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集中營(下)
遠東集中營(下)
文/圖 張寶君
六、
勒拿河河口,像一個敞開的大口袋對著北冰洋,冬季到來,在極圈形成的強悍而寒冷的氣流,無遮無掩的向著勒拿河撲來,每天的氣溫都在零下50——60度,這個溫度是個什麼概念?如果此時有人戴著眼鏡在外面站上10分鐘,眼鏡往下一拉,鏡腿上便會粘下一塊皮肉來。好在王清和老人懂得風水之術,把房屋選址在山的朝陽坡,大山擋住了強悍的寒流,沒有寒風的直接侵襲,雖然冷,但感覺好過多了。極夜到來後,這些人基本上就過著室內生活了,秋天時他們的木材準備得充分,這時壁爐每天都在不停地的燒著,熊熊燃燒的爐火為他們驅走了寒意,使他們的生活過得安逸而幸福。
瓦西里神父可以對著火爐讀《聖經》了,那是他冒著生命危險藏在行李中的一本書,工程師斯姆爾斯科夫斯基用木炭在樺樹皮上為每個人畫像,王清和老人用菁草不時的為大家打卦,解答他們關心的家人的安危,趙寶昌現在把整個身心全放在了對娜佳的照顧上,娜佳雖然還沒有清醒,但可以吃一些東西了,有時趙寶昌替她翻動身體或打掃排泄物,她甚至還能夠動一下。
建房時,工程師斯姆爾斯科夫斯基特意為娜佳獨立隔離出一座小屋來,每天趙寶昌坐在娜佳身旁,看著娜佳,喃喃的同她講話,她有時用中文講,有時用蘇聯話說,講的無非都是他的一些生活瑣事……趙寶昌一個人自言自語,娜佳躺在那裡似靜靜的聽著,有時甚至還會引起一些感情變化,一天趙寶昌講到,等有一天娜佳醒來,他一定聚她為妻,按照中國的風俗,一個姑娘的身體被一個男人看到了,那個男人就要娶那個姑娘為妻,他已經看過了娜佳的身子,因此一定要娶娜佳為妻……娜佳可能真是有思維了,聽到趙寶昌講到這些,她的臉色一片潮紅。
趙寶昌對姑娘的真心,感動了茨崗村的居民,他們不時過來看一眼娜佳和趙寶昌,有時還給出些主意,趙寶昌都一一的試過,雖然無功而返,但趙寶昌還是很感謝他們。
時間一長,茨崗村二十幾位村民都熟悉了,不僅熟悉,而且互相之間也能敞開心扉了,在這裡,他們已不怕有人去告密了,共同的遭遇和經歷,再加上嚴酷的自然環境,使他們已經不分國藉不分民族全成了最真誠的朋友了。
每一天都無所事事,每一天這些人不斷的講著自己的遭遇來打發時間。
趙寶昌此時才明白,這些人中自己並不是最冤的,他終歸是過界了。而被抓的這些人中,很多人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被抓了,就被判了個10年或8年的。有的人被抓,乾脆就是為了湊夠數量。原來抓人也是有任務有指標的。如一個叫伊凡的勞動模範,他們那家工廠規定要抓10個人,最後只找出9個,伊凡感覺不合理,他去為那些人求情,結果古拉格的人說,好吧,我們現在還缺一個,就是你了。農藝師普斯科夫有「土豆大王」的稱號,他培育的土豆養活了萬千人,但有一天,國家來了新的舉措,有個叫李森科的傢伙提出土豆不夠高產,要按他的指示提前把土豆播在雪裡,結果到了秋天一個土豆沒有,遍地長滿了荒草……李森科卻說他沒有給土豆拔草,以至於土豆絕產,就這樣他以破壞農業罪被判了10年。修鞋匠卡爾加諾夫,因為妻子在一個法國裁縫那裡做了三件衣服,他和妻子便被判成了間諜罪,判了10年,而他因為有一個間諜妻子,說他為間諜通風報信,也被判了8年。小夥子法斯堅科和女朋友打賭,說他敢去偷集體農莊的黃瓜,他摘了兩條黃瓜,被判了8年,一根黃瓜4年。作家索絡維約夫一天喝醉了酒,說他有手槍,結果被恐怖罪判處10年。離奇的是大盧賓卡,原是中東鐵路的一名職員,逮捕他的原因是說他是日本間諜,在那條鐵路上工作的人後來都被判成了日本間諜……
而在這些人中,有一個波蘭小夥子傑伊,是個戰俘,他每天都沉默著,對蘇聯人無論是古拉格的管理者還是他們這裡的囚犯,他的眼睛中似有無數的仇恨,一次喝醉酒後,他哭著講了自己的經歷——傑伊的家鄉在美麗的華沙,後來,德國法西斯侵佔波蘭,年輕人全穿上軍裝去打德國人了,不料,有一天蘇聯人突然在背後對他們進攻,他們的軍隊25萬多人全被蘇聯俘虜,在卡庭森林,上至尉官的全部軍官一萬多人,全被蘇軍殺害,這些人被挖了一個大坑,埋在了卡庭森林中……被殺的軍官中,有傑伊的父親,還有他的叔叔。當時,他們這些士兵也是準備第二批屠殺的,但有人提建議說,把他們殺了太浪費了,這才把這些士兵押解到了雅庫茨克,準備讓他們在此自生自滅。這些人的失蹤,蘇聯對外宣稱是被德國人殺害,但他們這些士兵是卡庭森林慘案的見證者。這次雅庫茨克大暴動便是以他們這些波蘭士兵為主的人組織的,他們知道,他們如果不暴動,早晚也會讓蘇聯人全部弄死,他們掌握著蘇聯人屠殺波蘭軍官的罪證。傑伊沒參加暴動,是那天晚上他病倒了。
傑伊說,雖然判了我8年,但無論我怎樣改造自己,他們是不會讓我活著回去的。
聽了傑伊的話,所有人都沉默了。
作家索絡維約夫說:「政治都幹了些什麼?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為何一般人都只判8年或10年?這是最輕的量型標準,如果超出這個期限,那就是死刑了,那些人早被殺害了。
這些人講著自己的案子,或聽著別人的案子,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著一種複雜著難以言說的情緒。
每當這時,瓦西里神父常常會用祈禱來化解這些人心中的塊壘——
「主,求你欣然解救我脫離那惡者所設的陷阱,並拯救我為慾望所折磨的靈魂。當你在榮耀中降臨時,請以你聖容之光照耀我……阿們。」
趙寶昌不知道上帝存不存在,但茨崗村的大部分居民是相信上帝存在的。也許,當所有的希望都消失了的時候,上帝便會降臨在人的靈魂之中。每天,當聽到瓦西里神父的祈禱之聲,一些怨聲載道的謾罵會停止,堵在胸口上的那口怨氣會漫漫消融,每一個一旦激動起來能殺死一頭熊的漢子,這時會乖巧得像一頭綿羊,他們會主動站起來,檢討自己的失言。趙寶昌想,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在北極光每天晃得讓人迷幻的冬日,在這樣昏暗的空間,幸虧有了瓦西里神父在這裡,否則這些人還不像狼一樣經常撕咬起來,但他們的日子一直在平靜地過著。
三個多月漫長的極夜,茨崗村的居民們靠著瓦西裏手上的一本《聖經》,磨練著自己的本性,使他們能夠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態,熬過這難捱的冬天。
終於有一天,瓦西里神父告訴大家,復活節到了。
茨崗村沒有曆書,瓦西里神父是從月圓日推算出來的,這一天大約在三月二十一日左右。
這一天,全體茨崗村的村民們聚集在他們的教堂里,聽著瓦西里神父敲響了教堂的鐘聲,一聲聲鐘聲響過,太陽似乎聽到了召喚一樣,揮手把夜幕撕開,眼睛已經慣了黑暗中的居民,恍忽間看到一道白光在冰原上閃現,緊接著,一輪胭脂色的太陽緩緩從地平線上躍出。
啊,太陽,從心底的呼喚響徹冰原。
也許因了大家的呼喚,也許是對太陽的渴望,娜佳在趙寶昌的懷裡動了一下,趙寶昌起初沒注意,當他清晰的聽到娜佳說「太陽出來了哦」時,不由得讓他目瞪口呆,雖然,這一聲是趙寶昌久已渴盼的,但一旦來到眼前,那種感覺總是有所不同。
趙寶昌的眼淚流出來了,他感覺有一隻手在幫他拭著眼淚,淚眼模糊中,他看到娜佳在他的懷中溫柔的笑著,她幽藍色的大眼睛,感覺中就像從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那樣明亮,把黑暗一掃而空,趙寶昌不由發出一聲高呼——
「娜佳醒過來了。」
茨崗村的居民們聽到娜佳醒過來了,一起圍了過來,娜佳不僅是趙寶昌的娜佳,也是全體茨崗村民的娜佳,他們把娜佳期和趙寶昌抱在一起,眾人齊力把他倆扔向空中,一聲聲「烏拉」的呼喚聲,隨著教堂遠播的鐘聲,在冰原上久久回蕩著……
七、
春天到來了,北極圈的居民,對春天的感受尤為強烈。這裡的春天不是走過來的,不是跑過來的,是撲過來的……隨著地面上的冰雪融化,大地剛剛露出黑土,野燕麥便已綠茵茵一片了,隨之,一些在凍土層上衝出的金蓮花和銀蓮花把樹下點綴得光芒閃閃,緊接著,勒拿河經過一段沉默的醞釀,突然一聲炸響,大水呼呼的把冰排全鼓開了,沒用兩天,一條清澈、乾淨的大河便露出了身影……隨之,一群群遷陡的鳥兒像一陣陣煙霧撲向這裡,紅嘴鴨、絨鴨、秋沙鴨、大雁、北極雪鵝……鳥兒多得時常讓看到的人目瞪口呆。茨崗村的居民,此時也沒有誰再願意呆在屋中了,他們走到外面,走向河邊走向野地,去河裡撿被冰排撞死的大魚,去原野上採摘一些野菜,當然,讓他們更為享受的還是這春風,少女一樣輕柔溫暖的春風,讓每一個人都解開了他們的狐皮袍子,讓胸膛被盡情撫慰……
趙寶昌這幾天和娜佳也一直在原野里忙著,他們採挖著野菜,也採挖著愛情,他們煮的野菜湯,每一個茨崗村民都說喝出了愛情的味道。
娜佳從復活節那天清醒過來後,年輕的身體便逐漸好轉,幾天後,便能讓趙寶昌摻著下地了,又幾天後,便能自己去教堂里做彌撒了,再後來,居民們的野燕麥麵包,便由她來烤了,娜佳烤的麵包,又香又脆,讓居民們大大的「哈拉少」。
農藝師普斯科夫這時開始發揮他的特長了,他帶著居民要把那一麻袋麥種和兩麻袋土豆種播種到這片凍土上。普斯科夫帶著居民們整理著土地,他採用了原始的刀耕火種的方法,先燒荒,普斯科夫說,枯草一燒,可以除菌,可以肥田,可以加速凍土的融化……普斯科夫講得頭頭是道兒,但未了,往往要嘆息一聲,儘管那些麥種和土豆種子,他們一點沒吃,但還是太少了,只有兩麻袋。普斯科夫說,就是有一百麻袋,他也能帶著大家把它們全部都種到土裡去。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採取寬鬆種植,在過去每棵土豆的標準行距上,現在再拉大距離,讓土豆們生活得更寬鬆、自由,結的土豆也會更多一些。
居民們都在普斯科夫的帶領下種著土豆、小麥,瓦西里神父便把廚房的工作交給了趙寶昌和娜佳,這位善良的老人也曾經年輕過,他知道多給兩個年輕人在一起的時間,對年輕人而言,那就是最大的善。
趙寶昌和娜佳提著筐走到了勒拿河畔,一堆堆耀目的冰排在河畔堆得很遠,大河中,清靈靈的河水在自由的流著,一群北極雪雁在河水中肆意的清理著自己美麗的羽毛。
看到河水,娜佳瞅一眼趙寶昌道:「我想游泳。」
趙寶昌馬上阻止,「不行,水還太冷。」
娜佳道:「沒事的,你看,那群大雁洗得多麼愜意。來,我們一起來洗。」
趙寶昌臉紅了,道:「那更不行。」
娜佳知道趙寶昌想什麼,笑了,道:「我昏迷時,你幫我擦洗身體怎麼行,現在倒不行了呢?」
趙寶昌道:「那是……那時……你……」
「得了吧,你們中國人就是封建。」
娜佳說完,當著趙寶昌的面兒脫下了自己的衣服,她青春的肌膚閃著太陽一樣的光芒,刺得趙寶昌不敢睜眼。
娜佳沒有管趙寶昌的感受,爽朗的笑著,伸開胳膊向著河水中跑去,一會兒,娜佳跳進水中,在清澈的勒拿河中遊了起來……一會兒,她鑽向水底,一會兒,她又整個身子浮在水面,她像一條鮮一樣自由,她像一隻大雁一樣快樂……趙寶昌站在岸上看呆了。
娜佳遊了一會兒,看到趙寶昌還站在岸邊獃獃的看著,哈哈的笑著招呼趙寶昌道:「你快下來呀。」
人家姑娘都不怕,你怕什麼。
趙寶昌一咬牙,也把自己脫得精光,試探著走向水中。水很冷,沾到身上似有無數的小針在扎,但一會兒就熱了,其實,那種熱是一身體受冷刺激的反應。趙寶昌鑽進水裡幾分鐘後,馬上就適應了這種水溫。娜佳在遠處向他招手,他開始划動著清波向娜佳游去。趙寶昌幾年放排,游泳不在話下,但沒想到,娜佳的游泳技術更高,看到趙寶昌快游到跟前了,娜佳一甩手又向遠處游去,趙寶昌隨後在跟了上去……兩個人像兩條魚,也像兩隻水鳥,在水中歡快的追逐著、歡笑著,濺起的浪花撒金碎玉一樣揚著,把歡樂推得更高。
就在這時,一種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勒拿河的寂靜,在河裡暢遊的大雁和野鴨被紛紛驚起,一艘小火輪馳進勒拿河口。
小火輪拖著一縷黑煙,逐漸向他們逼近,一個老頭站在船頭,用望遠鏡打量著這裡的一切。趙寶昌認出來了,小火輪上站著的,正是把他們拋棄在這裡實行所謂「無人管理監獄」的古拉格管理局局長烏斯尼涅夫。
趙寶昌拉著娜佳跑到岸上穿上衣服。
小火輪靠邊停下,烏尼涅夫隨著兩名士兵走下輪船。
烏尼涅夫對趙寶昌道:「年輕人,看到你們在河裡暢快的游泳真讓我老頭子羨慕啊。」
趙寶昌明白,他用望遠鏡早就什麼都看到了。
烏尼涅夫問:「你們人呢?還有多少活著的?」
趙寶昌回答:「都活著呢,大家在種土豆呢。」
「種土豆,好啊。走吧,小夥子,領我去看看。」
趙寶昌和娜佳領著烏尼涅夫去找普斯科夫。烏尼涅夫似乎對趙寶昌很感興趣,一路上問了很多問題。當問道這裡怎麼多出一個娜佳時,趙寶昌沒敢隱瞞,只好實話實說,烏斯尼涅夫聽了點點頭,道:「很感人啊,我們不僅要革命,也是要愛情的。」
普斯科夫等人看到烏尼涅夫等人來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烏斯尼涅夫。
烏斯尼涅夫站在田頭,望著這一大片新翻的黑土,和土地里這些忙碌的犯人,他興奮的即興講話,道:「同志們,我代表古拉格勞改營的同志們來看望你們了。剛才,我已經聽到這位中國小同志講了,一個漫長的冬天,你們不僅沒有損失一個人,而且還多了一個人,這就是我們古拉格改革的成功。現在,德國法西斯越來越逼近我們的中部城市,因此,我們要省出每一名戰士去抗擊德蔻。沒有人管理,你們也沒有人逃跑,這就說明我們的管理經驗是成功的。而且,我聽說你們沒有吃一粒種子,小麥已經種到了地下,現在正在種植土豆,這很好,我們的國家需要你們的貢獻,在抗擊德國法西斯主義和國家建設中,你們的貢獻是不容否定的。」
聽到烏斯尼涅夫的表揚,囚犯們都鼓起了掌。
這時,農藝師普斯科夫站出來道:「烏斯尼涅夫同志,我是農藝師普斯科夫,這一段時間,我已經在這裡進行了全面的考察,這裡的氣候和土壤很適合種植小麥和土豆,但我們的土豆種子太少了,如果有更多的土豆種子,我們能把西帕利亞全種上土豆。」
「好。關於種子的問題我們可以考慮,現在季節還來得及,我看看通過管理局還能不能為你們申請更多的土豆種子。」
這些被遺棄的囚徒,看到古拉格並沒有把他們遺棄,一個個都顯得很興奮,他們陪著烏斯尼涅夫看了他們的小麥田,又看了他們建造的房屋,還有教堂,參觀完教堂烏斯涅夫道:「我不反對神學,我們的黨也提倡宗教自由,但我們現在是生活在一個新興的國家,沒有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同志,沒有斯大林同志就不會有我們的新興的國家,回去我讓他們往這裡運土豆時,也一併把列寧同志斯大林同志的畫像一併運來,希望你們能把他們擺到你們的教堂里。」
瓦西里神父沉吟道:「這……」
「神父同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中午時,烏斯尼涅夫和茨崗村的居民共進午餐。娜佳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廚藝,新烤了燕麥麵包、馴鹿肉、鮭魚肉、煎雁蛋,還有野菜湯、魚籽醬,農莊主席加麥羅夫把珍藏半冬的果酒也拿出來了……這頓飯,吃得烏斯尼涅夫興高采烈,他一再的重複道:「同志們,沒想到啊同志們,現在,我們國家處在困難時期,連斯大林同志每天都在節省每一個麵包,看看你們的生活,多麼好啊,回去後,我一定要犯些錯誤,來和你們一起生活。」
烏斯尼涅夫的話讓每一名囚犯心裡充滿了滿足感。
下午,烏斯尼涅夫單獨找趙寶昌談了話。
烏斯尼涅夫對趙寶昌道,他不僅是古拉格管理局一名領導,同時,在契卡里也擔任職務,現在,契卡急需知道中國滿洲日本關東軍的布防情況,以待蘇軍消滅了德軍,再消滅日本帝國主義。他說,趙寶昌是中國東北人,對家鄉的情況熟悉,而且,趙寶昌又經受了古拉格這一段時間偉大的改造,無論是思想覺悟還是政治覺悟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讓他回到家鄉為契卡做些工作,正是合適的人選。他說,據有關方面調查,當年和趙寶昌一起被捕的滿興國朴英子兩位抗聯,在雅庫茨克大暴動後已經逃回中國,現在抗聯中擔任要職。烏斯尼涅夫最後道:「當年我們對兩位抗聯同志隔離審查,是因為不明白他們的身份,有一些誤會。相信他們從國家和革命的角度出發,一定會幫助你,也是幫助我們偉大的事業。」
回家,是趙寶昌每日都盼望的,思家的感受,那是一把刀,每一時都深深的扎在心上,現在,趙寶昌卻不想回家了,娜佳已經把他的心拴住了。
趙寶昌沉思不語。
烏斯尼涅夫知道趙寶昌想什麼,道:「當然,讓你回去也不是無條件的,只要你完成任務回來,你偷越國境的罪行,我們會一筆勾消,同時,我們還會給你頒發國家最高勳章,契卡會為你安排一個要職。」
趙寶昌並沒有想這些,他想的是娜佳,問,「那娜佳?」
「你是說和救下的那個姑娘嗎?我們會對她重新審查,當然,這幾年的改造,她也提高了思想覺悟,你如果能夠把我的任務完成,我們可以對她釋放,甚至批准你和她結婚。」
烏斯尼涅夫的各種許諾,趙寶昌只有答應。
烏斯涅夫當天沒走,住在了茨崗村。
晚上,趙寶昌把娜佳叫到了外面。兩人拉著手來到了勒拿河邊,他們坐在草地上。月光照耀下的勒拿河水輕快的流著,他們的心頭籠罩著一種離情別意。趙寶昌把什麼事情都對娜佳講了,娜佳什麼也沒說,一種既將分別的愁悵,讓她把身體和趙寶昌靠得更緊,她的眼睛一直盯著趙寶昌,好像只要一眨眼睛,趙寶昌就會飛走一樣。
趙寶昌知道娜佳的感受,他也不知道此時還能說什麼,他的臂膀把娜佳抱得更緊,他的氣息把人間的一切愛意都訴說了。
月光直的勒拿河水,輝耀著無數的金波銀練,像一首鋼琴曲,為兩個年輕人輕輕的彈奏著。
月光,流水,愛情,離別……
在這首鋼琴曲中,娜佳嘆息一樣的說道,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趙寶昌點點頭。娜佳說,當年她的父母大學畢業後,和一大群青年們懷著建設祖國的一腔熱情,來到了遠東,他們在那裡建造了一座新興的城市——共青城,但不久,她的父母說成是追隨托洛斯基,全被殺害。她中學還沒有讀完,只好輟學工作。因為她年輕又漂亮,很得大家的喜歡,當時,就像歌曲《山楂樹》唱著的那樣,有兩個小夥子都在追求她。失去父母的她,一時間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那時她每天都在拚命的工作,和兩個小夥子約會,一時間兩個小夥子讓她難以取捨……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一車屍體,厄運自此纏上了她。娜佳說,當趙寶昌把她從死人堆里救出來後,那時,她雖然昏迷不醒,但趙寶昌的關懷和愛,已經融入了她的內心,當她睜開眼睛後,她就知道了,那個抱著她的中國小夥子,就是她這一生要找的愛人。
說到這裡,娜佳從趙寶昌的懷裡坐起,她開始解著自己的衣扣。
趙寶昌一時不明所以。
當娜佳解開最後一個衣扣緩緩躺在月光下時,趙寶昌驚呆了。
娜佳招呼著道:「還等什麼?我的中國愛人。」
躺在月光下的娜佳,像聖母那樣聖潔、安詳,含情的眼睛看著趙寶昌,趙寶昌獃獃的看著娜佳,那一刻好像凍僵了一樣。
娜佳再次招呼他,道:「來吧,今天我就是你的新娘。」
趙寶昌終於弄明白了娜佳想要他幹什麼,他感到腦海里嗡的一聲,一股熱血竄上腦門,同時嗓子乾乾的讓她說不出話來,他有一種要喝水的感覺,他急忙脫下自己的衣服,當他撲到娜佳的身體上時,他不知為何,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他的眼淚流了娜佳一胸,娜佳並沒有責備他,她的雙手慢慢的把趙寶昌的頭抬起,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著趙寶昌,然後,又把趙寶昌的頭壓到他的臉上,她忘情的吻著趙寶昌,似乎要把他吃掉……月光下的曠野,似有茨崗村的村民在遠處歌唱,為兩個青年的愛情增加了一種感情的氣氛:
路漫漫,
路漫漫一路明月相隨,
是那首歌嘹亮地跟著飛,
古老的歌兒呀,
七弦琴的歌兒呀,
在這夜晚
讓他們難入睡。
啦啦啦啦……
八、
第二天,烏斯涅夫把趙寶昌帶走了。為了支援戰爭,烏斯尼涅夫還帶走了茨崗村犯人們的一些貯備糧——馴鹿肉和鮭魚。茨崗村的犯人說,他們理解國家的困難,雖然他們是國家的犯人,但能為國家增加一點微薄的力量,是他們的榮幸。
茨崗村的全體居民把他們送到河畔,他們向小火輪揮手、致意,農藝師普斯科夫站在岸上對烏斯涅夫喊道,千萬不要忘了給我送土豆種子。烏斯涅夫揮著手道,放心吧,我們的戰爭不僅需要子彈,也需要土豆。
娜佳沒有和茨崗村的居民一起來送別。趙寶昌沒有看見娜佳,心裡有些失落。小火輪馳離茨崗村渡口後,趙寶昌突然看見,在勒拿河岸邊的一座小山上,娜佳正站在上面。娜佳穿著白色的裙子,揮著白色的披肩,那是初春時娜佳採集野蕁麻自己織的……此時,娜佳正在不斷的搖動著披肩,似乎在喊著什麼,後來,當娜佳看到了趙寶昌也在向她揮手時,她開始站在山崗上起舞了,她就像一隻北極雪雁一樣,用翩翩的舞姿在送別著自己的愛人。
再見我家園,再見,常思念,再見,這一去誰知有幾人能生還。
歲月年復一年,難忘歷盡千難萬險。長留在心間,看星辰滿天,勇士的星辰更燦爛;長留在心間,看星辰滿天,勇士的星辰更燦爛!
再見我家園,再見,常思念,再見,親人們,哦,再見吧,再見……
烏斯尼涅夫把趙寶昌帶回古拉格勞改營後,派專們人員對他培訓了一個月,讓他掌握一些初級諜報知識,培訓完成後,烏斯尼涅夫請趙寶昌吃了一頓飯,第二天,派飛機把他載到黑龍江岸邊,然後,又轉乘蘇軍的巡江艇,在一處狹窄的轉彎處,趙寶昌被投下江,他們給了他一條汽車輪胎,讓他藉此游回中國。
踏上自己國家的土地那一刻,趙寶昌的眼淚流出來了。
兩岸雖然只是一江之隔,但兩岸卻是兩個國家,那裡的一切都是人家的,包括人家對自己的殺罰砍打,一切都由人家說了算,而當他把腳站在這一邊時,他感覺自己的腰板立時硬了,儘管這裡也是硝煙瀰漫,趙寶昌相信,一切都是暫時的,故鄉就是故鄉,那種植根於心里的親切感就像血液一樣,永遠都不會有冷卻的時候……
趙寶昌沿著熟悉的森林在穿行,三天後,當他看到一座高高的大山時,他知道,繞過這座大山就是他的家鄉——趙家營了。
趙家營,是大清時守邊駐軍的營地,駐軍管帶姓趙,人們稱這裡叫趙家營。那名駐軍管帶在這裡實行屯田政策,一些老兵退役後,不願離開這裡,他們把家人都接到了這裡,形成了塞北高寒地區的這座著名的村寨。當年,趙寶昌的爺爺在海蘭泡被哥薩克兵驅逐,當他游過黑龍江後,被清軍帶到這裡,也成了趙家營的一員,及至後來,趙寶昌在這裡降生……在趙寶昌的記憶里,趙家營是那樣富饒、充滿生機,它不禁有著世界上最好的土地,還有著別處所難以見到的好牛好馬,很多外村女人都把自己嫁到趙家營為榮,而趙家營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開口一句,我是趙家營的,外人便會對他們刮目相看。
趙寶昌走到村邊,不覺眼前一黑,他揉揉眼睛,並非自己看花眼了,一切確實如眼睛所看到的那樣。趙家營沒有了,展露在眼前的,是一片破敗的焦土,一根根沒有燒盡的房梁向天舉著,一座座土牆東倒西歪,過去滿村蓊鬱的樹木,也都燒得半焦……過去滿村的馬叫牛鳴、雞飛狗叫、人語喧喧的趙家營,全部都讓位給了這片焦土,而從殘磚敗垣中鑽出來的幾莖弱草,看了,更讓人心痛。
趙家營怎麼了?
沒有人能回答趙寶昌,遠處,幾隻烏鴉恬噪著,成了這座死村的一點生氣。
趙寶昌圍著自家的房屋殘址轉了一會兒,什麼答案也沒有找到。
趙寶昌想到了劉丫頭,便又趕往劉家屯。
劉家屯還在,但劉丫頭已不在了。
劉丫頭的父親劉炮頭,是一位獵手,多年來一直靠著打獵為生,這位老炮手告訴趙寶昌,抗聯部隊因在嚴寒中沒處可去,他們來到了趙家營,趙家營的父老鄉親接待了他們,他們在趙家營住了半冬,後來,有人告密,日本人把趙家營包圍了,抗聯戰士和日本兵對抗了三天三夜,最終寡不敵眾,突圍了出去。日本兵攻進村子,找不到抗聯,便把老百姓當成了他們的發泄對像,他們把人集中在一起,為了訓練士兵的膽量,無論男女老少,全讓士兵用刺刀挑死了……當時,劉丫頭去照看趙寶昌病重的爺爺,在趙家營也沒能倖免。小日本為了焚屍滅跡,又一把火把趙家營燒成灰燼……講到這裡,劉炮頭擦著眼淚說,「小日本真是牲口啊,你們全村一千多口人,他們沒留一個活口,連剛出生的娃娃都給摔死了。」
聽到這些,趙寶昌心頭的火「騰」的一下升了起來,他恨不住立時拿起一桿大槍,去挑幾個小日本,為爺爺父母和劉丫頭報仇,為趙家營的父老鄉親報仇。
趙寶昌咬著牙問道:「這附近還有日本人嗎?」
劉炮頭道:「有幾個也不多了,一些地方都是二鬼子唬洋氣的東西在把守,日本關東軍差不多都抽空了,聽說都調到太平洋去了。」
「附近有抗聯嗎?」
「抗聯這幾年也沒多少人了,有一些也都在山裡呢。」
「怎麼能找到他們?」
「這個……你要幹啥?」
趙寶昌這才把自己這幾年在蘇聯的一些情況講了,最後講到蘇聯想要派兵打日本人的意思,他這次回來就是要找到抗聯,要弄清日本人在東北的一些布防情況。
聽到這裡,劉炮頭放下心來,悄悄對趙寶昌耳語一番,趙寶昌這才知道,在日本人眼裡,抗聯行蹤詭秘,但一些老百姓還是知道的。就在離趙家營四五十里地有一個叫五塊石的山上,那裡駐有不少抗聯,是抗聯的一個被服廠。趙寶昌小的時候,還和父親在那裡套過野山羊,那座山上有一個大山洞,冬天有很多野山羊在那裡貓冬。
第二天一大早,趙寶昌一個人向著五塊石進發。
五塊石這一帶,山高崖陡,很多地方都沒有地方通行,趙寶昌仗著地形熟悉,七轉八繞,下午時,總算繞到了五塊石。但還沒等趙寶昌走到山腳,背後兩桿大槍便已逼住了他。什麼人?不許動。趙寶昌把手舉過頭,看到身後站著兩個獵人打扮的戰士,知道他們可能就是抗聯的人了。趙寶昌告訴他們,他要找抗聯的領導說事兒。兩個戰士把趙寶昌全身搜了一遍,沒發現武器,然後把他的眼睛蒙上,捆上手把他帶到一個去處。趙寶昌從步步上坡中知道,他們在把他帶到山頂。
進了一座房子里,趙寶昌的眼睛被解開,他看到屋子很簡陋,四周沒有窗戶,以他被關押的經驗知道,這是抗聯的臨時拘押室了。趙寶昌怕他們像那些蘇聯兵一樣,把他押在這裡一段時間就不管他了,馬上解釋,他是從蘇聯來的,要找抗聯的領導商量打日本的大事的,不要誤了他的事情。
兩名戰士沒有理會他,他們從外面把門插上了。
趙寶昌心想,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走哪都被關呢。
晚飯時,門從外面打開,兩名戰士陪著一個抗聯女幹部走了進來,趙寶昌一看樂了,這個女幹部他認識,正是和他剛到蘇聯時和他關在一起的朴英子大姐。
朴英子大姐看一眼趙寶昌,似乎也有印象,她還在思索時,趙寶昌道:「朴英子大姐,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趙寶昌,我們在蘇聯關在一起過。」
朴英子大姐這才想起來,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逃回來的?」
「我不是逃回來的,是他們用飛機把我送回來的。」
「嗯?」
趙寶昌把烏斯尼涅夫給他布置的任務講給朴英子大姐,他滿以為朴英子大姐一聽打小日本的事情會激動,但沒料到朴英子大姐的表現很冷淡,道:「我們把日本人打得差不多了,他們這是想來搶戰利品來了。」
對朴英子大姐的話,趙寶昌一時也難以講出什麼,戰爭他不懂,政治他也不懂,雖然經歷不少,但他都是作為一個倒霉蛋存在的。
看到趙寶昌企求的眼神,朴英子大姐道:「這事兒我也作不了主,我要和領導談一下。」朴英子大姐安排兩名戰士為趙寶昌打飯,讓他吃完飯休息。
晚上,趙寶昌被一名戰士叫出,把他領到山頂的一個大洞里。趙寶昌認識這個大洞,過去他和父親套野山羊便是在這裡,想不到現在被抗聯利用上了。洞里雖然住了人,但也很簡陋,只有幾個用圓木拼成了椅子和桌子,地中間點著一塊冒著黑煙的松明火。朴英子大姐在裡面等著趙寶昌,另外裡邊還有一個男人,趙寶昌也認識,是和朴英子一起在蘇聯被抓的滿興國。滿興國顯然什麼都知道了,他對趙寶昌很熱情,握著趙寶昌的手道:「現在,關東軍在東北已是空殼子了,幾年來,他們怕的就是蘇聯人,他們在江邊構助了很多針對蘇聯的堡壘,但蘇聯一直沒有出兵,這讓他們有恃無恐,現在,太平洋一線戰事吃緊,他們已經把過去駐守在這裡的關東軍大部分都調走了,蘇聯此時出兵正是時機。」
朴英子大姐插話道:「讓他們打日本,還不等到黃瓜菜也涼了。這些年他們嘴上喊著打日本,哪回動真格的了。看到日本人打到武漢了,他們以為我們中國完蛋了,不但不支持我們,還到處抓我們關我們,來討好日本人。」
滿興國道:「朴英子同志,很多事情我們要站在政治的高度上來思考,過去的事情,蘇聯也有他們的難處。但現在,誰都看到了,小日本必敗無疑,他們讓趙寶昌同志回來,也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我們做事要顧全大局,不要計較個人得失。現在,我們最大的事情就是早一天打敗日本帝國主義,把中國人民從日本的鐵蹄下解救出來。」
朴英子大姐沒有再說話,此時,趙寶昌想到朴英子大姐被那些蘇聯兵的凌辱,想到他丈夫劉思華的死,甚至想到雅庫茨克那場血腥大爆動,如果當時他們沒有逃脫,是不是也會和那些穿著肩胛骨的人一樣,在鮮血中跳著死亡之舞……想到此,趙寶昌嘆息一聲。
但趙寶昌有自己的任務,這時也來勸朴英子大姐,道:「滿大哥說得有道理,當年你們被抓,是出於誤會,烏斯尼涅夫說,蘇聯邊防軍抓過幾百名抗聯戰士,後來都給放了,不僅放了,很多還給資助了一些武器給養。我剛剛回到家,我的家趙家營被日本人都給燒了,人也全給殺了,比起蘇聯兵來,小日本更加可恨。」
滿面興國聽趙寶昌如此說,很高興,道:「趙老弟說得對,一切問題,我們都要站在國家和民族的高度來思考問題。」
朴英子道:「你就不用再勸我了,你是領導,你就決定吧。」
滿興國對趙寶昌道:「蘇聯同志所要的東西,幾年間我都準備好了,只是苦於沒有辦法送到蘇聯同志手裡。現在他們要,這正是一個機會。」
說完,滿興國給了趙寶昌一份滿洲關東軍的布防圖,對趙寶昌鄭重的道:「這份資料,是很多戰士用鮮血換回來的,請你一定轉交給烏斯泥涅夫同志,讓他轉交最高蘇維埃。」
趙寶昌點點頭,接過情報揣在懷裡。
第二天,滿興國派兩名戰士把趙寶昌一直送到黑龍江邊,他們找了一條小船,趁著夜色讓趙寶昌划過黑龍江。
趙寶昌沒有料到,他一上岸,又被蘇聯邊防軍扣留了。
九、
趙寶昌有明身份的契卡暗語,邊防軍卻並不理會這些,依然以偷渡罪將他逮捕了。
後來,趙寶昌才知道,蘇聯軍方和契卡之間有一定矛盾。契卡,亦即全俄特別肅反委員會,第一任領導是捷爾仁斯基,這個組織始建時,對打擊沙俄暗黑勢力起了一定的作用,但1930年代,卻變成了亞戈達和葉若夫手中的「大清洗」工具,其權力凌架於蘇聯政府之上,很多功勛卓著的高級軍官,都被契卡 「清洗」了……當這些人聽到趙寶昌說出自己的身份時,裝聾作啞,他們把他關進拘留所,後又送到一座密林里的金礦勞動。在金礦,趙寶昌看到了很多中國面孔,那些人全都是從哈巴羅夫、薩哈林、每參崴等地以各種名義逮捕的華人華工,雖然他們祖輩就居住在那裡,但現在,他們都變成了「日本特務」、「白匪餘孽」……森林中,為他們準備了遍地墳冢。
趙寶昌知道,只要保住日本關東軍在東北的布防圖,他就能保住性命。有了一定情報知識的趙寶昌,在邊防軍對他搜查時,早把情報轉移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屁眼裡,後來又轉移到一件破褂子里。趙寶昌已經習慣了被拘留的生活,他不反抗,不多言,沒事時用眼睛觀察著這些看守,聽取他們的談話,漸漸的,從他們的談話中,已經悟出了時局的變化。現在,那些蘇聯兵聚在一起談得最多的一個辭彙就是「柏林」,趙寶昌知道,柏林是德國的首都,也就是說,蘇軍馬上就要攻克柏林了,希特勒就要完蛋了……越到此時,趙寶昌也就越著急,他每天琢磨著如何把情報送給烏斯尼涅夫,讓蘇軍趁著小日本在東北玩著空城的情況下,一舉把小日本趕出中國。
這裡的金礦不像雅庫茨克勞改營那樣管得鬆散,這裡一直看得很緊,上班下政都接受檢查,尤其是下班,看守們把犯人們的指甲都要檢查到,生怕他們偷偷藏匿金子,另外,也怕他們逃跑,金礦四周布有鐵絲網,一些鐵絲網還是通電的,經常有野豬、狍子想通過鐵絲網被電死。晚上,這些人全被關進密不透風的鐵皮屋子裡。
強行逃路是沒有值望的,一切只能智取。
趙寶昌看到食堂一個蘇聯人採購每天進出營地,開始打起了他的主意。每天,趙寶昌看到那個蘇聯人都主動打招呼,不久就和那個蘇聯人熟悉了。一天,那個蘇聯人又去採購,缺乏幫手,招呼趙寶昌一起去。趙寶昌找到這樣一個機會,馬上換上衣服,同那個蘇聯人坐車去到鎮里。買好了菜,趙寶昌用兜里僅存的幾個蘆布,買了酒和馬肉,回到半路,趙寶昌提議喝一會兒再回去,那個蘇聯人從回來一直盯著趙寶昌的酒,聽說要喝點,馬上停下車,他倆在路邊找了一塊空場,就著馬肉鹽面喝起了伏特加……在趙寶昌流利的俄語奉承下,一會兒那個蘇聯人便喝得倒在了草叢裡。趙寶昌換下了他的衣服,去找烏斯尼涅夫去了。
趙寶昌經過近半個月的展轉,到了雅庫茨克古拉格勞改營。烏斯尼涅夫看到趙寶昌提供的情報時,兩眼放光,他激動的道:「這是我這一生搞到的一份最有價值的情報,我一定把它送到最高領導人手中。」
烏斯尼涅夫對派趙寶昌回國搜集情報前的各種許諾,沒有再提。
趙寶昌提醒他,烏斯尼涅夫道:「一切都好說,這兩天有船去你們的茨崗村,你隨他們回去,那裡有你心愛的姑娘,你們可以結婚,我也會讓人宣讀對你和娜佳的新的判決。」
趙寶昌有一種在暴風雨中看見睛天了的感覺。
熟悉的勒拿河,熟悉的小火輪,熟悉的藍天白雲,趙寶昌的心飄上了天,他在等著去的人宣判他和娜佳無罪的決定,他一定請求瓦西里神父在茨崗村的東正教堂中為他和娜佳舉行東正教婚禮,這是以前他和娜佳說定了的。
趙寶昌隨著押送他的人回到茨崗村時,正是秋雨連綿的季節,勒拿河口攏罩在一片陰鬱的氣氛中……茨崗村的村民,在房子里躲避著秋雨,原野上看不到一個人。趙寶昌突然而歸,並沒有引起村民的激動,他們看著他就像看著和他一同上岸的這隊士兵一樣。只有娜佳,從自己的屋子裡跑出來,撲進趙寶昌的懷中,然後把趙寶昌拉進她的屋子裡。趙寶昌和娜佳親吻了一會兒,問起茨崗村的情況,娜佳告訴他,茨崗村完了,古拉格把我們勞動一個夏天種下的所有糧食全運走了,我們又得像去年冬天一樣生活了……聽了娜佳的話,趙寶昌心裡一陣晦暗,眼看著冬天又要到來了,沒有了糧食,這些人將怎麼活啊。趙寶昌想到北極旅鼠,去年入冬前,維切斯拉夫斯基領著他們挖了幾個旅鼠窩,從裡面得了很多乾果,但沒有想到,幾天後當他經過那裡時,看到上千隻北極旅鼠全把腦袋掛在小樹杈上弔死了……娜佳說,他們這次來,就是來拉我們最後的那點糧食來了。
趙寶昌說,我看看我能不能和他們商量商量,還沒等趙寶昌去商量,同來的中尉向茨崗村全體村民宣讀了古拉格勞對趙寶昌和娜佳的判決:
「趙寶昌在勞改期間,不能按照新的勞改營改造法來改造自己,私自潛逃回中國,繼續充當日本人的特務,為此,經勞改營研究,加判趙寶昌5年有期徒刑;查娜傑日達·伊戈諾娃·施庫娜在勞改期間,不能按照勞改營的法令要求自己,而且參與了勞改營暴動,同時又和日本特務趙寶昌勾結在一起,經勞改營研究,加判娜傑日達·伊戈諾娃·施庫娜有期徒刑5年。古拉格勞動管理局。1944年9月10日」
聽完了判決,趙寶昌目瞪口呆。
娜佳撲進他的懷裡,對趙寶昌道:「你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
趙寶昌悲痛欲絕,他對中尉喊道:「你們這是欺騙,你們就是一群騙子。」
趙寶昌還想說什麼,中尉的掏出槍對準了他,王清和老人馬上走向前來,他打了趙寶昌一個耳光,罵道:「年輕人,不懂事。」然後向著中尉陪著笑臉道:「古拉格的決定十分英明、偉大。」
王清和老人說完,拍拍趙寶昌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王清和老人對趙寶昌道:「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對強盜,你能和他講什麼。」說完,王清和老人又把趙寶昌的胳膊後背摸了個遍,對趙寶昌道:「現在,只有你能拯救我們茨崗村了。」
「拯救茨崗村?」
「你現在天運已開,幹什麼成什麼,這幾天勒拿河馬上就要封凍了,只要你把那個小火輪開走,這裡的人就解救了。」
「我不會開啊?」
「娜佳會開。」
王清和老人拉著趙寶昌一番計劃,讓趙寶昌剛剛晦暗下來的心境又開闊起來,他遙望著南方,決然的對王清和老人道:「好,一切我都聽你的。」
中尉和十名士兵已經用槍逼著茨崗村民們把最後的那點糧食裝進了小火輪中。古拉格如此,顯然是想讓這些人在此自生自滅。去年,他們在瓦西里神父的帶領下能活下來,是上帝給了他們一段時間,現在,北極寒流已經生起,三兩天一場大凍和暴風雪,會把一切全埋藏,那時沒有糧食還想活,只能做夢了。
趙寶昌想,古拉格做得太絕了。
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為了茨崗村這些相依為民的村民們,他也要試一試。趙寶昌把娜佳叫到一邊,告訴娜佳,他想馬上結婚。
娜佳嚇了一跳,道:「今天就結婚,你是不是瘋了?」
趙寶昌指著陰鬱得像一塊鐵板的北方對娜佳說了他的想法,他說,趁他們還沒有把糧食運走,我們用結婚把他們拖住,弄醉他們,我們把船開走,一兩天勒拿河一封凍,誰也來不了這裡了,誰也出不去這裡了。
聽完趙寶昌的想法,娜佳很興奮,道:「我會開船,一切我都聽你的。」
勒拿河口,農藝師普斯科夫還在和中尉爭論,想為茨崗村保住一點糧食,他說:「我們今年取得了大豐收,10萬多斤土豆已被你們運走,餘下的這一點,就是作為獎勵你們也應該讓我們這些人過冬時吃一口飯吧,而且還有過年的種子。」
「明年的種子我們會給你們送來。」
「那我們在這個冬天吃什麼?」
「去年一冬你們沒吃什麼不也沒餓死嗎。」
普斯科夫不說話了,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春天時這些被土地、種子、豐收煥發出極大熱情的村民們,這時終於明白了,犯人就是犯人,不論他們給國家做的貢獻再大,他們依然是犯人,別人輕輕的一句話,就可以奪去他們生命的人,別人輕輕一句話,就可以加判他們10年20年的人,別人輕輕一句話,就可以把他們勞動成果全部奪走的人……犯人就是犯人,無論把你流放到天邊,無論管不管你,你依然是犯人。
村民們詛喪的表情,就像那漸漸逼近的北極風暴,一片晦暗。空氣中,似乎能感到那種震顫和不安。這時,趙寶昌拉著娜佳走到中尉面前,趙寶昌道:「趁你們現在還沒有離開,我想邀請您和您的戰士一起參加我們的婚禮。」
「參加婚禮?」
「是的。我和娜佳決定,就在今天結婚。這是茨崗村的第一次婚禮,我想請你和你的戰士們一定參加。」
上尉看到糧食已經裝到了船上,在茨崗村已經沒有什麼事情了,有人要結婚,他也正好趁這個時間放鬆一下,而且,看到山崗上奔走的那些馴鹿,他還想試試自己的槍法呢。
上尉道:「按理說犯人是不能夠結婚的,但烏斯尼涅夫說我們是在執行的是新的勞改營管理條例,既然是新的,我們也就新鮮一次,批准你們結婚。好吧,我們今天也人性化一次。」他讓人從小火輪上卸下兩袋麵粉,把加麥羅夫釀製的果酒也卸下來一桶。
趙寶昌又去請瓦西里神父給她和娜佳主持婚禮,瓦西里神父道:「孩子,你這是想什麼呢?」
趙寶昌道:「我想拯救我們茨崗村的居民。」
瓦西里神父道:「如果你是為了大家,不論你在幹什麼,上帝都會原諒你的。」
被搶空糧食滿腹怨氣的茨崗村村民,剛聽到趙寶昌和娜佳要舉行婚禮,似乎並無心情,但王清和老人把自己的想法一說,這些人馬上來了精神。
茨崗村的村民們,都是趙寶昌和娜佳的愛情見證人,而在此時,這一對年輕人,又以他們的愛情來解救茨崗村,大家除了感動外,對他們的婚禮籌備得更是盡心儘力。
一個下午,所有人都在為他們的婚禮在忙碌著,他們在河裡捕來了魚,在山上打來了馴鹿,烤出了特大的麵包,熬制好了燕麥粥,還有人用樺皮和松針編製出了特殊的婚寇和花朵……
黃昏時分,瓦西里神父敲響了教堂里的鐘。
鐘聲在凍土地上空悠揚的回蕩著,鐘聲穿過陰雲在呼喚著天上的天使,鐘聲傳入林間在召喚著山野里的精靈,鐘聲傳向河流在邀請著河神……鐘聲悠揚、渾厚,每一聲響起,在人的心裡都有一種熱乎乎的暖流滾過,讓人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婚禮在茨崗村的東正教堂舉行,瓦西里神父取得上尉的同意,要為一對新人舉辦一場純正的東正教婚禮。
娜佳雖然沒有豪華的婚紗,但戴上用松針和樺樹皮編織的婚寇,穿上她自己織就的白色衣裙,雖然樸實、簡陋,但其美麗的容顏和聖潔的表情,此時走進教堂中來,顯得比公主還要高貴,感覺中,就是北極仙女臨凡人間了……所有人,不由得為她鼓起掌來。
瓦西里神父用激動的語調詢問兩位新人,不管疾病或遭遇各種不幸,你們都能不離不棄永遠為各人守貞嗎?
兩人回答願意。
瓦西里神父掏出王清和老人用馴鹿骨雕刻的一對骨戒,對娜佳和趙寶昌道:「這對骨戒雖然簡單,但卻是你們在北極愛的見證,也是茨崗村全體村民對你們的祝福,希望你們能永遠保存。」然後把骨戒交給二人,讓他們給對方戴上。當他們互換完骨戒,茨崗村的村民們便向他們身上撒著鹽和松針樺皮做成的花瓣,隨後,農莊主席盧賓卡把他用了一下午烤制的大麵包端出來了,他烤制的是能讓二三十人一起才能吃完的大麵包,麵包上飾有太陽、月亮、星星和鴿子……大麵包引起人們陣陣的驚嘆。接著,小夥子法斯堅科把自己化妝成一個婦女模樣,端來了燕麥粥,口中念念有詞:「要是樹林里的樹墩多,你們就多生個兒子,要是草地上的樹墩多,你們就多生幾個姑娘。」在大家的注視中,趙寶昌和娜佳把燕麥粥喝光。然後,一對新人當眾接吻。在他們的接吻中,來賓們呼喚著「苦哇,苦哇」……
酒上來了,烤肉端上來了,麵包切開了,所有來賓敞開胸懷,盡情的吃喝。
席間,趙寶昌和娜佳以及茨崗村的村民們,頻頻不斷的為上尉和他帶來的十個士兵敬酒,感謝他們能留下來參加一對新人的婚禮。上尉和士兵們受到茨崗村的村民們如此尊敬,一個個都敞開了胸懷,喝得昏天黑地,其間,酒不夠了,上尉又讓人上船上搬下兩桶……快到半夜時,這些人一個個醉得東倒西歪。
黎明時,北極風暴起來了,狂風、暴雪把天地間攪得暗黑一片,在王清和老人的指揮下,茨崗村的村民把裝上船的糧食又卸了下來,然後召呼趙寶昌和娜佳馬上離開。
王清和老人把留了多年的頭髮剪了下來,用布包好,他鄭重的對趙寶昌道:「中國,我是回不去了,這些頭髮,是我的心和血生成的,你就幫我把它埋在中國的土地上吧。」
看到顫抖在風雪中的王清和老人,趙寶昌的眼淚流出來了。
王清和老人拍拍趙寶昌的後背,道:「你就大膽地回中國吧,一切都會順風順水的。」
維切斯拉夫斯基把一條士兵的大槍拿來交給趙寶昌,對他說道:「無論你們去哪裡,這東西都有用處。」
趙寶昌和他擁抱告別。
這時,教堂里的鐘聲又響起來了,瓦西里神父沒來河邊,顯然,瓦西里神父是用鐘聲在向他們告別,也是在催促他們快走。
在教堂的鐘聲中,娜佳發動了小火輪,緩緩的馳離了茨崗村,馳離了勒拿河口,馳離了這片如夢似幻的北極凍土……
十、
「古拉格」的牌子是一張最好的通行證。他們沿著勒拿河逆流而上,一些哨卡,看到「古拉格」的旗子都搖旗放行。北極風暴在身後追著他們,陰雲密布,寒風陣陣,岸上變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在這片白色世界的襯托下,勒拿河就像在渲紙上畫的一條巨大的黑色筆道,引導著他們一路往南前行。勒拿河四千多公里長,從貝加爾山脈東部流向北冰洋。一路上,他們在和北極風暴在趕著速度,好在小火輪攜帶的柴油充足,再加上娜佳嫻熟的技巧,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障礙……他們在勒拿河上行馳了半個多月,終於把北極風暴甩到了身後,岸上,沒有落雪的蓊鬱的大片森林又開始顯現,而這時,勒拿河也差不多到了盡頭,淺淺的河流已經難以托起小火輪了,他們只有帶好東西棄船上岸。
受過諜報訓練的趙寶昌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外興安嶺的森林中。這片大森林,蘇聯還沒有開發,也就是說,他們在裡邊可以放心的行進了,不必再怕遇到人,現在,唯一的困難就是如何適應這種原始荒蠻森林中的生活,不過,有維切斯拉夫斯基上尉教給他的野外覓食經驗,再加上肩上的這桿大槍,趙寶昌相信,他一定能領著娜佳走出這片森林,回到中國去。
這是一次艱難而又浪漫的愛情蜜月。
白天,他們一邊覓食一邊行進,晚上,他們像兩隻小鳥似的雙擁雙宿在林間澤畔……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每一天的日子也越來越艱難,好在維切斯拉夫斯基上尉交給趙寶昌的大槍發揮了作用,一路上,趙寶昌獵殺了兩頭鹿和一頭犴,按照維切斯拉夫斯基上尉的方法製成肉乾,一路邊行邊吃,同時,鹿皮也為他們取暖提供了幫助,每天晚上鋪蓋上鹿皮,這才能夠度過森林中寒冷的夜晚。
後來,外興安嶺也飄下了大雪,為他們的行進增加了更大的難度,看到娜佳被凍得皴裂的嘴唇,趙寶昌產生了找個地方住下的想法,娜佳鼓勵他道,我們還是走吧,只要每天多走幾步,我們離中國就近了幾步。看到娜佳如此,趙寶昌感動的對娜佳道:「娜佳,以後不論遇到天大的困難,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娜佳道:「沒有你從死人堆里把我救出來,我早就是一個死人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們在冰冷的森林中不知道穿行了多少天,一天,在他們眼前展現出一條大河,黑龍江?是的,從山川走勢和兩岸的林相,趙寶昌知道,他們已經到了黑龍江畔,走過大江,那面就是中國了。看到黑龍江,趙寶昌把娜佳抱在懷裡說,我們馬上就要到中國了。娜佳也特別激動,她伏在趙寶昌的懷裡說,我們只要過去,就不會有人再抓我們了,是嗎?
趙寶昌點點頭。
娜佳把趙寶昌抱得更緊了。
夕陽的餘暉中,一對緊緊相擁的青年,他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午夜時分,趙寶昌牽著娜佳的手,走過冰凍的黑龍江。
江這邊,是自己的祖國,江那邊,是異國他鄉。當他們最後一步跨到江岸時,趙寶昌把娜佳抱了起來,他激動的呼喚著,娜佳,我們自由了,我們回到了我的祖國,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人欺負我們了。
他們擁著、吻著,一滴滴激動的眼淚,滴落在這片叫做祖國的土地上。
趙寶昌帶著娜佳在深山老林里又穿行了幾天,回到了趙家營。望著被焚燒一盡的村莊,趙寶昌的眼淚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他和娜佳商量,要在這裡住下來,重新建造自己的村莊。娜佳面對著這片焦土,雖然有些疑惑,但只要趙寶昌要乾的,她什麼都願意。趙寶昌在自家住房的原址上,搭起了一座簡易的容身窩棚,他和娜佳住了進去,以待春天時,再重新建造他們的新房。
一個冬天,趙寶昌帶著娜佳靠著狩獵生活著,他們用獵物到鎮上換些生活用品,前村後店的人,都知道趙寶昌帶回來一個蘇聯媳婦,熟識的人,為他們送來了很多生活品,感動得娜佳常常眼淚在眼角打轉,他對趙寶昌道:「中國人真好。」
生活雖然艱辛,但有祖國的依託,再加上濃濃的鄉情,漫長的冬天,他們過得很快活。
春天到來的時候,趙寶昌請來一些朋友,用日本人沒有燒光的一些舊房料,在他家老房原址上,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又重新壓了一座大房子。
住到新房中,娜佳淚光閃閃,道,我們終於有一個家了。
趙寶昌道,我們不僅有家,我們以後什麼都會有的,還會有孩子,有牛,有馬,有土地……
看到趙寶昌憧憬在新生活的夢想中,娜佳的臉上飛起兩片紅雲,她羞澀的告訴趙寶昌,她已有了他的孩子。
聽到娜佳懷孕了,趙寶昌激動得一個晚上沒睡覺,他一會兒抱著娜佳在她肚子上摸摸,一會兒用耳朵在上面聽聽,他說,他已經聽到了他兒子在動彈,娜佳告訴他,她不過剛剛懷孕兩個多月……
土地解凍,青草萌芽,趙寶昌用無盡的熱情和精力在他家原有的土地上勞作著,他把荒蕪的土地全部翻起,打上壟,作上畦,帶著娜佳在上面點上土豆籽兒,點上包米籽兒,點上高梁籽兒,點上小麥籽兒……新翻的泥土散發著芳香,站在田頭,望著那一片片黑油油的土地,趙寶昌似乎已經望見了那一片秋收的原野,高梁嫩紅著臉兒,包米舉著金黃的棒子,土豆把田壟漲開……
土地不負人,幾天後,小麥便已封住田壟,又幾天後,包米、高梁也從田壟里伸出了蔥綠的莖葉,再幾天後,土豆也齊刷刷的長了出來……那些日子,趙寶昌每天和娜佳尋視在田間,他們在管理自己的土地,他們也是在欣賞自己的土地,確實是欣賞,依依月光中,看著嫩綠的包米葉子輕輕舞動,聽著包米斷斷續續拔節的聲音,那時,他們的心中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愉悅。
在他們的注視與盼望之中,玉米躥紅纓了,土豆開花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讓人震奮的消息傳到了趙寶昌的耳朵里,小日本倒檯子了,中國光復了,蘇聯出兵東北了。
趙寶昌起初不太相信,但當他隨著大家去到鎮上,看到一些蘇聯大兵走在街上時,他相信了。
此時,趙寶昌像所有中國人一樣,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從心下升起,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亡國奴了,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了,再沒人敢欺負自己了。看到蘇聯大兵當眾強姦日本女人,他和那群看熱鬧的中國人一樣鼓掌歡呼……當聽到有人在喊打日本人去,他馬上加入了那個隊伍,一群投降了的日本男女老少被一群中國人追趕著,他們奪下他們的包裹,把他們打得跪地求饒……趙寶昌想到趙家營那一片焦土,想到被日本人殺死的爺爺父親母親還有劉丫頭,他此時的舉動也近似瘋狂,他憑著自己的那桿大槍,幾天來隨著一夥村民,聽到哪裡還有日本人,便一道撲去,把日本人追得在原野中亂躥,然後堵住一個或幾個日本人,這些村民們便把他們全部砍死。
趙寶昌這種瘋狂的舉動,娜佳幾次請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諒了他們吧。
趙寶昌第一次和娜佳發火,他指著趙家營那一片焦土,道:我原諒他們,他們原諒過我們嗎?
娜佳在胸前劃著十字。
地面上再看不到日本人了,趙寶昌也冷靜了下來,想到被自己殺死的那幾個手無寸鐵的日本人,感到心裡一陣噁心。也就在這時,一天黃昏,三名蘇聯士兵騎著大馬來到趙家營,他們走進趙寶昌的家中,不由分說,便把娜佳捆了起來,趙寶昌用蘇聯話問他們為什麼抓人?蘇聯士兵告訴他,他們在抓白匪。趙寶昌向他們解釋說,娜佳不是白匪,是好人,而且還懷著他的孩子,但那幾個蘇聯士兵並不聽他的解釋,揚手一槍,便把趙寶昌打倒在地,然後他們騎上馬,把娜佳拖走。
趙寶昌沒有被打死,一條腿被打斷了。
幾天後,趙寶昌拄著一根棍子,一路打聽,來到了哈爾濱,這座生活過幾十萬俄羅斯人的城市中,除了蘇聯紅軍外,已經看不到一個俄羅斯老百姓了了……有人告訴他,哈爾濱的幾十萬俄羅斯僑民,除了逃走的,全被蘇聯紅軍逮捕了,有的運回了蘇聯,有的就地被處決了,那些日子,馬家溝天天響著殺人的槍聲……
娜佳在哪裡呢?
沒有人知道娜佳的音訊。
後記:
兩千年春天,我在俄羅斯的冰城雅庫茨克旅遊,坐船去了勒拿河的入海口,在那裡,我看到有一個叫茨崗村的小村莊,村莊很破爛,唯一顯眼的是一座東正教堂。那天我走進教堂,想不到的是,神父是一個瘸腳的中國老頭,當他知道我是中國東北人時,抱著我哇哇的哭了起來。後來,老頭告訴我他叫趙寶昌,也是中國東北的。和趙寶昌老人的攀談中,他陸陸續續的給我講了這個故事。最後我問他找到娜佳了嗎?趙寶昌沒有說話,他走過去敲響了教堂的晚鐘,隨著鐘聲飛揚,我看到趙寶昌老人凝望著天空的眼神一片柔情……
長篇歷史小說《海東青》
內容提要:
大遼天慶四年(公元1114年),是大遼末代皇帝耶律延禧登基十二周年大典。為了慶祝這一重要節日,大遼國頭一年便開始精心準備,其中一項最大工程,便是組織一萬兩千隻海東青,參加慶典大閱兵。為了征鷹,大遼加緊了對海東青原產地——五國部女真人的盤剝。大遼派出六千銀牌天使(監鷹官),深入女真各部。銀牌天使到了地方,為所欲為,女真女人稍有姿色,皆得為其陪寢。監鷹總管耶律阿息保,相中金山土溫部落長的女兒松蘭,命其陪寢。松蘭和侍女李代桃僵,被阿息保識破,殺了金山女真部落長一家。逃出的松蘭,在師傅老鷹神幫助下,組織部落獵人,巧妙抵抗,殺死御林軍,奪取海東青。老鷹神對海東青加以毒馴,大遼派兵討伐時,金山女真聯合其它部落,利用海東青,大敗遼軍,促使大遼節度使阿骨打,舉起抗遼大旗。阿骨打帶領兩千五百獵人,對大遼發起猛攻,以少勝多,推翻統治北中國二百餘年的大遼國,創造了世界戰爭史上的奇蹟。
本書忠於史實,在真實歷史研究和考古發掘上架構故事,對女真人的生產生活、婚戀民俗、冷兵器時代的戰爭、神秘山林薩滿進行了突破性描寫……是當代小說,回歸傳統小說創作的有益嘗試。
本書看點:
一、一部《金史》的經典解讀;
二、一部古代東北亞歷史現狀的客觀解析;
三、一部消失女真的神秘山林野史;
四、一部薩滿宗教的歷史探源;
五、一部冷兵器時代的幽默戰爭傳奇;
六、一部絕跡海東青的溫暖記憶;
七、一部駕馭史實,統率傳奇,構建傳統,將歷史與傳奇巧妙融合為一體的佳作。
作者簡介:
張寶君,獨立作家。東北人氏。哈爾濱師範大學畢業。主要作品有:《林青霞今昔》《原色舒淇》《酒井法子傳》等明星傳記二十四部;企管紀實《健力寶風雲》《創維解碼》《情人伊力健》等書三部;《天地薩滿》《官災》《海東青》《好好活著》等書五部;電影劇本《老虎》一部;零散發表於全國報刊雜誌小說、故事、紀實文章約二百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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