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命里直擊靈魂的食物——關於「吃」的一些記憶

最新 09-17

1.香椿芽兒

在記憶里，鄉下好像沒有什麼不能吃的。春天的時候大地剛綠，但凡是綠的好像都能吃。

我老家的院子里有兩棵樹，全是椿樹，但是一棵香椿一棵臭椿。臭椿不能吃，聞著有股怪味，但是實際上不是臭，只是有點怪，說不清楚的味道，它是不生蟲子的。香椿芽卻是極好的，掐嫩嫩的尖兒，一會兒便是一大把，香椿炒雞蛋是最愛吃的，彷彿已經看到了黃黃綠綠的一盤，那清香像小蟲一樣從鼻子飛進胃裡，立馬便餓了。於是我便跟著雞屁股後面走等著它下蛋，把老母雞追的直毛，嘎嘎地叫著滿院子跑，我一狠心便把它堵在牆角費力的抱起來塞進雞窩裡去，又用塊板子把門給擋上。

老母雞在窩裡叫破了聲，媽媽一邊把雞窩打開一邊罵我，有蛋也讓你給嚇沒了。

老母雞見著光呼啦的一下子就從窩裡撲搭出來，跳起一米多高，但聽啪的一聲，一個雞蛋從空中掉到地上，是一種絕烈的破碎，還是雙黃的，細小雞毛也呼呼悠悠的飄下來，掃過我的鼻子尖，打了個大噴嚏。趁著媽媽還沒開口，我已經跑的不知所蹤了。

晚上吃的到底是香椿芽炒蛋。還沒出鍋我就捧了碗在灶沿上等著，媽媽把頭一勺菜舀在我的米飯上，來不及去抓筷子就埋頭啃了一口。姥姥急的大喝：燙！

我早就張嘴硬吞下去了，唇齒之間是嫩嫩軟軟的香，和火辣辣的疼……

2.粽子

舊時逢端午節前幾天，姥姥就已經備好了竹子葉和馬蘭草，還有一隻大水盆泡著淘洗過的糯米或者是粘黃米，然後幾個人圍坐在盆邊就開始熱熱鬧鬧地包粽子了。

從四五歲起我就會包粽子和餃子了，把寬括的竹子葉捲成一個帶尖的筒，把米填進去撫平，摺疊成四個角的形狀，挑一根馬蘭草捆上，就像一隻沉甸甸的元寶。我小時候手小，動作慢點，但是包的粽子從來沒有散過。這一點很讓姥姥上眼。

也有帶餡的，但是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一鍋里為數不多的幾隻放了大紅豆和紅棗。

包好後就架上柴烀。我眼巴巴的一直等在灶台前，隔一會兒就問一下：姥姥聞見味兒了該出鍋了吧？

漸漸的滿灶間滿房子滿院子都充滿了米香。姥姥終於揭鍋了，一大團的蒸汽撲了一臉，又熱又濕。姥姥先提起一個剝了皮折進我遞過去的碗里，然後澆上一勺紅糖漿，我美得簡直要飛起來了，迫不及待的紮上一根筷子咬下去，只恨少生了一排牙。

吃完第二個姥姥就不肯再給我了，怕積食，軟磨硬泡允許咬個尖兒，帶著大紅棗的，我就狠狠的張開嘴咬下去，幾乎少掉三分之一，然後就那麼叼著跑遠，再吐出來小口的吃，棗核是一定要多含一會的，可是突然想起來時發現嘴裡早就空了，棗核呢？斷然是不能告訴姥姥的，不然她又會天天守著我上廁所了……

3.河蟹

有一年我在城郊上班，做內勤，七八個人雇不到只做一餐飯的阿姨，午飯便是我做。偶爾老大會買些包子或者披薩什麼的回來，就算是改善伙食。

一天老大出門中午吃完飯才回來，因為老大不在中午就隨便糊弄了一下。我午睡正香時同事小斌推了推我，說：老大買了好多河蟹放在一樓門後面，讓你蒸了呢！

我迷迷糊糊的應了。過一會兒清醒了就下樓，果然是一袋子十多斤的樣子。我找出中午燜飯的大電飯鍋，洗了籠屜就蒸上了，因為河蟹太多還分了兩次。不一會兒整個二樓也瀰漫了蟹子的香味。

小斌衝下來看到我的所作所為後咆哮：你是白痴么我說什麼你都信！

我有什麼理由不信呢！

老大和其他同事也下來了，看著一大堆蒸好了的蟹子都傻掉。

那天下午我們幾個人都沒幹活全部圍著會議桌啃螃蟹，而那蟹子其實是老大買給老丈人的……他命令我和小斌，啃不完不許下班。那天一直啃呀啃，剝蟹剝的兩隻手都是小口子。

那天的蟹子真肥啊，那天的蟹子真多啊，那天的蟹子真好吃啊，那天的蟹子真的吃不下啦……

4.石榴

2013年去雲南，在獨克宗古城，逛完四方街後回客棧，客棧門口有推車賣石榴的，拉著我非要買一個嘗嘗。

我凍的哆哆嗦嗦隨便讓入江同學拿了兩個，上樓之後洗了熱水澡，暖暖的窩在被子里一邊看電視一邊掰石榴。頓時驚為天人。

紫瑪瑙一樣的籽，甜的像蜜。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多汁那麼甜美的石榴，當時藏區也沒什麼電視節目，入江同學有高原反應早早就睡了，我自己坐在被窩裡硬生生的嚼了兩個石榴。客棧的窗戶正對著大轉經筒，我一邊剝石榴一邊看著外面夜風裡飄蕩的幡旗，金黃色的大大的轉經筒巍然不動。

第二天早上本來要起早去大理，我死活不肯走非要等賣石榴的來了又買了兩隻才出發。一路坐車去大理一路剝，六七個小時的車程，所有的人就看著我在那剝了一路的石榴。吃的指甲里都染了紅色的汁，開始是一把一把的吃，後來捨不得吃了，就一個粒一個粒的吃。

那是真正的石榴紅啊。以後再也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石榴，網上買的也不是那個味兒。

5.柚子

2014年秋，我休假在家，整天裝出奄奄一息的模樣。

入江同學去上海出差，不忍心讓我一個人在家，就打包連同行李一起上了飛機。

正式工作辦完後就在兩江沒去過的城市胡亂溜達了一圈。但大多數時間都是癱倒在酒店裡，或者坐在景點大門口發獃。

在揚州，趴著窗口往下看，酒店後面的衚衕口有賣水果，看見比橙子大又黃黃圓圓的水果，跑下去看新鮮，才發現其實就是柚子。個小小，在東北沒見過。於是買了一個，便宜的不要不要。打開來吃，又甜又水，皮薄絡少，沒有一點以前吃的澀和酸苦。我居然吃了一個，然後接下來幾天每天都去買一個，自己空著手的時候就扒著吃，也不絮煩。幾天之後去蘇州，特意上火車前買了兩個。可是火車上就吃掉一個，剩下一個戀戀不捨的抱到金雞湖。

意外的是，另一個柚子吃完後，所有不適癥狀都消失了，胃口也開始好了，

轉天去杭州時住在知味觀旁邊，晚上就買一隻醬鴨，然後回酒店入江同學配一罐啤酒，我配白水，一邊啃一邊聊天一邊看電視，最後他只能幹喝啤酒看著我啃了。第二天就買了兩隻……

要坐火車了也買一隻醬鴨，在車上仍是一邊啃一邊聊天。到寧波突然覺得沒什麼可吃的，好後悔沒有多買幾隻醬鴨。

你說怎麼就忘了多買幾隻醬鴨呢！

有人說，離心最近的是胃，胃飽了心就暖了。

哪有那麼多真正直擊靈魂的食物，念念不忘的其實一直都是人。

我家老院子早已易主，回鄉時特意去看，那兩棵樹已不見蹤影。

姥姥去世二十餘年。

對我溺愛如父的老闆三年前胃癌，我因為懷孕都未能送他最後一程。

我穿著婚紗穿越了整個香格里拉，那是我和入江同學最後一次以情侶身份旅行。

2014年11月11日清晨，我清晰的感受到了第一次胎動。窗外，是波光粼粼的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