絲袍摸索溫暖的木扶手。大海和我們一起上升。一覽無遺的景色如某種冰涼的提神物邂逅了我們。在上面我們快活得很快就感到了尿意。過了不知多久,運動和鎮靜之間的溫和的平衡控制了我們。大海體貼地搖晃著我,讓我安閑自如。它讓我餘下的整個生命充滿了一種令人喜悅的巨大耐心;它消磨著我,我發覺自己變得平滑了。不懈旋轉的波濤給了我一種在長時間抽煙後還要抽且不得不繼續永遠抽下去的感覺。就在那時,對諸多重要事物的縹緲回憶悄然滑入我的心靈;我在對它們的無情思索中感到了一陣根本的愉悅;我微笑著迎接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此的安逸會消除一切過錯並讓我開悟。就這樣……我垂下了眼瞼,不再看閃耀的大海,也不再看眼前的一小杯珍貴的燒酒。我接著閉上了眼睛。緩緩流動的水聲充透我的全身。

我的同伴不知怎地有了一種說話的慾望,他想克服美妙的空氣,遺忘。第一句隱晦之言剛離開嘴唇,我便納悶:「他要說什麼?」

「日本」,他說,「正對我們開戰。它的白色巨艦從我們的夢魘中駛過。它們將擾動我們的江口。它們將在平和之夜縱火。」

「他們十分強大」,我嘆息。「他們在模仿我們。」

「你們是孩童」,中國人說。「我知道你們的那個歐洲。」

「你剛談話時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可能微笑過。當然,在別人的眼睛背後,我曾放聲大笑。我只見我的面孔肆無忌憚地笑,而那些跟隨並對我指指點點的滑稽模仿者卻不能容忍我對其笑聲的應和。但我目睹並觸及歐洲的瘋狂混亂。我不能明白這樣的混亂怎能持續哪怕一刻。你們既沒有耐心編織長久的生命,也感受不到無定律的東西,既沒有一種物盡其用的感覺,也沒有一種治理的知識。你們通過不斷地重複第一日的工作而讓自己筋疲力盡。所以,你們的祖先死了兩次,而你們……懼怕死亡。

「在你們的土地上,權力無所不能。你們的政治在於心的改變;它導致了普遍的革命,又導致了針對革命的反動,那是另一場革命。你們的領袖不做引領,你們的自由人被迫勞作,你們害怕你們的奴隸,你們的偉人親吻大眾的雙腳,崇拜孩童,並依賴每一個人。你們受財富和流俗之見的一切暴行所擺布。但現在用你們的心去掃一眼你們最最精細的錯誤吧。

「對你們來說,理智不是一個普通的東西。你們既不準備它,也不規定它,既不保護它,也不抑制它,更不指引它;你們崇拜它,就好像它是一頭全能的野獸。它每日吞噬一切。它每夜終結一個新的社會狀態。一個醉心於理智的人相信自己的思想就是合法的決斷,或相信那些誕生於人群和時間的事實本身。他混淆了心的迅速變化和真實之形式及持續之存在的難以察覺的變異。(在一朵花的持續存在期間,一千個慾望忽來忽去;你會一千次為自己在花冠上找到一道裂紋而欣喜……你認為更美的一千個花冠給心靈著色,然後褪去……)這就是理智用來蔑視法則的那個法則……你們助長了它的暴力!你們愛慕理智,直到它讓你們心生畏懼。因為你們的想法駭人,而你們的心虛弱無力。你們的行為既憐憫又殘忍,堪稱荒謬,舉止投足充滿不安,彷彿難以抗拒。最後,你們越來越懼怕血。血和時間。

「我親愛的野蠻而不完美的朋友啊,我是一個學者,來自青海邊上的秦地。我精通書寫、戰爭指揮和農業治理。我寧願無視你們的發明的疾病和你們的困惑觀念的墮落。我知道一些更強大的東西。不錯,我們是大地上最利和的山谷中持續的百萬之眾養育的那部分人;這由個體構成的無邊之海的深度,從最古遠的日子起,便沿一條不破的血脈,保持了一個家族的形式。置身於茫茫人海,每個人在此發覺,自己既是兒子也是父親,他意識到自己正被周圍的人,被他下方的死者和到來的民族緊緊抓住,如同牆上的一塊磚。他持守。每個人在此知道,拋開這複合的土地,脫離其祖先奇蹟般的結構,他就什麼也不是。在我們的先父黯然失色的點上,開始了諸神的群集。那沉思的人可在他的思想中測度我們永恆之塔的美妙形式和堅固。

「想想我們種族的網,告訴我,你們這些斬掉了自己的根又讓自己的花朵枯死的人,你們如何尚存?它會持久嗎?

「我們的帝國由生者、死者和自然編織而成。它存在是因為它讓一切井然有序。在這裡,一切是歷史的一部分:某一朵花,一個轉動的瞬間的甜蜜,陽光所裸露的清爽的湖水,一次動人心魄的日蝕。在這些事物里,我們父輩的靈魂與我們相遇。萬物繁衍自身,正如我們重複它們用來換取名字的聲音,經由記憶,我們加入我們的父輩並化為永恆。

「如此,我們看似沉睡並受輕視。但一切消融於我們宏大的群體。征服者在我們的黃水中迷失道路。異邦的軍團被我們子孫的洪流淹沒或被我們先祖的重量壓垮。我們生命之河的宏偉瀑布和對我們父輩的日益壯大的承繼掃除了他們。

「所以,我們的政治,必定無限,直達時間的盡頭,沿著一條條不破不亂的血脈,將千萬人從他們的父親引向他們的兒孫。那裡有無欲無求的無盡指向。你認為我們呆惰。我們只是保留足夠的智慧來成長,超出一切尺度,超出一切人性權力,並觀察。而你們,雖有肆虐一切的科學,卻消沒在秦地幽深多產的水裡。你們懂得太多,卻不知那最古老、最有力的,你們欲求直接之物,狂暴不安,把父輩和後代一起毀滅了。

「溫柔,殘酷,精妙,或野蠻,我們一直應時而生。我們不希望知道太多。人的知識不能無限增長。如果它繼續擴張,就會引起無窮的麻煩,對自身絕望。如果它停止,衰敗就隨之而來。但我們,相信時間比西方的武力更加強大,避開了那摧毀智慧的陶醉。我們保留我們的古老答案,我們的神靈,我們的權力等級。如果我們沒有為我們當中優越的人保留精神上無窮無盡的懷疑的才能,如果,通過摧毀人的單純,我們激發了他們身上的慾望並改變了他們對於自身的觀念,如果我們的優越者被孤立在一個變得邪惡的自然當中,面對著一群可怕的主體及其暴力的慾望,那麼,他們會屈服,而整個國家的全部力量也隨之倒下。但我們的書寫形式難以做到這點。它精明慎重。它取消觀念。在這裡,為了思考,我們必須知道許多符號;而只有學者能夠掌控——以巨大的勞動為代價。其他人既無法深刻地反思也無法組合他們的無形觀念。他們進行體察,但他們的感覺仍被關在體內。所以,一切智性的力量被留給了受過教育的人;一種無可動搖的秩序建立在困難和心靈之上。

「請記住,你們的偉大發明曾源於我們。你現在能明白我們為何不繼續發展它們了嗎?把它們挑出來加以發展會打亂其進程的簡單規律,玷污我們生存的緩慢的宏偉。你要明白我們不應遭受鄙夷:我們發明火藥——卻是為了在夜晚燃放煙花。」

我注視。中國學者已是沙灘上一個渺小的形體,他正返回小島的灌木叢。我讓幾束浪花經過。我聽到了所有在一陣微風或在我身後遙遠灌木的一團霧靄中歡騰的群鳥的困惑。海目送著我。

我應思考什麼?我在思考嗎?有什麼要弄明白的?我該如何排斥那在此時如此令人寬慰、滿意、機靈、簡單的東西?我要移動嗎,要品嘗那邊空氣里的某種困難嗎?……寧靜:天真地以為自己達到了如此高烈的欣喜,並懷著最小的衝動,如此靠近每一個正在破碎的浪峰;或以為自己懷著無限渺小的慾望,毫不費力地接近每個事物——漫漫旅程的一段微妙時光,有趣,如此輕鬆——然後返回。我被拖向前去;在這一切沉靜里,我幾無正確的想法,在整個空間里找不到它的滿足,難以即興地展開其完美的實施並獲得終結它的完滿的快樂。它每死去一次,就會在自身中發現之前流逝的一切。但每個想法亦如是,同樣地,性感地褪去,為了讓光線和此刻構成我自己並保持穩定的思想結合。所以,改變被取消了。時間不再移動。我的生命止息。

幾乎沒有什麼讓我察覺這個,因為每一分鐘都讓我重新抓住了前一分鐘;我的心靈輕快地飛向周圍的每一個點。每一種可能性都被一啄而過……如果我周圍廣延中的所有點一個接一個地聚集——如果我可以如此迅速地擺脫連續的東西——如果這閃爍的水花翻滾並像一根發光的螺絲一樣在我左側沉入遠方——如果那陣稀薄的金雪傾瀉,灑落在我面前的這片公海上……

那麼,像牡蠣一樣敞開,海在陽光中用它那豐滿濕潤的肉體的光芒讓我冷靜;我還能聽見水聲,就在附近,它在大口地慢慢吞食,或在燈塔的木支架間跳繩,或發出雌禽般聒噪的聲音。

最好去傾聽,我停止了看。我閉上我的眼瞼,很快就看見兩三個微明的寶石窗戶移動:幾個小小的橙色月亮收縮且可感;在一團黑暗裡,它們閃爍又讓我目盲。我試圖重建我剛剛關閉了的整個視野;我召喚一塊平布的無數摺疊的藍線在某個正在顫抖的東西上擴散;我激起了一朵膨脹並把我抬高的浪花……

但我再也無法激起。為什麼?我正在激起的海……消退。我已步入推論,我在總結。

我必須開啟,回歸穩固的白日。現在我該放手了。

它們全在那裡——翻滾:我也在翻滾。它們低語;我說話。它們破碎,彼此輕輕拍打,後撤,再次浮動,泛起白沫,任我死在這被親吻的沙灘上。我遠遠地復活,在最小蘇醒的最初聲響中,在公海的門檻上。我的力量復歸於我。迎著它們游泳——不,在它們之上游泳——這是同一回事;在水中挺直,失去立足之地,心被推向前去,眼睛溶化,沒有重量,沒有身軀……

此時一個人感到他與眼前持續的東西——水——深刻地融為一體。

插圖:來自網路,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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