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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天地之外,發乎情性,由乎自然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下面結合有關的詩詞名作,對王國維的「境界」說作些初步的探討。

一、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

王國維在《惠風琴趣》評語中寫道:「惠風詞小令似叔原,長調亦在清真、梅溪間,而沉痛過之。疆村雖富麗精工,猶遜其真摯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果何為哉!」在這裡,王國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正因為作者經歷了痛苦磨難,才能創作出「沉痛」、「真摯」的文學作品。王國維認為,離人、孽子、征夫、思婦具有「真感情」,他們的肺腑之音即是絕妙的詩,其原因不在別處,正是因為這些人在人生痛苦的漩渦中深刻體驗了苦難。痛苦愈大,體驗愈深,則感情就愈真。所以王國維慨嘆「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又說:「詩詞者,物不得其平而鳴者也。」「真感情」只有那些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人才可能具有。如古代的俠士荊軻,在易水邊辭別燕太子丹,西入強秦刺殺贏政,情不自禁地吟出兩句詩:「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遂成千古絕唱。項羽被圍垓下,四面楚歌,訣別虞姬,悲從中來:「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千年之下,猶聞英雄末路的悲嘆。由於「真感情」極其強烈和真摯,它使人進入一種忘我的惝恍迷離狀態。因此,真正的詩人儘管是「感自己之所感」,其結果卻超越了自己而成為人類全體之感情。正如他在《人間嗜好之研究》一文中所指出的:「彼之著作實為人類全體之喉舌,而讀者於此得聞其悲歡啼笑之聲」。大凡優秀的文學藝術,都可看作是「苦難之花」,「惟有大苦惱者才能經歷到幸福之曇花一現」。這與韓愈在《荊潭唱和詩序》中提出的「詩窮而後工」論異曲而同工:「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詞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恆發於羈旅草野。至若王公大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詩人在勞苦羈旅草野之中備嘗辛酸,磨鍊了意志和審美體驗能力,遂能以最深切的感受去描述和表達,終臻於「妙」、「工」、「好」的境界。因此,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真景物」與「真感情」為「境界」之兩大原質,其中「真感情」尤為重要,而只有身遭「百凶」之人才具有「真感情」。

二、靜故了群動 空故納萬境

王國維說:「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方士庶在《天慵庵隨筆》里說:「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而繪畫則「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於天地之外,別構一種靈奇」。不僅繪畫如此,一切文學藝術莫不如此。王國維所謂的「境界」並不是現實中偶然的、有缺陷的普通景物或情感,而是超越了現實的羈絆、受藝術家心靈之光映射的一個「審美的世界」。例如,王國維在《過石門》詩中所描寫的,現實「經驗的世界」是一個痛苦的世界,「狂飈掠舷過,聲聲如裂帛」,狂風驟雨,羈旅行役,誠惶誠恐,孤枕難眠。但雨過天晴之後,詩人「悠然發清興」,於是進入了一個夢幻般的審美的世界。在這個「夢幻的世界」里,月光、柳影、疏竹、老桑,全都閃耀著美的光輝,似乎「著意媚孤客」,使人心中豁然開朗,直欲奮六翮而高翔。王國維認為,「境界之呈於吾心而現於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而使讀者覺得其作品「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這就是詩人與常人的區別。如何創造這種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呢?王國維認為,作者心中應「洞然無物」,然後才能做到「其觀物也深,而其體物也切」(《文學小言》)。這就是劉勰所說的「陶鈞文思,貴在虛靜」,就是蘇東坡所說的「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這也是況周頤在《惠風詞話》中所描述的:「人靜簾垂,燈昏香直」,「據梧冥坐,湛懷息機」,從而達到「萬緣俱寂,吾心忽瑩然開朗如滿月」的寧靜境界。只有在這種心靈飛躍而又凝神寂照的心境中,才能創作出空靈動蕩而又深沉幽渺的文學作品。

三、言情必沁人心脾 寫景必豁人耳目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後無詞之嘆也。」在《宋元戲曲考》中,他說:「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並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強調:「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是」。可見「沁人心脾」之情,「豁人耳目」之景以及自然曉暢的文辭,是王國維的「境界」說所特彆強調和關注的。

(一)、言情必「沁人心脾」

王國維特彆強調情感之「真」。怎樣才能做到「真」呢?他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詞人之忠實,不獨對人事宜然。即對一草一木,亦須有忠實之意,否則所謂游詞也」。「赤子之心」即「童心」。顯然,王國維深受李摯「童心說」的影響。李摯認為,「夫童心者,真心也」,「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因此童心不能失卻,「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童心說》)。李摯以「童心說」為核心,反對道學家「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的正統理論,認為藝術既不是傳布滅絕人慾的「天理」的工具,也不是對古人作品的刻意模仿,而是如兒童般純潔、坦直的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和表現。他說:「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於童心焉者也」。在藝術創作方面,他主張「發乎情性,由乎自然」。認為人的個性各各不同,「莫不有情,莫不有性」,只能「順其性不拂其能」,不可「牽合矯強而致」,更不可「一律求之」。人有怎樣的情感和個性,在藝術作品中就怎樣自然地表現。「自然發乎情性則自然止乎禮義,非情性之外復有禮義可止也」(《雜述.讀律膚說》),反對用封建教條束縛藝術創作。在創作規律的把握上,他主張重「化工」而輕「畫工」。認為「畫工」之作雖工巧之極,卻忽略自己真心的表現,缺乏一種真情實感,「其氣力限量只可達於皮膚骨血之間」;而「化工」之作,「雖有神聖」,卻「不能識之化工之所在」,「風行水上之文,決不在於一字一句之奇」,而在自然天成。故他強調無意為文,反對有意為文。認為「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於為文也」,「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積極久,勢不能遏。一旦見景生情,觸目興嘆;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壘塊;訴心中之不平,感數奇於干載」(《雜說》)。他極為推崇司馬遷以來的「發憤著書」的思想傳統,認為「不憤而作,譬如不寒而顫,不病而呻吟也」(《忠義水滸傳序》)。只有感時而發,讓自己的情性自然地表現出來,才能創造出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藝術作品。李摯的「童心說」對王國維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他在《人間詞話》中說:「『昔為倡家女,今為盪子婦。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久貧賤,坎坷長苦辛』,可謂淫鄙之尤。然無視為淫詞、鄙詞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詞人亦然。非無淫詞,然讀之者但覺其親切動人;非無鄙詞,但覺其精力彌滿。可知淫詞與鄙詞之病,非淫與鄙之為病,而游之為病也。」王國維對「淫詞」、「鄙詞」尚且能夠容忍,為何對「游詞」如此痛恨?其原因在於「淫詞」「親切動人」,「鄙詞」「精力彌滿」,皆「發乎情性,由乎自然」。而「游詞」卻「哀樂不衷其性,慮嘆無與乎情」(金應圭《詞選》後序),失卻真心,故難以動人。王同維說:「尼采謂:『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正因為如此,同為「亡國之君」的李煜與宗徽宗趙佶的詞,便有了高下之別。趙佶的《燕山亭》:「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只不過自道「身世之戚」;而李煜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見歡》);「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令》),這些詞卻超越了個人的哀愁而具有了普遍的哲理,因此能「沁人心脾」,真切動人。王國維在五代詞人中最推崇李煜,在北宋詞人中,他推崇晏殊、蘇軾、歐陽修和秦觀,而南宋詞人,「其堪與北宋頡頏者,唯一幼安耳」。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浣溪沙》)、蘇軾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蝶戀花》)、歐陽修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蝶戀花》)、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以及辛棄疾的「易水瀟瀟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這些有真感情的千古名句,其言情可謂「沁人心脾」,真令人擊節嘆賞不絕。

(二)、寫景必「豁人耳目」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引用了元好問的《論詩絕句》:「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以此說明高妙的境界,唯在「不隔」。所謂「不隔」,就是要求寫「真景物、真感情」,「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做到情景交融,意與境渾,「語語都在目前」,形象逼真傳神,意境鮮明顯豁,而且蘊涵深厚,韻味無窮。而濫用典故,堆砌辭藻,形象朦朧迷離,缺乏具體可感性,或拘於形似,不重傳神,情景割裂或偏勝其一,這便是「隔」。要創造出「不隔」的藝術境界,必須要有「赤子之心」,要感情真摯,態度誠懇,「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反對濫用典故,「不使隸事之句」,「不用粉飾之字,忌用替代字」,運用「真切」的「直語」,描繪出生動形象的直觀畫面,傳達出事物內在的精神氣韻。王國維所盛讚的「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澄江凈如練」、「山氣日夕佳」、「落日照大旗」、「中天懸明月」、「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千古名句,都語語如在目前,形象生動。而《敕勒川》:「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蒼茫遼闊的草原景象十分鮮明,雄壯悲涼的氣韻非常生動,給人以如臨其境之感,所以「不隔」。王國維反對用替代字。認為「語妙則不必代,意足則不暇代」。他對沈伯時《樂府指迷》「說桃不可直說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說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台』、『灞岸』等字」這一說法深為不滿,反駁道:「果以是為工,則古今類書皆在,又安用詞為耶?」用替代字本是為了避俗,不知轉成塗飾反增加了讀者理解上的困難,不能獲得形象直觀的印象。替代字猶如一個個死結,需要讀者去解開,若知道:「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李賀《將進酒》)、「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劉禹錫《游玄都觀戲贈看花諸君子》)、「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孟綮《本事詩》載韓翊寄柳氏詩)、「楊柳煙含灞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戎昱《途中寄李二》)這些典故,死結便自然解開,否則便如在雲里霧裡,不知所云,還不如直語來得痛快。「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玉樓春》),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雲破月來花弄影」(張先《天仙子》),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著一「鬧」字,紅杏便把人帶入了春意盎然的境界,而不再僅僅是一枝紅杏而已。童慶炳先生對此精闢地分析道:「紅杏枝頭春意鬧」,「為什麼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呢?這不僅因為這個『鬧』字把『紅杏枝頭』與『春意』聯為一個活的整體,而且傳達出詩人心靈的情緒、意趣在春天蓬勃生機之中特有的愜意與舒展,就像那枝頭的紅杏那樣活潑熱烈和無拘無束」。同樣,著一「弄」字,月下花影便把人帶入了清夜幽麗的境界,而不再僅僅是月下花影而已。他讚賞周邦彥的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蘇幕遮》)「模寫物態,曲盡其妙」,真能得「荷之神理」。這些都是寫景「豁人耳目」的典範。王國維的「不隔」說深受鍾嶸直尋說的影響。鍾嶸說:「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詩品》序)。「直尋」則「即景繪心,自然靈妙」。

但是,王國維並沒有將這一問題絕對化。他在《人間詞話.刪稿》第十四則中說:「『西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美成以之入詞,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為我用」。《人間詞話.附錄》第二十五則中說:「溫飛卿《菩薩蠻》『雨後卻斜陽,杏花零落香』,少游之『雨余芳草斜陽,杏花零落燕泥香』,雖自此脫胎而實有出藍之妙」。針對王國維在用典使事問題上的看似矛盾之處,葉嘉瑩先生一語破的:「在詞中用典隸事,應該也並不是必不可以的。只要作者之情意深摯感受真切能夠自有境界,而且學養豐厚才氣博大可以融會古人為我所用,足以化腐朽為神奇,給一切已經死去的辭彙和事典都注入自己的感受和生命,如此則用典隸事便不僅不會妨礙『境界』之表達,而且反會經由所用之事典而引發讀者更多的聯想,因此使所表達之境界也更為增廣增強。在這種情形下,用典和隸事當然乃是無須加以反對的。然而如果作者自己之情意才氣有所不足,不能自有境界,而只在辭窮意盡之際,臨時拼湊,想借用古人之事典來彌補和堆砌,在這種情形下,當然就不免會妨礙境界之表達而造成『隔』的現象了」。王國維能得此知音,九泉之下也當感到欣慰了。

四、藍田日暖 良玉生煙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落第二手。其志清峻則有之,其旨遙深則未也」。王國維認為,「境界」應有「言外之味」、「弦外之響」,而且「其旨遙深」。這與司空圖「象外之象」、「韻外之致」很相近。司空圖在《與極浦書》中說:「戴容州云:『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童慶炳先生認為,「『藍田日暖,良玉生煙』,是說玉石晶瑩,在日光照射之下,熠熠生輝,那輝光如縷縷輕煙纏繞,但又不是真實的煙,因此可望而不可即」。「象外之象」中的前一個「象」是指作品中的藝術形象,它是具體可感的,是實的。後一個「象」在作品本文的結構中則是看不見的,是虛的。對作者而言,它是隱含在作品藝術形象中的更深層的審美意象;對讀者而言,它是根椐作品藝術形象的隱喻和暗示,通過想像和聯想重新創造出來的意境和形象。提倡詩歌要有「象外之象」,就是要求詩歌寫景狀物靈活變化,不拘於形似;要「離形得似」,求得神似;抒情言志不淺露直言,力求深沉含蓄,言近旨遠。做到不即不離、虛實相生、有限和無限相統一,使作品的藝術形象空靈深邃、富於韻味。要充分利用藝術形象的隱喻功能,傳達出事物內在的精神意蘊,引導讀者積極的想像和聯想,根據作品的藝術形象進行審美再創造,通過作品所傳達的有限意味去領悟更深刻的無限的意味(即「韻外之致」),從而獲得更大的審美享受。詞亦如此。王國維認為,吳夢窗的詞只有「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吳文英《踏莎行》)兩句符合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的評語:「天光雲影,搖蕩綠波,撫玩無極,追尋已遠」。這兩句詞如從字面上看,無非是描寫了在秋風晚雨之中的相思之情。但是,在這一片愁緒之中,我們卻感到另一番景象,那景象如一抹靈光,在這具體可感的晚風、菰葉、雨聲、怨人之上漂浮著,恰如「天光雲影」,使人「撫玩無極,追尋已遠」。歐陽修《六一詩話》記梅堯臣語:「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矣」。「若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融和駘蕩,豈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賈島的『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則道路辛苦,羈愁旅思,豈不見於言外乎?」 王國維還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他認為馬致遠的《天凈沙》,「寥寥數語,深得唐人絕句妙境。有元一代詞家,皆不能辦此也。」的確,「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這幾句全是寫景,著了末一句寫情:「斷腸人在天涯」,則全篇點化成一片哀愁寂寞、宇宙荒寒、根觸無邊的詩境。他認為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和韻而似原唱」:「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蘇軾在「曲盡楊花妙處」的基礎上,詠物言情,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堪稱獨絕。

宗白華先生在《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一文中曾指出:「中國藝術意境的創成,既須得屈原的纏綿悱惻,又須得莊子的超曠空靈。纏綿悱惻,才能一往情深,深入萬物的核心,所謂『得其環中』。超曠空靈,才能如鏡中花,水中月,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所謂『超以象外』」。王國維作為「境界」理論的集大成者,還需後人深入探討。最後,我們以王國維譽為「尤有境界」的五代荊南詞人孫光憲的一首《浣溪沙》來作結吧,以表達對王國維的仰慕和追思之情:「蓼岸風多橘柚香,江邊一望楚天長。片帆煙際閃孤光。 目送征鴻飛杳杳,思隨流水去茫茫。蘭紅波碧憶瀟湘。」

文/ 唐光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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