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劇本《陽光下的深淵》(三)
作者簡介:楊麗萍,四川某學院會計專業學生。現就職於成都某影視公司。
第十八章
等到李偉凡已經喝第三杯酒的時候,安曉雲才開口,她此刻的聲音很低,很柔和,「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怎麼了?」李偉凡耐心的問道。
「聽說,他好像辭職了。」安曉雲端著杯子,又喝了一口酒,輕聲說著,「本來離婚後,我以為自己會很輕鬆,再也不用那樣的生活了,可是,為什麼呢?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因為男人天生對自己所愛的人都有一種執著的佔有慾,因為你實在太有誘惑力,這話李偉凡沒有說出來,只是在心裡默默的說著,安曉雲所說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便是安曉雲的前夫傅然,自從跟安曉雲的關係變得比較好之後,安曉雲便把他當成了傾訴對象,他也願意安靜在一旁傾聽,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傅然一定是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後來私下見到之後大感失望,他不明白,安曉雲那樣的一個女人怎麼就看上這樣一個男人了呢,安曉雲也一直沒有告訴他理由,他也沒有多嘴的去問。
他看著對面的安曉雲,那個明明那麼美,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歸宿的女人卻如此的悲傷,「你還愛他嗎?」李偉凡認真的問著這個問題。
「愛?」安曉雲的聲音帶著哭腔,「什麼是愛,或許還愛吧。」
「曉雲,你現在既然跟他離婚了,就別再去想這些了,你條件這麼好,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啊,何必執迷不悟的想著他呢,而且,他到底什麼好的!」李偉凡有些生氣的說道,他發自內心的欣賞安曉雲,從最開始只是單純的被她外表所吸引,到後面兩人慢慢接觸,他越來越把安曉雲當成真正的朋友,實在是不願意看到安曉雲這樣。
「偉凡,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我曾經的事情?」安曉雲又是一杯酒下肚。
「以前的事情?沒有吧。」安曉雲這麼一問,李偉凡有些疑惑,他回憶了一下,安曉雲確實沒有跟他提過她的過去,只是經常會說起傅然。、
「我啊,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所以我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爺爺奶奶很疼我,所以我並沒有感到孤獨,我一年只能見我的父母幾次,因為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安曉雲的眼淚漸漸掉了下來,「我奶奶是一個很善良很善良的人,大家都覺得她有著菩薩心腸,那時候我們家的鄰居跟奶奶關係很好。」安曉雲突然停了下來,李偉凡手裡拿著杯子疑惑的看著她,不解她怎麼突然就不說了。
夜色已經完全的暗了下來,窗戶是大開著的,風吹進來很涼爽,偌大的房間里,兩個人很安靜,安曉雲再次喝了一杯酒,不知不覺間,兩人竟然已經喝了兩瓶紅酒,第二瓶紅酒里還剩了一小部分,兩人沒有再喝,安曉雲脫下浴袍,這時李偉凡才發現,安曉雲在裡面還穿了一件裙子,只是開始裹著浴袍沒有看出來而已,安曉雲似乎完全不介意有一個異性坐在對面,她斜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繼續開口,「鄰居家有一對兄弟,哥哥長的很好看,而弟弟因為小時候受過傷,長的便不如哥哥,我那時候還小,大概只有三四歲的樣子,那對兄弟那時候已經十七八歲了。我經常會去鄰居家玩,鄰居家的阿姨很喜歡我,對我非常的好。有一次,我去鄰居家的時候,只有那個哥哥在,他說,要帶我去看好玩的東西。」
「曉雲!」李偉凡突然打斷了安曉雲,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此刻他已經全部明白了,他明白了為什麼安曉雲會拒絕那麼多條件好的男人,而選擇一個平凡無奇的傅然;他也明白了為什麼安曉雲在知道傅然對她監控的時候還要堅持留在他身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他明白了為什麼安曉雲知道傅然每隔一段時間會帶她去郊外那個一模一樣的家的意義。
她在那樣的年紀經歷了噩夢一樣的事情,即使她現在可以毫無顧忌的說出來,可是心裡卻受了極大的傷害,而這個傷害伴隨著她一輩子,所以她才那麼害怕,不敢去隨便的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所以她才會選擇了老實而且很愛她的傅然。她雖然外表看起來很漂亮,工作也很時尚,但她終歸是保守的,甚至有些死板,在她看來,人是只能愛一個人的,所以她在知道傅然懷疑她、監視她的時候,她難過、悲傷,卻依然堅持留下,直到兩人終於崩潰離婚。
這世上,黑夜雖然看不見方向,卻總會有白天的到來。可是暴行,是沒法消失的,所帶來的傷害是刻進了骨髓之中,那種痛時時刻刻都存在著,即使外面的世界陽光燦爛,而受過巨大傷害的人,卻一直在深淵之中。
安曉雲看著他的樣子,笑出了聲,然後笑出了眼淚,她將杯子里的酒喝完,精緻的容貌上儘是無奈和悲傷,李偉凡莫名有了心疼,他一直以為這個女人是一個堅強的、有個性的女人,至少是一個幸福的女人,但自從接觸以來,知道她和傅然的故事之後,他的想法慢慢有了變化,那個看起來精緻而高貴的女人竟然受過如此的侵犯。李偉凡捏緊了自己的拳頭,然後又鬆開,他突然有些想哭的感覺,雖然自從易子墨去世之後,他再也沒有哭過,他看著外面的夜色,又看了一眼安曉雲,拿著杯子走進了洗手間。
安曉雲依舊躺在那裡,雖然她喝了很多酒,但卻沒有絲毫醉意,曾經她是滴酒不沾的人,可是為了工作,不得不參加的應酬逼迫著她,讓她的酒量慢慢增加,安曉雲從沙發上起來,走到窗前,風把她的頭髮吹的有些凌亂,在窗戶面前,可以看到遠處的街燈,還有這個城市黑暗之中閃爍的霓虹燈光。
衛生間里,李偉凡打開水龍頭,洗了一把冷水臉,然後把手裡的紅酒杯放在水龍頭下,透明流動的水將杯中殘留的紅酒一點點全部沖洗乾淨,李偉凡趴在洗手池邊,好幾個深呼吸後才走出房間,安曉雲背對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酒的原因,安曉雲的身影和易子墨的身影那麼相似,竟有了重合。
李偉凡將紅酒杯放回茶几上,走到安曉雲的身邊,兩人都站在窗前,涼風吹醒了李偉凡,他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這明明就是安曉雲,居然還看成了子墨,可真是醉了。李偉凡說道,「曉雲,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有辦法再挽回了。人生的路是無法回頭的,你只能向前走,那些不好的、悲傷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看你現在挺好的,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了。」
安曉雲轉頭看著他,她的臉色微紅,眼睛像星光一樣漂亮,「沒那麼容易的,很多事情,發生了,大家好像都覺得是可以遺忘的,因為時間在流逝,很多人,大家也覺得是可以原諒的,因為知錯就改成了最大的庇護,可是那些被傷害的人呢,那些傷害呢,會伴隨一輩子的,就算是死了,都抹不掉的。」安曉雲的眼神有幾分堅定,這堅定李偉凡看不懂,也很陌生,他沒有多想,不再說話。
夜色越來越深,安曉雲似乎有些醉意了,她躺在沙發上漸漸睡著,李偉凡將她抱回床上,給她蓋上了被子,他看了一眼時間,此刻是十一點四十五,他想了想,然後嘆息著離開。
深夜裡的道路比起下午要安靜許多,車子也少了很多,沒有擁擠,李偉凡喝了酒,自然無法開車,他打電話給自己的秘書,讓他來接自己,車子在道路上行駛著,他很煩躁,為這莫名襲來的情緒煩躁著,想了想,他沒有選擇回家,而是讓車子開往了酒吧。
第十九章
「事情就是這樣,我確實去見了她,然後離開了。」李偉凡的聲音將謝正華幾人拉回到現實里,「我不可能會對她怎麼樣,後面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謝正華安靜的坐在那裡,腦子卻沒有停下,他在不停的思考關於李偉凡所說的所有事情。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是中午了,他站了起來,對李偉凡說道,「李先生,謝謝你的配合,你先回去吧,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找你的。」
「好。」李偉凡也隨之站起來,恢復了那番溫柔的紳士模樣,好像剛剛他所表現的那些情緒完全不復存在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如來的時候那般走了出去。
楊雪在後面撇撇嘴,說道,「這人還真是個奇怪的。」
鄭強贊同的點頭,他側頭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多了,於是對兩人說道,「先吃飯吧,都中午了。」
謝正華想了想,說,「我們得趕緊把案子梳理一下,強子,你叫外賣,我們就在這裡吃。」
「好。」
外賣很快送來,三人圍坐在桌子前,邊吃東西邊看著面前窗戶的白板。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屋子裡也不算很熱,溫度剛剛好,三人吃飯的速度很快,謝正華看著白板是,對兩人說道,「來,我們現在來梳理一下案子,小雪,你從頭至尾的來整理一遍。」
「好。」楊雪已經吃完了飯,把東西收拾好,說道,「安曉雲在五月十五日晚上遇害,遇害的時間在凌晨十二點到一點之間,一點多的時候旁邊客房的孕婦問道血腥味道,這時候時間是在一點三十左右,後來她打電話投訴,於是發現安曉雲死亡。安曉雲的前夫傅然,在事發一個月前跟安曉雲離婚,案發第二天他正好要離開,而根據調查,當晚他在家裡,沒有出現在酒店。李偉凡在接到安曉雲的電話之後,去了酒店,但他在十一點四十五的時候就離開了,直接去了酒吧,沒有再返回酒店。所以現在殺害安曉雲的兇手還是沒有下落。而酒店當天晚上突發停電,在安曉雲被害的這個時間,是沒有任何監控的。」
謝正華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楊雪平時有時候會大大咧咧,但是他梳理的還算清晰,鄭強在一旁補充說道,「李偉凡的兒子李曉迪自殺,是因為家庭原因,他的母親曾經在年輕的時候受過刺激,所以過度緊張,讓李曉迪的性格變得壓抑、內向,」鄭強突然停住,看向謝正華,「頭兒,但是這說不通啊,僅僅因為這個就自殺嗎?」
謝正華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人,身邊環境的一點點變化,他們都能夠感覺到,只是說或者不說而已,李偉凡跟陳慧夫妻感情不和是事實,陳慧對李偉凡的懷疑、對李曉迪的過分在意,這些都是事實,李曉迪所畫的那些畫,就可以看出來,這些事實對於成年人來說可能沒什麼,可是對於長期處於這個環境中的小孩子來說,是很有破壞力的。」
「真是可惜啊,他還那麼小。」楊雪感嘆的說道。
「嗯,行了,把注意力放在安曉雲的案子上,現在兇手還沒有找到,之前的嫌疑人也都確定不是,我們現在得抓緊時間。」謝正華皺著眉頭,站在白板前說。
「頭兒,兇手會不會是跟安曉雲沒有關係的人?」鄭強試探著問道。
「沒有關係?怎麼說?」
「我們已經把安曉雲身邊跟她有關係的人都已經排查過了,可是並沒有找到。那如果是跟安曉雲沒有關係的人呢。」
「是啊。」楊雪突然想到現場情況,「在案發現場,安曉雲的臉是被劃傷了的,而且臉上被抹上了血,所以我們都以為這是帶有情緒的泄憤,所以我們才會認為兇手是一個跟安曉雲發生過矛盾的人,或者有關係的人。可是,如果這個人並不認識安曉雲呢,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楊雪皺著眉頭,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她內心有些猶豫,如果真的是一個跟安曉雲無關的人,那得是怎麼樣一個變態的心理才能那樣做呢。
謝正華站在原地沉默著,這種情況他一開始就想過,但因為安曉雲在現場被扒光了衣服,臉上也有被划過的痕迹,所以他便否定了這樣的想法,判斷兇手是跟安曉雲有過節的,否則怎麼會那樣做。可如今看來,那樣的情況是或許成立的。
謝正華看著兩人,說道,「馬上帶人去酒店再查一次,這一次對於裡面的工作人員,都要進行仔細排查。」謝正華表情很嚴肅,想了想,又補充道,「所有的工作人員。」
「是!」兩人整齊的答應道。
另一邊,李偉凡在離開警局之後,就開車回到了家裡,家裡少了李曉迪,感覺更加空蕩蕩的了。陳慧坐在沙發上,客廳里的窗帘被拉上,房間光線暗了許多,李偉凡沒有說話,走到窗戶邊,將窗帘拉開,外面的太陽很好,屋子裡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整個客廳都被陽光鋪滿。
他轉過身,看著陳慧,她的面色非常的蒼白,頭髮也不像往常那樣整齊的梳著,而是有些凌亂的散著,她穿著一件素色的裙子,看起來很憔悴,李偉凡心中嘆氣,有些不忍的走到她面前,然後坐在她的身邊,問道,「吃飯了嗎?」
陳慧沒有出聲,搖了搖頭。
兩人就那麼坐著,誰都沒有再開口,李偉凡嘆息一聲,站起來朝著卧室走去,陳慧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聲開口,「我們,談談吧。」
李偉凡頓住,轉身看向陳慧,印象里,陳慧是一個很有氣質的人,總是會把自己收拾的很整潔,即使在當初那段很痛苦的日子裡,陳慧也依舊是優雅的,可如今的她,彷彿是沒有靈魂的軀體,坐在那裡,一片寂靜,像是被大火焚燒之後,沒能夠涅槃,慢慢的變成了灰燼,風一吹,揚起寂滅的氣息。
李偉凡再次走到她身邊坐下,陳慧靠在沙發上,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的聲音非常的輕,在李偉凡看來,近乎於縹緲,李偉凡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陳慧從後面看著李偉凡,眼裡有一些悲傷蔓延,這個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問道,「你,這麼多年,有那麼一刻愛上我嗎?」
李偉凡愣住,他沒有想到陳慧會問他這個問題,愛嗎?他不知道,他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轉頭看著陳慧,有些不知所措。陳慧皺著眉頭,用盡了力氣讓自己沒有掉下眼淚,臉上帶著微笑,說,「我們離婚吧!」
「離婚?」李偉凡機械的重複著這兩個詞,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期,他腦袋裡一片亂,他從來沒有想過離婚這個詞會從陳慧的嘴裡說出。
「對,離婚吧,這麼多年了,我想放過我自己了。」陳慧靠在沙發上,眼睛不再看著李偉凡,她安靜的看著天花板,她太累了,累到再也沒有任何力氣跟精力去折騰了。
李偉凡定定的看著她,說道,「好!」想了想,又說,「財產我會留給你。」
「不用了。」陳慧的目光很空曠,也很遙遠,「我會離開這裡,再也不會回來。」
李偉凡突然覺得這個房間的空氣很壓抑,壓抑到他連呼吸都困難,他站起來,快步的打開門,離開了房間。客廳里的陳慧,依舊靠在那裡,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看著天花板一點點在自己的視線里開始模糊。
我愛你,愛了你這麼多年,愛到最後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現在,我想放過我自己了,也放過你!
第二十章
酒店裡,謝正華站在房間里,楊雪和鄭強在外面分別詢問著各人,房間里還保持著案發當天的樣子,傢具沒有絲毫變動,他走到那個茶几邊,看著茶几,眼神直愣愣的,鄭強走了進來,看見謝正華,疑惑的問道,「頭兒,怎麼了?」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漏了什麼。」謝正華依舊看著茶几,眼神凝重。
「漏了什麼?」鄭強還是很疑惑,謝正華沒有回答,鄭強也就開始說自己詢問的情況,「我問了酒店的工作人員,和上次的結果一樣,當時十二點十分到凌晨的一點十分,酒店停了電,因為是半夜,酒店方面並沒有立即採取發電,而是等了半小時之後才開始採取發電措施,監控里也沒有查到任何有人出入過安曉雲的房間。」
「這個兇手看來很熟悉酒店,對時間把控的很緊湊。」謝正華在旁邊說道。
「是啊,那麼短的時間,到底怎麼做到的呢。」鄭強緊緊的皺著眉頭,本來以為傅然和李偉凡是有嫌疑的,結果查了這麼久,反倒是把兩人的嫌疑給洗清了,而真正的兇手卻還沒有任何下落。
兩人在談話間,楊雪從外面走了進來,來到兩人身旁,說道,「師父,我問了一下,安保部有一個人前兩天請假了,一直沒來。」
「安保部?」謝正華和鄭強對視了一眼,問道,「叫什麼名字?」
「吳凡。」
謝正華沉吟了幾分,對兩人說道,「走,去看看。」
三人來到安保部的辦公室,安保部里的人都在各自忙碌著,謝正華走到負責人的面前,問道,「你好,我們來問問關於吳凡的事情。」
這個負責人長的身形高大,面向老實,看起來一副十分憨厚的樣子,他疑惑的重複,「吳凡?他請假了。」
「怎麼請假了呢。」
「他啊,哎,也是可憐,前些日子,他老婆帶著孩子跟人跑了,我看他可憐,本來就說讓他回去休息一段時間的,但是他堅持來上班,前兩天他跟我說,想去看看孩子,我就准了他的假。」負責人有些嘆息的說道。
「老婆跟人跑了?」謝正華腦子裡閃過一個想法,他確定的問道。
「是啊,」負責人左右看了看,悄聲湊近謝正華面前說著,「警官同志,這事你們可別告訴其他人啊,吳凡他也不容易,這種事情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事,也就我一人知道。」
謝正華點點頭,答應了,「那你知道他家住哪兒嗎?」
「知道,離這不遠,你們從酒店出去,往左走個十幾分鐘的樣子就到了,他家住在老小區的,就在淮揚路那邊。你們要是去啊,到那邊一問,就知道了,那一帶的人都知道他。」負責人是一個很熱心的人,也很誠實,生怕謝正華幾人找不到,說的十分詳細。謝正華禮貌的道了謝,幾人便離開了酒店。
外面十分的熱,空氣里都是悶熱,楊雪去商店給幾人買了幾瓶水,三人往吳凡所住的地方走去,好在忙了一天出來,外面已經是傍晚了,雖然熱,但好歹不會被太陽毒辣辣的暴晒,倒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謝正華喝了一大口水,轉頭問著楊雪,「小雪,這吳凡什麼情況?」
「剛剛我去問了,大家對他都不怎麼了解,因為他是安保部的,進來還不到一年,後來他家裡那事情出了之後,基本就待在監控室里。同事對他的評價都是比較內向,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楊雪回憶著在酒店裡大家的回答,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說道。
「監控室?」謝正華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看來這個吳凡,不簡單啊。」
幾人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來到淮揚路,這裡和酒店那邊完全不同,酒店那邊的道路寬敞且很富麗堂皇,街上兩邊的小區也都是電梯公寓。而這裡卻像是一個獨立的存在,街道兩邊有一些看起來很廉價的甚至有些不怎麼乾淨的小店,這條路上只有一個小區,小區是以前的那種老房子,小區的大門是陳舊的大鐵門,鐵門上的鎖也生了銹,大鐵門的一邊坐著一個老人,他看起來應該有六十多歲的樣子,面前擺著一個小桌子,坐在那喝著茶,大門是被鎖上的,幾人走到門口,那個老人看見了他們,站起來慢慢朝他們走來。
謝正華沒等老人開口,就先亮了自己的證件,老人點點頭,也不多說話,就直接給他們開了門,老人的動作比較緩慢,謝正華在一旁也沒有催促,只是問道,「老人家,你知道吳凡住幾樓的嗎?」
「吳凡?」老人眼裡有幾分疑惑,然後似乎是想了起來,「就是那個在酒店上班的把。」
「是的。」
「他啊,你從這進去,就那棟樓,四樓就是了。」老人指著不遠處的一棟樓房,燈光昏暗,樓房看起來像是在迷霧背後一樣。「對了,你們找他幹嘛?」
「我們就是有點事情,找他了解情況。」謝正華溫和的回答。
「哦,那你們去吧,他這時候應該在家。」
「好的,謝謝您。」
老人擺擺手,沒有說話,他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看著幾人的背影,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惹了什麼事,唉。」
樓房的樓梯牆壁很破舊,好多地方的白漆依舊脫落,張貼著外面的小廣告,樓梯的扶手是多年前做的,表層用綠漆塗著,現在也有些脫落,顯出裡面生了銹的鐵。因為是老式的房子,所以是沒有安裝電梯,沿著樓梯向上走,到了四樓。
四樓便是吳凡的房子了,房門上貼著有些掉顏色的一個福字,謝正華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門被打開,正是吳凡。跟想像中不同的是,本以為吳凡會是一個非常平凡普通的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樣,但沒想到吳凡長的卻是很帥氣,他五官很俊朗,輪廓分明,身形挺拔,他的頭髮很短,幾乎是寸頭,但卻顯得他更有魅力,他隨意的穿著一件短袖短褲,迷茫的看著來人,問道,「你們找誰?」
「你是吳凡嗎?」謝正華問道。
吳凡點點頭,眼睛裡依舊有些茫然,謝正華拿出證件,吳凡湊件看了一看,突然明白,他側過身,說道,「進來吧。」
楊雪跟鄭強心中有著疑惑,本來以為見到的會是一個跟安保部負責人那樣差不多的老實憨厚型的人,但面前這個人明顯不是,兩人沒有明顯的表現出來,跟著謝正華進了屋子。
和外面的破舊不同,吳凡的屋子收拾的很乾凈,房間里的東西都擺的一絲不苟,傢具雖然看起來有些陳舊,但不會讓人有不舒服的感覺,吳凡給幾人倒了水,然後徑直的坐在那裡。他看了幾人一眼,問道,「你們是因為安曉雲才來的吧?」
謝正華皺著眉頭,他坐的位置正好背光,在他的方向看來,吳凡的臉上坦蕩的不得了,像是一個正直的正人君子,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人,是我殺的,我跟你們走。」吳凡淡然的說著這句話,語氣不起任何波瀾,十分平常,但在場的幾人都被嚇了一跳,楊雪和鄭強更是如此,一般來說,殺了人的兇手或多或少都會緊張,甚至逃跑,而這個吳凡,他們還沒開始問,他便已經承認了,真的不符合常理。
「為什麼要殺她?」謝正華壓抑住心裡的疑惑,認真的問道。
「不是我想殺她的,是她求我的。」吳凡看著謝正華,他的眼睛很亮,對著光更加明顯,但他的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情緒,隨著這句話的說出,大家的面色都忍不住的變了。
第二十一章
謝正華、楊雪、鄭強三人坐在對面,此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吳凡沒有在意,他臉上毫無表情,似乎面前的這幾個人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情緒,對他來說都不會有任何的作用,他安靜的端著杯子,喝著自己的茶,外面的路燈不知道什麼時候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照在房間內,也照在吳凡的臉上,讓人疑惑。
「你認識她?」謝正華很快反應過來,直接問吳凡。
「算不上認識,那天也是我跟她第一次見面。」吳凡開口說道,「只是那天我們聊了一會,然後她給了這個請求,我就答應了。」
吳凡的話說的很平常,卻讓人不寒而慄,是什麼樣的人可以隨隨便便殺掉一個人,用那麼殘忍的方式,然後還能以這樣平常普通的語氣談起,彷彿對於他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就像是在述說今天中午吃了什麼飯,天氣如何。楊雪的胃裡突然泛起一陣噁心,她悄悄看了看謝正華和鄭強兩人,他們的面色無異,想來是在工作中遇見的多了,於是強忍住,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這個人身上。
「只是這樣?」謝正華問道,
「是啊。」
「你需要跟我們走一趟。」謝正華對鄭強使了一個顏色,鄭強站起來,走到吳凡的面前。
「好。」吳凡沒有拒絕,非常耿直的就答應了。
從吳凡的家裡出來,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的暗了下來,小區外面亮著黃的街燈,雖然光線並不強烈,但在這黑夜裡卻很是明亮,散發出一種溫暖。出大門的時候,老人還是坐在那裡,他看了一眼,並沒有多說話,吳凡停了一下,看著老人,對謝正華問道,「我可以去跟他說句話嗎?」
謝正華點點頭,鄭強跟著吳凡一起,吳凡走到了老人面前,蹲在他的面前,燈光照在吳凡的臉上,和他在房間里有所不同,此刻的他有了情緒,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看著老人說,「您要好好注意身體。」
老人沒有說話,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幾人走出小區,老人從椅子上起來,他的身影看起來很孤單,忍不住用手抹了抹眼睛。
回去的路上,吳凡突然主動開口說話,他沒有看任何人,眼睛盯著前方不知名的地方,說道,「這個老人把我當成自己的親人,他沒有兒女,我來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裡了,我經常會去陪他,照顧他。」吳凡的聲音突然停下來,他收回目光,轉向謝正華,「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幫我每周去看看他。」
謝正華的思緒很複雜,這個吳凡,他有些不懂了,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身上充滿了矛盾點。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答應吳凡,吳凡看著他,突然低頭自嘲的笑了笑,然後也歸於安靜。
夜色越來越深,謝正華幾人很快的回到了警局,對吳凡進行審訊。吳凡倒也自覺,絲毫沒有任何的害怕或者慌亂,從容的就像是來做客的一樣。
審訊室里,吳凡和謝正華相對而坐,楊雪坐在一旁,面前擺著筆記本,鄭強站在邊上。謝正華表情很嚴肅,粗線條的五官下透露著一股沉穩,安靜的房間里響起他的聲音,「你承認是你自己殺了安曉雲?」
「是的,我殺了她。」吳凡平靜的回答。
「你是怎麼殺她的?」
吳凡抬起頭,看著面前的謝正華,開始回憶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也就是安曉雲遇害的晚上,吳凡在值班,半夜十二點的時候,他有些煩悶,想要出去透透氣,因為是半夜,人很少,他來到樓頂上,點燃了煙,從樓頂看著這座城市夜晚的景色,很美麗,卻很危險。他坐在樓頂的陽台上,心中煩悶,深呼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他轉過身,看著外面,這時候,他看見了安曉雲,安曉雲的房間窗戶正對著樓頂的這個位置,安曉雲穿著一件很薄的裙子,頭髮有些凌亂,她看起來很疲憊,站在窗口,看著遠處。
吳凡認真的看著,直到煙頭將自己燙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他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憤怒,他想起了那個拋棄他的女人,跟眼前窗戶邊站著的女人多像啊,他想要去問問清楚。這時候,酒店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停電了,吳凡不再猶豫,朝著那個房間跑去。
他走到房門口,想了一會,輕輕的敲門,門很快就被打開,房間里一片黑暗,安曉雲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手機,手機後的電筒還算是明亮,安曉雲看見來人,愣了一下,問道,「請問,你找誰?」
吳凡突然有些想要逃走,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樣貿然的闖過別人的房間,但是那從心底翻湧起來的怒氣將他這種尷尬燃燒殆盡,他看著安曉雲,沒有說話,直接闖入了房間,然後把門關上。
安曉雲被嚇的後退幾步,她跑到茶几旁邊,抓起桌上其中一個紅酒瓶朝吳凡扔過去,吳凡很敏捷的躲開了,紅酒瓶撞在了門上,碎成一地。
吳凡朝著安曉雲一步一步的走去,安曉雲害怕的瑟瑟發抖,她腳步不穩的往後退著,推到了窗戶邊,她不小心的跌倒,直接撞倒了旁邊的花瓶,小茶几也倒了下來,花瓶掉在地上,留下一地的碎渣,花瓶裡面的幾隻花搖曳著,孤苦的躺在地上。吳凡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認真的觀察著她,她很漂亮,比那個拋棄自己的女人要漂亮很多,她看起來很可憐,吳凡突然站起,沒有對安曉雲做任何的事情,他走到沙發邊坐下,然後開始抽煙,煙圈在這個空間里蔓延,安曉雲蹲在地上看著吳凡。
吳凡抽了好幾隻煙,然後對安曉雲說道,「你過來坐吧。」安曉雲有些猶豫,但還是站了起來,過去坐在吳凡的對面。兩人沉默著幾分鐘之後,安曉雲打破了這樣的沉默,「你是誰?」
「我?一個不重要的人而已。」吳凡依舊抽煙,淡淡的回答。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安曉雲皺著眉頭,在黑暗裡,她的表情並不能被看到,這時候,她似乎已經不再害怕了,更多的是疑惑。
「你很漂亮,」吳凡答非所問的說道,「你一定是那種平時會吸引很多人的女人。」
這是一個肯定句,並不是一個疑問句。安曉雲聽見這句話後,突然揚起很悲哀的笑容,她開始完全的放鬆了,或者說,她開始已經不懼怕死亡了,甚至有些嚮往。她的聲音在黑暗裡很輕,「漂亮,漂亮很好嗎?」
「不知道,」吳凡搖搖頭,他已經沒有抽煙了,桌上的煙灰缸里留下他抽過的煙頭,他躺在對面的沙發上,「我被一個女人拋棄了,她帶著孩子走了,留下了我一個人,大家都說她很漂亮,人們說,漂亮的女人天生是不能被相信的。」吳凡的聲音充滿了迷茫,他也找不到答案。
「是嗎?」安曉雲也開始躺下,兩人隔著一道茶几,如果不了解情況的人看到這一幕,只會覺得是兩個好友在這裡聊天,「大家也都說我很漂亮,從小到大都是,可是,我相信別人,就會被人傷害,到頭來,所有人就會把罪過怪到我的頭上。」
「哦?你怎麼被傷害了?」吳凡有些好奇的問道,在他的心裡,漂亮女人應該是一直被大家羨慕嫉妒的,怎麼會被傷害呢。
「因為我漂亮,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侵犯了。」安曉雲的眼淚開始流下,晶瑩剔透,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大家都說,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因為我不好好愛惜自己,可是,那時候我才四歲呢。」
「說這些話的人可真不是好人!」吳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第二十二章
「後來,我結了婚,嫁給了一個很平凡的男人,我以為,這樣一來,應該就不會出什麼問題了,我應該可以幸福了。可是,他監視我,跟蹤我。」安曉雲的眼神開始有些空蕩蕩的,似乎是已經絕望了,對這個世界,對遇見的人。
「他也不是個好人。」吳凡皺著眉頭,他再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想了想,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情,那可能應該算是個好人吧。
「所有人都以為我活在陽光下,很幸福的,其實,我不過是活在陽光下的深淵裡,大家看到的只是表面,實際冷暖自知。可是我心甘情願,我以為我會幸福的,哪怕是短暫的擁抱也好,但他終究還是離開我了。」
「你說話文縐縐的,你是個讀書人嗎?」吳凡疑惑的問道。
「上過大學,算嗎?平時喜歡看點書,不知道算不算。」
「那應該算吧。」吳凡想了想,回答道。他此刻已經坐了起來,看著對面的安曉雲,「我得走了。」
「走了?」安曉雲驚訝的坐了起來,兩人在黑暗裡相對,「你是來幹嘛的?」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就是來看看吧!」吳凡搖搖頭說道。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吳凡已經站了起來,雖然房間一片黑暗,但他的身影在黑暗中依舊清晰。
「你害怕死亡嗎?」安曉雲盯著吳凡問道。
「死亡?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你現在問我了,我就得回答對吧。」吳凡認真的想著,「我不怕的,因為沒什麼好怕的,人不是到最後都要死的嗎?」
「是啊。」安曉雲沒有想到面前這個人會這樣回答,她有些意外,她站起來,摸黑走到吳凡的面前,拿著手機的光照著兩人,她看著吳凡,眼睛裡透露出堅定,「你殺了我吧!」
吳凡愣住,「殺了你?我為什麼要殺了你?」
「因為,我不想活了,我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安曉雲的眼睛透露出悲傷,「我很努力了,可是,這個世界不願意放過我,我也沒辦法放過自己,你幫幫我,好嗎?」吳凡看著安曉雲,被那種窒息的悲傷給圍繞,他有些不舍的伸手,他雙手捧著安曉雲的臉,一直湊近到自己的面前,安曉雲眼睛裡的悲傷愈發濃烈,整個房間的氣息都有些壓抑,兩人的距離很近,很近,只要稍微再近一點,便可以觸碰。安曉雲突然開口,「你殺了我之後,將我的臉毀掉吧!」
「很可惜的,你的臉很漂亮!」吳凡輕輕摩挲著安曉雲的臉,他的內心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慾望,真是很奇怪,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在面前,可是自己卻沒有絲毫的慾望,他看著安曉雲,心裡只有無邊無際的悲涼。
「幫我毀掉吧!」安曉雲的眼神裡帶著乞求。
「你叫什麼名字?」吳凡突然問道。
「安曉雲。」安曉雲的聲音很輕,很輕。
吳凡認真的看著安曉雲,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他依舊捧著安曉雲的臉龐,像是捧著一個絕世珍寶,將兩人的距離再次拉近,變成零,兩人的嘴唇輕觸,安曉雲的眼睛閉上,兩行眼淚流了出來,黑暗裡,安曉雲的臉有著別緻的美麗,那種窒息的悲傷讓人喘不過氣來,吳凡的雙手慢慢下移,放在了安曉雲的脖子上,他開始用力的勒住安曉雲的脖子,兩人都閉著眼,依舊保持著零的距離。
安曉雲的身體慢慢下滑,她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吳凡抱住了她,她閉上眼睛的樣子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吳凡將她平放在地上,溫柔的將安曉雲的衣服脫光,他在房間找了找,找到了一把刀,他拿著那把刀,順著她身體的曲線慢慢滑動,房間里很快充斥著血腥味道,窗戶邊的風很大,吹的紗簾飄了起來,那把刀子將安曉雲光潔的皮膚劃分為大小不一的領土,像是乾旱了許久的地面裂了口子。
那張臉還是很美,吳凡拿著那把刀,放在了臉上,他重複著動作,將一塊如玉的臉龐親手毀滅,鮮血瀰漫,他用手捧起鮮血,覆在那張臉上。完成之後,內心的那種悲傷似乎散了些許,他走進洗手間,將手清洗乾淨,然後拿出一條浴巾,蓋在安曉雲已經殘破的身體上,他站在那裡,認真的看著躺在地面的安曉雲,短短的時間裡,她已經完全變了樣,變得誰也不認識她了,這樣,她應該就會滿意了吧。
吳凡走出房間,脫掉了自己的外套和衣服,然後偷偷的離開了酒店,他給自己的領導發了簡訊,說自己臨時有事先行離開了,領導很耿直的答應,他拿著裝衣服的袋子,來到河邊,半夜的風很涼,他甩了甩頭,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拿出打火機,將那袋衣服點燃,火焰慢慢升高,在黑暗的夜晚帶來一絲暖意,他看著空曠的河面,自言自語,「我好像再也當不了好人了,」他有些無奈,想要抽煙,才發現煙盒裝在了衣服里,現在已經隨著衣服化為了灰燼,他搖搖頭,繼續說道,「可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河邊空無一人,吳凡站在那裡,直到那堆衣服被燒得一點都不剩,他才離開。
這個世界實在太殘忍,好人難做,壞人也難當,每一個黑夜要埋葬多少無奈的靈魂,有人離開,因為被傷害的再也沒有一點往前走下去的勇氣,只剩一個被生活牽著走的軀殼;有人流下,因為在不斷的跟這個世界對抗,或許對抗著對抗著就順從了,也或許,對抗著對抗著就成功了。
吳凡的背影很孤單,但是很挺拔,他的心裡很難過,原來看著一個人從自己的面前離開,是這樣的難過。原來一個人的悲傷可以如此濃烈,如此讓人窒息,他以前從來不知道一種情緒可以這麼強烈。可是,那個女人那麼悲傷,那麼無助,她已經被折磨成那樣了,生活都沒有放過她,所以,他來做,他來當那個放過她的人。
審訊室里,一片安靜。吳凡靜靜的說完了這番話,謝正華臉上依舊毫無變化,鄭強想起當天到達案發現場時的情況,臉上有些不忍,而楊雪,則立刻衝出了房間,跑到衛生間大吐特吐,謝正華看著跑出去的楊雪,沒有說話,只是給鄭強使了顏色,鄭強也跟著出去了。房間里,謝正華安靜的看著吳凡,吳凡臉上依舊是最初見到的那副迷茫的樣子。
楊雪吐了很久,她感覺自己把一整天吃的東西全部都吐了出來,她便吐邊哭,哭的很洶湧,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她的心裡對安曉雲充滿了心疼和同情,一個女孩,那麼漂亮,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為什麼要那樣被對待,為什麼生活要那樣的折磨她,將她逼到那個地步。她終於清理好自己,然後走出去,看見鄭強站在門口,臉上有著擔心,她的臉色蒼白,眼睛是明顯哭過了的,腫的很嚴重。她看著鄭強,笑笑說道,「放心吧,我沒事。」
鄭強深呼吸一口氣,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想太多了。」
「好。」她看鄭強的臉上還是有著擔心,於是勉強的笑道,「我真的沒事,我會調整好自己的。」
「那就好。你先在外面吧,我進去。」鄭強確定了她沒事之後,就再次回到了審訊室,而楊雪則留在外面,她深呼吸一口氣,揉了揉自己那已經明顯很腫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審訊室里,依舊是一片安靜。鄭強推門進入的時候,看見吳凡臉上毫無變化,他走到謝正華的身邊,謝正華搖搖頭,示意審訊已經結束。吳凡被關押起來,謝正華和鄭強出門的時候,楊雪正站在門口不遠處,她此刻已經恢復了情緒,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謝正華走到她面前,關心的問道,「還好吧?」
「放心吧,師父,我沒事。」楊雪揚起笑臉。
「那就行,剛開始的時候都會這樣,可能會有些不舒服,但是慢慢就好了。」
「師父,遇到這樣的事情多了之後,你會懷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嗎?」楊雪有些疑惑,她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案子,就已經這麼不舒服了,那師父呢,他從事這個行業多年,遇到過各種各樣的案子,難道不會對人性產生懷疑嗎?
「小雪。」謝正華認真的看著她說道,「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是你,只要自己心中是清楚的,就不怕,也就不會去懷疑。明白嗎?」
「嗯,明白了。」
謝正華走出警局,外面夜色很深,雖然已經是盛夏,但這個時候還是有些涼意,謝正華打了個噴嚏,疾步離開了。
而吳凡,他此刻身在監獄裡,雖然已經是半夜了,可是他卻沒有睡,他站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看著外面,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吳凡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他對自己的父母基本沒有什麼印象,他是被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吳凡的爺爺奶奶是地道的庄稼人,兩人都比較信佛,為也非常踏實,對於吳凡的教育,他們一直很嚴格,給了吳凡很多限制。不能和別人打架,不能偷,不能搶,要遵紀守法,要做一個好人。所以他按照著這樣的要求來生活著,也因此總是受欺負。在學校里,男孩子總是會頑皮一些,他們會打鬧、會扯小女孩的辮子,而吳凡沒有,他在班級里很安靜,所以男孩子覺得他不像個男孩子,總是連著他也欺負,他一直忍著。直到有一次,他忍不住還了手。
那次是星期五的下午,三點多就放學了,跟往常一樣,吳凡背著奶奶親手縫製的書包,安靜的朝家裡走去,而這時候,班上那群男孩這時候卻擋住了他,其中一個男孩手裡拿著一把掃帚,對吳凡說,「吳凡,今天是你值日,你得把地掃了才能走。」
吳凡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們,認真的回答,「今天不是我,我前天才當了值日。」
「我說是你就是你!」拿著掃帚的小男孩惡狠狠的說著,旁邊的男孩子也無動於衷,吳凡捏緊拳頭,直接往前走,卻被他們推倒在地。旁邊的一個小男生小聲嘀咕著,「沒爸沒媽的人,還這麼大脾氣。」
吳凡聽見這句話,眼睛瞬間就紅了,他從地上爬起來,跑到那個男生面前,將他推倒,嘴裡嚷嚷著,「你說什麼?誰沒爸媽啊,你才沒爸媽呢。」
被推倒的小男生有些懵,他臉上盡顯委屈,帶著哭腔憤怒的說道,「你本來就沒爸媽啊,大家都這麼說的,說你媽媽不要你了,扔下你就跑了,你爸爸也跑了。」
吳凡變得憤怒起來,他並不知道這小男生說的是真是假,他撲到這男生的身上,兩人扭打成一團,旁邊的孩子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直到老師趕過來,將他倆拉開。
吳凡因為這件事被爺爺奶奶狠狠的批評了,因為他沒有當一個好孩子,爺爺奶奶讓他跪在祠堂,好好的反省自己。晚上的時候,吳凡和爺爺奶奶一起吃飯,兩個老人終歸心疼孫子,一個勁的給他夾菜。
吳凡扒拉著碗里的飯菜,小心翼翼的看著奶奶,問道,「奶奶,他們說我媽不要我了,我爸也是,這些是真的嗎?」
奶奶手裡的動作頓住,眼裡有些閃爍。她滿臉皺紋,衣服也很破舊,頭髮花白,但是她精神很好。旁邊的爺爺看了奶奶一眼,沒有做聲,只是給吳凡的碗里夾了一塊肉。奶奶安靜的吃著飯,過了一會,她才開口,「小凡,你不要聽他們亂說,你好好上學,以後長大了就明白了。」
吳凡看著奶奶,點點頭,從那以後,他沒有再問過這個問題,他很安靜的過著自己的生活。高中的時候,他的成績很好,老師說他有很大的機會考上好的大學,但是他放棄了,因為很窮,爺爺奶奶的身體每況愈下,需要大量的治療費用,實在是沒有去上大學的錢了。吳凡去各種地方打工掙錢,可是爺爺奶奶依舊沒能留住。
兩位老人去世的時候,他再次見到了父親,父親看起來很滄桑,但是輪廓分明、五官精緻,即使因為生活的壓迫變得很滄桑,但還是遮擋不住他本身的好看,因為多年沒有見面,兩個人都有些陌生,吳凡始終叫不出那句爸爸,只能直接對話,兩人一起將兩位老人的後事辦完,父親這才坐下來跟他好好聊天。
夜晚的時候,吳凡和父親坐在門口的階梯上,夏天的夜空特別漂亮,無數的星星在夜幕里閃爍著。父親拿出一瓶啤酒,給吳凡也倒了一杯,他喝完一杯,開口問道,「你怎麼沒讀書了呢?」
吳凡沉默著,端起自己手中的酒抿了一口,他平時沒喝過酒,上學的時候因為爺爺奶奶不允許,後來打工的時候怕自己喝酒誤事,所以從來都不喝,這是他第一次喝酒,感覺很苦澀,他嘗完一口,皺著眉頭回答父親,「沒有錢,爺爺奶奶那時候身體已經很不好了,需要治療,所以我就沒去讀書了。」
「哎,是我對不起你。」吳凡父親嘆息著,有些愧疚,他再次喝完了手中的酒。
「我沒有怪你。」
吳凡父親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吳凡的肩膀,問道,「你媽,她這麼多年回來過嗎?」
吳凡搖搖頭,他長這麼大,基本沒有見過母親,後來就只有她的照片,他只知道母親長的很漂亮,長直發,白皮膚,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特別的吸引人。
「你今年十八了吧?」吳凡父親側頭問道。
「十九,上個月剛滿十九了。」吳凡糾正著自己的年齡,果然父親離開太久了,連自己多大都不記得了。
「十九了?真快啊。」吳凡父親抬頭看著星空,「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了。」
吳凡看著自己的父親,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跟自己的母親有直接關係,他有些害怕,害怕知道了真相的自己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樣子。
父親沒有注意到這些,自顧自的說著,「當年,我跟你媽的婚姻,是父母做主的,結婚之前,我們都沒見過對方,只是那時候介紹人說我們倆很相配,八字也合。結婚的時候,我們才見面。你媽是讀過書的人,這樁婚姻她是不願意的,但她的爸媽,也就是你外婆他們,是傳統的老實人,逼著你媽就嫁了。」吳凡父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繼續回憶著,「我們結婚後一年多,就有了你,你媽生了你沒多久就跑了,我那時候在外面地里呢,回家的時候才知道這事。你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我才明白,你媽在結婚前就有一個相好的,兩人本來約好了私奔的,結果被發現了,你媽整日被關在家裡,直到嫁給我。」
「那你恨她嗎?」吳凡問道。
「以前恨,因為這事,我在家裡沒法呆,大家見到我都指指點點的,所以我乾脆就走了,我出去這麼些年,慢慢的也就不恨了。這麼些年,你在家裡,有恨過我們嗎?」
「我不知道。爺爺奶奶一直告訴我,要當一個好人。」
「是啊,我從小也是這樣的。」
「那你覺得,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呢?」吳凡疑惑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覺得你媽不是個好人,因為她騙了我,還拋棄了我,後來我又覺得,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也不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吳凡父親並沒將吳凡當成一個孩子,更多的是當成可以朋友了,吳凡有些猶豫著,他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沒想到剛開始喝的時候感覺很苦,但喝著喝著也就不苦了。他看著父親,明明才是中年,卻已經開始有了皺紋,他問道,「你說,人為什麼要活著呢?」
吳凡父親驚詫的看了他一眼,隨後暗罵自己多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好像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很有錢的人,他開著最好的車,住著最好的房子,穿著最好的衣服,他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也可以想做什麼都做什麼,但是他說他不知道生活的意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你看,有錢人也不知道,窮人也不知道。」
吳凡沒有再說話,他的酒量不好,現在感覺有些暈了,他還是沒有明白心中的疑惑,怎麼樣算是好人?怎麼樣算是壞人?他找不到答案,也沒有繼續再找。
再後來,吳凡的父親還是離開了,因為吳凡父親覺得兒子已經長大了,他不需要自己再留下陪伴,吳凡依舊一個人,沒有什麼朋友,二十三歲那年,他遇到了那個讓他改變的女孩,韓春雨。韓春雨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她文化不高,性格很開朗,在餐廳里上班,她上班的時候總是一副笑臉,特別熱情,所以客人們都很喜歡她,也不會找她的麻煩,吳凡經常去那家餐廳吃飯,一來二去的也就認識了,吳凡是一個不太敢表露自己心思的男生,那時候吳凡在一家酒店當保安,工資沒有多高,但自己生活足夠了,他很喜歡韓春雨,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足了勇氣跟韓春雨表白,韓春雨倒也爽快,本來吳凡長的就比較帥氣,是韓春雨喜歡的類型,吳凡這麼一表白,她自然心裡高興,兩人很快就在一起了。
那時候的吳凡,過的很幸福,沒有煩惱,他不再糾結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也不再覺得活著是沒有意義的,他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意義,兩人那時候都年輕,不懂得保護自己,有一天,韓春雨有些猶豫的告訴吳凡,自己懷孕了,吳凡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他們倆都太年輕,沒有房子,沒有錢,沒有任何條件可以來撫養一個小孩,韓春雨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吳凡卻很猶豫,他們都很窮,拿什麼來養這個孩子呢。
終歸是拗不過韓春雨,吳凡跟韓春雨兩人去領了結婚證,也沒有辦婚禮,吳凡為了掙錢,從那家小酒店辭職,來到了這座城市,他們租了房子,韓春雨懷了孕,就在家裡安心待產,吳凡找了一家很好的酒店,努力工作,平日里他還去做各種兼職,只是為了掙錢。孩子出生的那天,下著大雨,吳凡請了假,從酒店趕去醫院,產房外面的他十分緊張,直到護士出來告訴他,母女平安。
吳凡激動的掉下眼淚,從那天起,他更加拚命的掙錢,為了女兒,他覺得做什麼事都不辛苦了,他依舊很好,平時也愛幫助別人,只是性格沒有像韓春雨那麼開朗。吳凡一直覺得自己特別幸福,他沉浸在這種幸福里,沒有發現,身邊的一切都已經開始有了變化。
韓春雨自打孩子出生之後就沒有出去工作,她在家裡要做飯、洗衣服、照顧孩子,那個曾經可以嬌俏的笑著的少女被生活漸漸打敗,她開始抱怨,想要吳凡替自己分擔,可是吳凡覺得自己沒有時間,因為他在很努力的賺錢養家,兩人發生了很多次的爭執,吳凡卻從來沒有將這些爭執當成一回事,他以為韓春雨只是在跟自己使性子,只要過段時間就好了。
韓春雨離開的時候,也下著雨,那天吳凡剛好值班,他下了班的時候,經過一家蛋糕店,那家蛋糕店很出名,女兒很喜歡吃這裡的東西,但是因為很貴,所以他得隔幾個月才能給女兒買一次,今天剛好發了工資,他可以給女兒買一個。他為女兒選了一個很漂亮的粉紅色的小蛋糕,提在手裡,往家裡走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發現樓上沒有亮燈,他有些疑惑,平日里這時候家裡燈總是亮著的,難道這麼早她們就睡了嗎?
他走進屋裡,將燈打開,眼前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家裡很亂,地上是他們一家人的合照,現在已經碎掉,他走到卧室里,發現女兒不在,妻子也不在,兩人的衣服都不見了,他腦袋裡一片空白,直愣愣的走到客廳的沙發邊,跌了下去,這時候,他才發現,在茶几上,有一張紙條,紙條是韓春雨留給他的。上面寫著:吳凡,我帶孩子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你不要來找我,我不想看見你。
吳凡安靜的坐在地上,手裡拿著那張紙條,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帶回來的蛋糕還擺在門口的柜子上,彷彿一種莫大的諷刺。
那之後的吳凡,再也沒有幸福的感覺,那些他曾經以為的幸福,原來不過一場幻想,他越發的沉默。他每天會把家裡打掃的乾淨,總覺得也許有一天女兒會回來,可是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女兒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變得很矛盾,他想做一個好人,去幫助那些遇到困難的人,可是他又覺得這世界上的人都是壞人,沒有一個好人。他陷在自己的糾結里,無法脫身。
殺死安曉雲,他從來沒有後悔,因為他覺得他終於做了自己。
長夜漫漫,謝正華站在自家客廳的窗戶前,他穿著一件襯衫和長褲,像一個有智慧的講究的學者,他的身影讓人感覺很沉穩,很踏實,他想起很多人,也想起很多的事情,他的手裡端著一杯紅酒,正要喝下的時候,突然停住,他將紅酒放到桌子上,重新拿了一個杯子,換了一杯白水,晶瑩的水看起來要舒服的多了。
鄭強在空曠無人的操場上跑著,他跑的很快,像是在發泄著什麼,直到自己最後累的再也跑不動了,然後順勢躺在地上,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汗液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睜著眼,緩解著運動之後的疲憊。
楊雪在自己房間里,房間有些凌亂,她看著一部電影,是一部經典的喜劇片,她被逗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流了淚,她躺在床上,看著這部最經典的喜劇電影。
看到的往往不一定會是真實,人們都學會了戴上面具,展示出自己想要別人看到的一面,於是將回憶埋藏,將痛苦隱藏,只留下如陽光般溫暖的笑顏,然後對所有人說,別擔心,我很好。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他們都經歷過信任和背叛,也都經歷過愛慕與傷害,他們都曾在陽光下無憂無慮的大笑大鬧,也都曾遇見過無法逃離的黑暗深淵。只是有一些人,他們足夠堅強,所以可以像蝴蝶那般的破繭重生,他們可以狠狠的將深淵甩掉或者踩在腳下,然後昂著頭,像一個戰士,無所畏懼的前進。
可是還有那麼多的人,那些痛苦太過沉重,他們忍受著命運一次又一次的捉弄,他們總是相信著前方就會有陽光,於是背負著那無邊無際的痛苦,一點點的在命運的阻礙下前行,這樣的路太過辛苦,他們終究無法戰勝,只能被那些痛苦的深淵吞噬。(劇終)


TAG:成都大美語文閱讀寫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