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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見君子,雲狐不喜/微酸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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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見君子,雲狐不喜

文/微酸裊裊

(圖片源自網路)

自此,胡連笙再未見過那鵝黃裙衫的少女,翻遍整座桃花鎮都未再見過她。

本文刊載於《飛·魔幻》雜誌

一 初遇

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片皚皚白雪之上。

先前落在雪地上的血液起初還嫣紅如最艷麗的春花,而後逐漸衰敗成暗紅的銹色,下了幾場大雪後,如今已徹底被掩埋在層層白雪之下了。

爪子被捕獸的利器狠狠卡住,尖銳的利齒深深刺進我的皮肉里,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我真是餓得昏了頭,竟然忘了阿娘的話,平白無故出現的美食背後通常都埋藏著陷阱。

我從小一直跟著阿爹阿娘,甚少獨自外出,前些日剛剛練會如何幻化成人形,偷溜下山戲耍,不想竟在這山中迷了路。餓得頭暈眼花之時看到乾糧便撲了上去,瞬間就被利齒卡住了爪子。這麼低級的陷阱我也踩了進去,傳出去真是丟盡我們銀狐家的臉啊。

彌留之際我神志有些恍惚,只是想著阿爹阿娘這麼多日找不著我該著急了……我寧願他們永遠都別找到我,別看到我的屍體……留個念想,想著我在這個世上的某個角落活著,那便好了……

我醒來的時候,火光打在臉上,渾身暖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子,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陰曹地府或是其他什麼地方。眨了眨眼睛,又懵懂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窩在一個人的懷抱里,而他正坐在火堆旁,專心地在這間破廟裡,一尊破敗的佛像前,烤一隻山雞。

他將山雞抹了蜂蜜刷了油,架在火上烤,油滴到碳木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山雞肉的香氣瀰漫著整間破廟。我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沒等他看我,就羞愧地低下頭用爪子抱住腦袋。小時候我阿爹就戲言我是只「吃貨」,說不準哪天就被「好吃」給害死了。

「醒了呢,餓了吧?」

那個人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後撕了一小片雞肉遞到我眼前,我吞了吞口水,終是沒克制住自己的「肉慾」,伸出爪子想接過來,看到那上面的白紗布才想起自己受了傷。我抬起頭,眨巴眨巴著一雙狐狸眼望著頭頂的這個男人,突然就愣住了。

他長得可真好看,也許比阿爹還要好看一點。我看過些凡間的冊子,那裡面形容美人的皮膚都是「膚如凝脂」,用在他身上也不過分,但這麼細膩的皮膚搭配他俊美又不失男子氣的五官竟也不讓人覺得怪異。墨潑的濃眉,深黑的瞳人,深處隱隱似有星光。挺直的鼻樑從側面看有美好的弧度,微微上揚的嘴角似笑非笑的。

我看得有些呆,沒注意到他將山雞肉湊到我嘴邊,下意識地就咬了一口。真香!隨即就把注意力放到肉上,跟著他手裡的肉,在他懷裡動來動去。我忙活半天,只咬到幾口,聽到他輕笑出聲,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我抬頭沖他齜牙咧嘴,展露了一下我尖銳的小虎牙,他眼底盈盈的笑意越濃。

「小傢伙。」他終於肯好好喂我,細心地將山雞肉撕成細小的碎塊,一塊一塊遞到我嘴邊。

二 懵懂

我知他不是普通凡人,因為如果當初救我的是一普通凡人,我八成是死定了。他遇見我時我的魂魄已經渙散,他渡了一二分修為給我,硬生生讓我起死回生。

他叫夜長天,說是昆崙山玉殿仙人的關門弟子,六年前下山開始在塵世間的修行。

夜長天將他的身份背景說得極簡單,我卻知他並不止如此。我也曾隨阿爹阿娘參加過幾次級別不高的小仙聚會,朝拜他們,盼望來年多點修為。那些小仙瑞氣祥和,慈眉善目,卻比不上夜長天的三分仙氣。我想他許是天上某個大神的轉世吧,修完了凡間的修為就會回到天上去。我一點也不在乎夜長天到底是誰,我只知道跟著他就有肉吃。

一百年前阿爹替我算過生辰八字,他說我命中有一遭劫難,一個貴人。我想夜長天大約就是我的貴人,好不容易遇上了,自然得緊緊黏著他。

在傷好之前,我一直沒有幻化成人形。小小的一隻銀狐,鑽在夜長天的背簍里,無聊的時候就趴在背簍邊上四處看,困了就躺倒睡覺,一路嬉戲玩耍,吃吃睡睡,倒也頗為愜意。

夜長天對外人的身份是草藥醫生,經過各個村莊時總是義診,給看不起病的老人小孩免費把脈送葯。

氣溫尚未回升,我之前又受了寒,最喜歡的事情莫過於鑽在他胸前暖乎乎地睡一長覺,亦喜歡在他寫方子的時候蹲在他肩頭看他揮毫潑墨。

就這樣我們走走停停,行了不少路,我的傷也漸漸痊癒了。

我們到桃花鎮的時候,正巧是上元節。街上人潮擁動,花燈掛了幾條街。聽客棧的夥計說,晚上要鬧花燈,還有蓮花娘娘游花車,到時候整個小鎮的年輕男女都會上街遊玩,如果看對了眼,直接拽回家辦喜事。呵,這桃花鎮的民風比之我們狐山還要開放上幾分。

吃午飯的時候我對夜長天說:「晚上我變換個人形,我們一起出去看花燈吧?!」

夜長天瞥我一眼笑道:「小孩子家家,湊什麼熱鬧。」

我「哼」了一聲,不和他一般見識。我知道我一直有些小孩心性,夜長天自然當我是小孩,以為我幻化出個人形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女童,殊不知我的人形已是二八芳齡的曼妙少女。

我雖不把自己的相貌當回事兒,但也知道自己是美的。我們銀狐一族在走獸界向來以美貌聞名,最丑的一隻幻化成人形到凡間,輕輕鬆鬆就擠進了「四大美人」的排行榜。

我暗下決心,定要讓那夜長天好好吃一驚,就像我初見他時那樣愣一愣。

三 情動

夜長天回廂房打坐,我偷溜出去,看了看桃花鎮現在時新的衣衫,去澡堂洗了個免費的熱水澡,然後趴在房檐上晾乾皮毛。暮色降臨時我才回到房中,夜長天還在打坐,神遊八方。我便在屏障之後幻化人形,將順手牽來的新衫換上。

銅鏡里立時出現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女身影,鵝黃的薄紗裙衫越發襯得我明眸善睞,唇紅齒白。我從屏障後走出來時,夜長天剛打坐完畢。我原以為他會贊我幾句,哪知竟瞥我一眼,皺眉道:「衣衫是偷來的嗎?把銀子偷偷還回去吧。」說著遞給我幾兩碎銀。

我大為受傷,接過銀子不言不語,徑自推門上了街。哼,夜長天不陪我玩,我便自己和自己玩。

我幾乎沒在塵世好好玩過,之前偷溜下山也不過是在附近的集市晃了兩圈,哪有桃花鎮的繁華與熱鬧。桃花鎮的民風淳樸又開放,即使是未出嫁的女子,在特定的節日——比如上元節,就可以隨意上街遊玩。如果早有心儀的對象,便會在這時候相約一起遊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在花前月下私定終身。

我對什麼都覺得新奇,看到什麼都覺得歡喜,不一會兒手上就拿滿了糖葫蘆、小面人、桂花酥等小零嘴。

我邊走邊吃邊玩,不由得就走到了落帆亭,那小小的亭子此刻竟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其中亦不乏年輕的女子。我湊近了一看,聽旁邊的大哥說,是鎮老爺的二少爺在對對子,他放話說今天誰要能對上他出的對子,男的就結交為摯友,女的若不嫌棄,擇黃道吉日便拜堂成親。我心想這二少爺還真奇怪,對對子算什麼本事,怎麼能以此來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這不是和我拋骰子練仙術一樣荒唐?我決心湊一湊這熱鬧。

我往前擠了擠,看到坐在中間的二少爺,他穿一襲藕色長衫,滿頭青絲束成桃花鎮時新的男子髮式,搖著紙扇嘴角含笑,似乎對他出的對子頗為得意。據說已經過去了三炷香的時辰,仍未有人對出工整的下聯。

「各位如果還沒有人對出下聯,等這柱香燃盡,可就要等明年了。」二少爺道。

「鸚鵡洲,洲上舟,水推舟流洲不流——噗,這有何難?」我一看那上聯就笑了,這可比阿爹給我出的那些鬼對子淺顯易懂多了。我阿爹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學凡人搞些酸詞,偏阿娘就是愛他這一點,敬他才氣縱橫。

「這位姑娘看來已有了下聯。」那二少爺聽到我的嗤笑,先是微一皺眉,頗為不滿的樣子,在看清我的面容後又變得笑容可掬,眼神發亮。

我知他定是被我的容貌吸引。我就知我是美的,可惜夜長天眼盲不懂欣賞。我啃完了最後一顆糖葫蘆,把竹籤往香鼎上一插,拍手笑道:「你聽好了,我的下聯是:洛陽橋,橋下蕎,風吹蕎動橋不動。」

「鸚鵡洲,洲上舟,水推舟流洲不流;洛陽橋,橋下蕎,風吹蕎動橋不動。對得好,對得好!」二少爺微一沉吟,隨即臉上露出驚艷的神色來,定定地看著我道,「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造詣!」

「哈哈哈哈……」我簡直把肚子都笑疼了,想那二少爺不過雙十年華,我怎麼著也是一隻修行了五百年的銀狐,論輩分做他祖奶奶都還綽綽有餘,他竟說我「小小年紀」。不過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有三五個丫鬟,家丁朝我撲了過來,說要拉我去拜堂。

「敢為姑娘芳名,家住何處,家中雙親是否健在?我好通知家人安排接下來的婚事。」二少爺朝我作揖,面上一紅道。

「什……什麼婚事?我就是對個好玩兒,沒想和你成親!」我無辜地看著他。

二少爺的臉上微微抽了一下,想他在桃花鎮作威作福慣了,從來都是前呼後擁,從沒被人如此下面子,語氣都不由得壞了起來:「姑娘你接了我的對子,自然就是應承了這門婚事。我們韓家在桃花鎮也算名門望族,萬不會虧待了姑娘,亦不會讓姑娘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偏愛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那些丫鬟手上的力太大,我被折痛了手臂,火氣一下就沖了上來。剛想使個法術把他們通通丟到旁邊的河裡去,卻有人先我一步以掌風震開了鉗住我的人,然後順勢將我攬進懷裡。

我一抬頭,來人不是夜長天還有誰?

雖然我受傷時以原形的樣子在他懷裡窩了不少時日,但如今幻成人形被他這樣攬著,仍覺得十分不自在,連心跳都不正常起來。

「來者何人?」二少爺站在一眾家丁身後問。

夜長天微微笑道:「草民夜長天,行醫為生,這是我家娘子,她素來淘氣,繞了二少爺雅興,萬望海涵。」

什麼?娘……娘子?我臉紅得要滴血——我什麼時候成了夜長天的娘子?

「你們……你們成婚了?」二少爺看看我又看看夜長天,半信半疑。

「正是!去年初八拜的天地。若非成了親,我和她孤男寡女,怎好結伴上路呢。」夜長天撒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桃花鎮鎮老爺的二少爺雖然嬌縱又愛附庸風雅,卻也不是什麼惡人,見我已和夜長天成親,夜長天又看起來頗不好惹的樣子,說了幾句場面話,退了婚事,就放過了我。

四 驚變

「雲狐喜你太淘氣了。」那天在滿街的花燈之下,夜長天蹙著眉頭對我說,絢爛的煙火在他身上漆黑的夜空中噼里啪啦地綻放,將他的側臉照得一明一滅。

我不怕他,臉上的紅暈未散,笑嘻嘻地望定他問:「你怎知我的名字?我從未與你說過。」不是不歡喜的,這多少能說明他是在意我的吧。

夜長天不語,只定定地望著我。我知他不是普通人,甚至可能不是普通的仙,知道我的名諱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他轉身往客棧走,我腳步輕快地跟在他的身旁,他的衣角翻飛不時打在我的手臂上,不由得調皮地拽住。

夜長天頓住腳步,回過身望我,我拉著他的衣角,有些局促又羞澀地問道:「你與我回狐山可好?我想我的阿爹和阿娘了。」先前我受了重傷,怕他們擔心,遂只捏了個訣,托只山雀帶我無恙的口信給他們,現在我傷已痊癒,自然得回家報平安。

我還有私心,我想帶夜長天見見阿爹和阿娘。我想這世上再沒有人比夜長天與我更相配。雖然他仙人的身份有點麻煩,和我們走獸素來走得不近,我們亦不想高攀。但我看上夜長天只是因為他是夜長天,並不是他什麼仙人的身份。不然我不會至今都不知道他原先的仙位與名諱。

夜長天微微一愣,道:「你當真要回去?」眼底似有不忍和難言之隱。

我當時沒仔細多想,沉浸在小女兒狀的歡喜里,點頭道:「當真。」

從狐山到桃花鎮我們用了三個月,但是從桃花鎮回狐山卻只用了三天。不知怎的,越靠近狐山,夜長天的臉色就越加凝重,連帶著我也有些心緒不安,奈何我道行太 淺,測不出個所以然來。

狐山依然覆蓋著蒼茫大雪,和我落入陷阱那日時並沒有什麼兩樣。我拉著夜長天的長袍在雪地上跑得飛快。先前還不覺得,越靠近家門,越覺得想念阿爹和阿娘。我從未試過離開他們身邊這麼久的光景。

可是我跑到銀狐洞口時便愣了一愣,洞口原本有阿爹設的障,如今卻盡數毀去,甚至呈現衰敗之象。我眼皮直跳,飛奔進洞喚著:「阿爹,阿娘!」洞里的格局未變,擺設未變,甚至連氣息都未變,只是略顯凌亂,所有物品上都蒙了一層灰。

阿爹阿娘出遠門了嗎?可是他們出遠門怎會連個口信都不給我呢?我又衝出洞口,滿山頭的尋找其他人。

所有的銀狐一族似乎都不見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著下著,沒有一隻我的同類跑出來與我相見,歡喜我的回家。我似乎變成這片蒼茫雪地上唯一一隻小銀狐。

夜長天一直跟在我身後不言不語,我想起什麼,衝過去拽住他的衣袖問:「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你知道我阿爹阿娘在哪裡對不對?你能帶我去見阿爹阿娘嗎?」

夜長天望著我,伸出手撫了撫我的頭,溫熱的掌心覆蓋在我滿是淚水的臉上。

「狐喜,節哀吧。」他說。

「節哀?節什麼哀?節什麼哀?」我雙目瞪得通紅,卻硬是不願讓一顆淚滴下來。

夜長天心有不忍地說:「仙界自古便有傳聞,銀狐一族將出一子,顛覆仙妖凡三界。一直以來眾仙都以為傳說就是個傳說,哪知近百年來星辰異動……狐喜,你是這三界里最後一隻銀狐……我會保你……」

他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因我早已肝膽俱裂,聲嘶力竭的一聲長鳴划過天際,落下的淚滴在皚皚白雪之上,卻是殷紅的一朵接一朵。

我過了三個月暗無天日的生活,時刻想著孤身一人衝上雲霄,在那凌霄玉殿之上質問仙界天君,他自稱慈悲為懷,對三界一視同仁,卻為一傳說就滅我銀狐全族。這樣罔顧 生命的不肖老兒,還有何顏面坐在那君座之上統領三界?

可夜長天一直守著我,看著我,攔著我去送死。他說:「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你死或者生,不該全由著你的性子。」

我漠然地望著前方。這些時日我哭也哭過,鬧也鬧過,逃也逃過,最後便如一堆死灰般沉寂了。我也不知未來要怎麼繼續活下去。原本我的生活里有阿爹阿娘,有叔伯兄妹,後來又遇上了夜長天……我們可以一起過快活的日子,一起修行成仙,甚至我還想過要和夜長天成親生個胖娃娃,讓阿爹阿娘有兒孫繞膝,頤養天年。可如今這些念想都灰飛煙滅了——我的族人都被仙人們給滅了,我還要做仙幹什麼?

夜長天繼續說:「你不想報仇嗎?你想報仇的話就好好活下去,與我一同修行。等法力到達今日的千倍百倍之時,我陪你上天。」

「千倍百倍?那要多久?十萬年?百萬年?」那時候天君不死,我興許也已魂飛魄散了。

「只需三百年。昆崙山上有一處靈芝仙洞,仙氣匯聚,在那潛心修行,是平日的千百倍。」夜長天垂下眸子,溫柔的手指輕觸我的面頰道,「狐喜,與我一同與這天這地,這諸神諸仙,鬥上一斗吧。」

五 絕殺

昆崙山三百年,我和夜長天摒除一切雜念與悲喜,耗盡心血的修行練習,為的便是三百年後的大鬧凌霄玉殿。

這一天來得那樣慢,可,終究仍是來了。

我著一襲白色長衫,手執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夜長天穿一身墨色長袍,雙手執短劍,我們一黑一白,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從南天門一直殺到大殿之上。夜長天果真沒有欺我,我的法力已是三百年之前雲狐喜的三倍。當然我也知這速成的法力極是傷身,這一戰之後無論輸贏,我都將魂飛魄散,消失於三界之內。

早在三百年之前我便已死去,自然是不怕死的。

我和夜長天兩人將仙界攪了個天翻地覆,天兵天將死的死殘的殘,而遠兵救不了近急。我劍指君座之上的天君,嘴角噙著冷冷的笑意,問道:「即將受死之味,如何?」

天君鎮定自若,他並不看我,只望定我身後的方向說:「你當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你當真以為當初你能逃出天牢是你神通廣大?你當真以為你篡改了命司神的傳記簿我不知?」

我聽不懂天君在說了,回過頭望向夜長天,他一臉慘白,雙手垂著,雙劍尖上滴著無數小仙的血液,那繚繞不去的紫霧是那未散盡的亡魂。

「你走了遁了,我便當沒你這個兒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奈何你非要應那傳說,白白送了性命。」天君繼續道。

夜長天冷笑一聲:「當初你以仙人之身強要了我凡人的娘,卻又拋棄妻子,連我這人仙雜生的兒子也要一併處死。要不是我娘護著我……我本就不該來這個世界上,你害死了我娘,當需一命償一命。」

我靈台一片混沌,突又似抓住了一絲清明,看著夜長天問道:「方才他說你改了命司神的傳記簿是何意?」

夜長天緩慢地將目光從天君身上移到我身上,艱澀地開口:「狐喜……」

「你還不知嗎?雲狐喜。」天君嘴角揚起譏諷的笑容,「滅你銀狐一族的確是天兵天將,但真正潑你銀狐族一身污水的卻是你眼前的夜長天。命司神的傳記簿上確實記載著仙界的一遭劫難,但這劫難卻不是來自你們銀狐一族,而是我和一凡間女子所生的子嗣。為此我將他們娘兩兒一直禁錮在天牢里。後來我兒僥倖逃出天牢,偷偷篡改了命司神的傳記簿,這才造就了你們銀狐一族的滅亡。」

我聽得雙目通紅,心似火燒火燎,舉劍指向夜長天,啞著嗓子問他:「他說得……說得……可當真?」

夜長天不敢看我的眼睛,別過目光,低聲道:「狐喜你聽我說……」半晌,卻沒有說出任何話來。還有什麼好解釋,是他導演了這所有的戲碼,而我不過是他戲碼里的一枚棋子。為了成全他的報復,他犧牲了我雲狐喜的阿爹阿娘與全部族人。

「啊!!!!」我仰天長嘯,聲震三界,凌霄玉殿的牌匾也鬆了一個角。我長久以來的信念和堅持,在頃刻間松成一地,不知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夜長天我問你,當初你在狐山救我一命,是不是也是你計劃中的一環?」

夜長天不語。

我繼續問道:「夜長天我再問你,當初那陷阱,是否你曾動過手腳,就算我不是道行淺顯,傻頭傻腦的小狐仙,也會著了你的道?」

夜長天仍不語。

我臉上的濕意越來越重,眼睛酸疼得幾乎睜不開,可我卻不願閉上。我要好好看著夜長天,這個我受傷時細心呵護我的人,這個我惹禍時摟我在懷裡稱我「娘子」的人,這個我曾想帶他回狐山拜見阿爹阿娘,全心全意想要嫁的人,這個三年來和我朝夕相處,在我痛哭失聲,被夢魘纏繞的夜裡給我溫暖胸懷的人……這個人,竟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人!

我剛想一劍刺入他的胸膛,卻覺得心口一陣涼意,低頭便看到銀光閃閃的劍尖刺穿了我的心臟。

天君站在我身後道:「小小銀狐也敢大鬧凌霄玉殿,該受死的人是你。」他微微一笑,將劍插得更深了一些。

「不……」夜長天一掌劈飛天君,接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天君欲置我和夜長天於死地,招招致命,可先前沒防備夜長天的那一掌,體力消耗了大半。夜長天攬著我單手還招竟也分毫不輸,最後終因年盛力強,將天君飛踢至牆角。

天君躺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急切地說:「我兒,我是你的父君,我的便是你的。這天下,這三界,原本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住嘴!」

夜長天緊緊摟著我,滾燙的淚滴滴在我的面頰上。他看著我,神色哀傷至極:「狐喜你不要死,狐喜你不要死……我並不是想害你族人,並不是要你銀狐全族覆滅,不過是緩兵之計……我原想著等我殺了害死我娘的天君,就算耗盡畢生修為也將你全部族人復活……我不會讓你孤獨,不會讓你死去,狐喜,我說過我會保你,我必會用我全部生命來保你……」他邊說,邊試圖將他所有修為傳輸給我,可施與授從來都是雙方的事,我若拒絕,他也無法強迫我。

我不要他的修為,不要他的懷抱,更不想要他給我的情與愛了。我從他懷抱里滾落出來,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潔白的衣袍如今滿是血污。我走過去,走到天君面前,將他扎進我心臟的利劍拔出來,狠狠刺進他的心臟。

夜長天的出手極狠,天君原本就已奄奄一息。照理天君應是三界之內法力最高強的仙,可他命中該有一劫,天時地利人和,他逃不過。

我殺死了天君,轉身面向夜長天,恭恭敬敬的跪下:「參拜天君……願天君方才說的一番話不是誑我雲狐喜。雲狐喜願付出所有換得族人平安歸來。」話畢我便舉劍自刎,快得夜長天反應不及。

我雖至死都睜著眼睛,眼角淌著血淚,但夜長天之後的榮華富貴,逍遙快活全都看不到了。

六 緣滅

「仙界浩劫,千年狐仙滅天君。月余後,天君唯一子嗣夜長天繼位,名諱至尚天君。」仙界這一番翻天動地的浩劫在史司神的《仙史冊》上只這寥寥數語,一筆帶過。

三千年後,夜長天下凡歷劫,喝了忘川水,化作桃花鎮新任鎮老爺的長孫,名為胡連笙。從小天賦過人,飽讀詩書,十三歲就中了進士,十六歲中狀元。

慶賀之夜,鎮老爺很開明地包下一間青樓讓胡連笙與眾友暢談風月,行成人之禮。酒足飯飽,眾友攬佳人渡春宵,獨胡連笙一人醉醺醺的出門。過落帆橋,醉眼矇矓之際,他約摸看到一鵝黃裙衫的俏麗少女提著一盞花燈從遠處走來,邊走邊輕輕哼著歌謠:「天朗朗,月明明,你在這裡等過誰,星稀稀,鳥朦朧,誰又曾經等過你……」

胡連笙心中一動,酒醒了大半,怔怔地看著那明眸皓齒的少女經過他的身旁,他伸出手欲抓住她的手腕,卻被她靈巧躲過。

少女也不生氣,微微欠身,淺笑道:「公子醉了。」語罷繼續哼著歌謠往前走。

胡連笙痴痴地望著她的背影,像是驚動了前世的記憶,可又怎麼都想不起來,頭痛欲裂,反反覆復念著:「天朗朗,月明明,你在這裡等過誰,星稀稀,鳥朦朧,誰又曾經等過你……」

自此,胡連笙再未見過那鵝黃裙衫的少女,翻遍整座桃花鎮都未再見過她。

四十年後胡連笙陽壽盡,終年五十六歲,終身未娶,有一收養的孤女,名喚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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