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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宋·赤酒引28

東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連載小說

赤酒引28

赤酒 著

東宋的第1個故事,是這樣誕生的……

東宋世界(Sunasty,宋納思地)系由《今古傳奇·武俠版》雜誌社前任社長·主編,武俠作家李逾求創立。東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東宋世界中,這天是「風暴降生之日」)正式開啟,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斷生長完善之中,先後誕生《化龍》(400萬字),《燃燒吧,火鳥》(30萬字)等長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東宋」世界觀時即參與其中,構思數月之後提筆,創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歷險故事,字裡行間飄蕩著東宋如醍醐般的空氣,引人慾醉。《赤酒引》也成為東宋創立八年以來第一部面向大眾的公推連載小說。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來東宋世界,請品嘗第一杯酒——

神州浮沉

前情提要:

程芝放出夜珖蟲鑄成大錯,

明門陷入蟲毒的災難中。

程芝承擔責任,前去請罪,

唐門橫插一腳,赤酒重新現身。

檀啟霜與明門交易,提出解決之法。

赤酒程芝庄散棋南下去尋九砂葵。

欲知前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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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眾人在龍虎山中,對龍虎山都不熟悉,他人在暗處,貿然進入旁側密林查探,怕會迷失方向。明門唐門兩隊人馬仗著人多,又在明處,沒有繼續追逐。

赤酒在前,奪過火把,高高舉起,揚了兩下,讓手下弟子都打起精神,警覺起來。她的聲音一改沙啞,喊聲嘹亮,如同夜空中的一角鳴號,四周的樹葉抖了三抖。火焰搖晃,紅影閃爍,揮灑之間落下油脂火星來。

或許正是因此,她的聲音才變得沙啞不堪。

跟在後面的庄散棋不願明門輸了氣勢,卻不好開口重複,又不願順著對方的話來說,只略一抬手以示意。明門弟子早憋著一股士氣要發泄,爭鋒叫板似的齊聲高喊了一聲「是」。

順著上山正道,一路安穩無事。

到了山頂,赤酒指揮手下弟子將三股粗麻繩系在山崖邊的石頭上。石頭被削成寶塔形狀,正中偏下有一圈凹陷,凹陷處已經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想來存留已久,是採藥人尋求方便,自己做的。

山下忽然傳來了一聲異動,像有什麼東西落到了空心木上。眾人聽到之後自覺噤聲,幾個弟子舉著火把往下照。火把照不遠,只能看到離得較近的凹凸不平的山壁。山壁上下豎直,甚至連生在山石間隙中的松樹都沒有。

若是有人能不用繩子在山壁上攀爬,那肯定是猴子變的。

弟子們這麼想著,收了火把,正要回頭彙報下面的情況,下面又傳來了啪嗒啪嗒的敲擊聲。這次聽得清晰,就像用鋼鐵鑿子和石錘在空心木上一下下敲擊。敲擊聲在對面石壁上游轉一圈,再返回來,猶如黃粱夢傳說中的力士敲門,詭異無比。一個弟子被攛掇著將火把扔下去,火把經過山腰的時候,他們明顯看到了一尊天棺上有幾個攢動的圓形黑影,像幾個漂浮的人頭。

查探的弟子去稟報,雙腿打顫,話也不利索,只道下面有幾個腦袋,上下竄動。眾人聽得害怕面面相覷,都不吭聲。

程芝面無表情地拾起麻繩一端,徑自走到崖邊,不理會眾人,將麻繩往腰上系。

一個明門漢子從人群中走出,上前幾步,笑說不過是山中猿猴罷了,哪有這樣巧的事情,取草藥的人鬼都趕在這一天。接著,他朝庄散棋抱拳行一禮,自請要下去。

有勇夫出來這麼一激,兩隊人馬如風掀水皮,翻湧起浪,又站出來幾個人要下去探尋。

庄散棋將那些人准了,自己去拾繩子,也要跟去。赤酒過去,將他的手按住,把繩子頭奪過來,輕聲說了一句,看好那孩子,接著衝程芝的栓繩石揚了揚下巴。

庄散棋略一點頭,表示會意,手中繩卻不松。

「公子放心。」赤酒用纖長的手指輕輕撬開他的手,接過麻繩,一邊往腰上系一邊道,「下面有我。」

她將繩子往身後纏的時候,少打了一個結,庄散棋搭了把手,趁機上前兩步,湊近她低語道:「姑娘與他,是何種交情?」

赤酒將繩頭 接過,一笑,搖搖頭,道了聲謝,便去尋程芝了。

程芝身上的縛繩已綁好,正在幫一位明門弟子檢查繩結。赤酒伸手抓住他背後的繩索,直將他拽到面前。繩結明顯鬆動,留出些許空餘。

「先顧好自己罷,熱心腸。」

她不由分說地將他的位置周正好,仔細替他繫繩子。

赤酒的手指靈巧纖細,手勁卻大得很。程芝不好意思緊盯著她,將目光別開,看到庄散棋正在檢查綁在石頭上的繩結;於是回過頭來,問赤酒,庄大哥方才囑咐了什麼?

「他會在上面保護你的,要你萬事小心。」赤酒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新朋友?」

庄散棋抬頭,與程芝目光相接。程芝抱拳行了個禮表示感謝。庄散棋一滯,將目光轉向了別處,低下頭去。

究竟算不算朋友,他也不清楚。

赤酒回頭看了一眼,輕笑了一下。

眾人準備停當,各自找了位置,雙手握繩,面朝隊伍,背靠懸崖,調整吐息。山崖下漆黑一片,又有天棺詛咒的傳說,人們搓著手,活動筋骨,臉上或多或少帶著難掩的緊張。程芝看到庄散棋在人後面,對他說:「一定要回來。」

他只開了開口,聽是聽不到的。未知的恐懼與危險包裹著程芝,令他無法去思考這句話中的含義。

赤酒一聲喝令,眾人同時往後傾倒,順著繩子上打好的繩結,一個個地抓結,放結,繩子一點點被放開,眾人有序地一段段下行。

一連經過了幾個天棺,上面光禿禿的,沒有花草生長過的跡象。

一路到了山腰,有位明門弟子沒有注意,直直落在天棺上,不得不用天棺借力,以保證繼續下行。一腳踢過去,天棺發出腐朽的震動聲,極其綿長,在兩山的夾澗中反覆迴響,慢慢延宕,最後消失。

旁邊好事的,開口嘲笑那弟子說,毀了,你沾上詛咒了。

那弟子有些不悅,啐了一口,罵了一句,直回去要喝點豬腳麵線祛邪氣。

話音剛落,他的腳上忽然爆起一束幽藍鬼火。那弟子一驚,手中放結,連著往下跳,三兩下將火踏滅。才鬆了一口氣,卻嗅到了什麼味道,一看自己的鞋底正在冒煙。原來這火焰不比普通鬼火,只這一會,鞋底就被燒出一個破洞。

上面傳來驚叫聲,那弟子一驚,抬頭往上看,卻見藍火已經順著繩子,水一般往下流淌。火是從天棺那裡開始燃的,他能夠聽到燒灼的聲音,繩子卻沒有斷。

「這是術士的流火!沾身撲不滅,快鬆手!」程芝朝那弟子喊。

那弟子嚇得發抖,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山澗,上面,火焰已經順著繩子滾滾流淌下來,一路幻出綺麗顏色,如同水汽在陽光下泛出的五彩光斑。

赤酒從腰間掏出一柄飛刀來,銜在口中,換手要擲。

「別!不,不,不要!」那弟子看著下面,哆嗦著請求赤酒。

赤酒用右手將刀飛出,一把沒有砍斷,連出三把,弟子尖叫著落入深淵。

睹此情景的弟子們皆被震懾在原處,原來天棺真的有詛咒。

山壁上只有殘留的繩子前後搖晃著,像蛇。火焰從天棺處延伸到繩子被割斷的地方,久久未滅,只有被燒落的火苗往下墜落。

下面傳來悶悶的落水聲。

上面傳來騷動,有人問話。

下面忽然有人大聲答道:「姓唐的領頭殺了魯九弟!」

「狗東西,含血噴人!」

幾個看不過的唐門弟子與他們對罵起來,一時之間,山上山下騷動無比,暗器機甲木箭亂飛,兩派鬧成一團。有幾個被傷到的,若非繩子系得緊,怕已經落入了水中。

上面傳來庄散棋的怒喝聲,騷動聲平息。庄散棋似乎想問些什麼,沉默半晌後,只喊話讓下面的明門弟子一切聽唐獨葉姑娘的指示。

畢竟是自己一派折了人,明門之中憤憤不平者多,波瀾更甚。方才與那弟子鬥嘴的人已經架好袖箭,直直地朝赤酒射過去。程芝揚出符紙替赤酒遮擋,揚著符紙,正想出手,被赤酒抓住。

明門唐門正在僵持之際,從更下面的地方傳來一聲叫嚷,有人說找到葵花了。程芝分辨出來,是方才被暗器傷到的幾個弟子,一眼清點人數,有兩個明門的和一個唐門的。

喊話過去,無人回答。

三人的繩子還是墜著的,也沒有聽到墜落聲。往下看不到。眾人顧不得吵架,紛紛收了手中暗器和機甲,各自握緊繩子往下沖。

到了那裡,三個弟子分散在一尊天棺旁邊,懸在半空,四肢朝下,被繩子無力地墜著。天棺上面有草木生長的痕迹。上前查看三人,他們沒死,只是被藥粉迷昏了。

赤酒聽說是藥粉,上前用手指在一個弟子衣裳前襟挑了一點去嗅,一驚。程芝察覺她變了臉色,慌忙追問。

「他們竟也來了!」

赤酒一抬頭,正看到一束冰涼火焰般的劍光在程芝背後搖晃,慌忙喝一聲,要他小心,來不及揮劍,順手拔下發上銅簪,朝後射去。只聽叮噹一聲響,發簪被格開,程芝攀住石壁,提氣往上躍了半人高,趁機揮出劍來,灑出一把符紙,朝符紙呵氣,符紙燃了半截,將隱藏在黑暗中的人照亮。

對方有兩個人,夜行衣裹身,蒙著面,只露一雙眼睛,穿著攀山刀鞋,手腕上也綁著用以卡住石縫的利器。其中一個人綁著布口袋,口袋裡有暗紫色的花朵。兩人的懸索繩拴在上面的一個天棺撐木上。

程芝掐完訣,一揮劍,符紙將持劍的那人包圍,那人不懼,不等符紙落下,先朝符紙灑了一把帶著腥氣的魚骨灰粉,符紙零落。

魚骨灰破符之術是秘法,程芝用方術對陣多年,還沒見過有人能用這東西來破符。莫說知曉者不多,就是了解此法的,也都不願將這種污濁之物時刻帶在身邊。

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人是有備而來,早知道要同他照面,橫了心要出手殺他。這樣想來,方才躲過的那一劍真是萬幸。他心有餘悸,也不想手下留情,揮劍就要斷那人的繩子,終於逼得旁邊背包袱的那個同夥出了手。寶刀出鞘,擋住他的劍。

程芝認出那把刀來,略作思考,沒有收手,反而往劍上灌注了更多氣力,那人微眯了一下眼,也用了力,與他持平。此刻有共同的敵人,明門唐門兩派弟子主動聯合,一哄而上去對他們。

拿劍的那個往下灑了一把亮色白粉,白粉彌散,赤酒讓眾人掩住口鼻。

「走!」持刀者喝一聲,用劍的那人反而戀戰,將下面的雜兵隨手掃了,又直直衝程芝來。

舊相識,真起了殺心。

程芝剛要防,持刀者竟然衝上前去,替他攔下那個人,刀劍相接,一聲清脆鳴響。他將手中刀往右一撇,把同夥的劍格向一邊,伸手去抓他的胸口衣襟。同夥伸手攀住繩子,憑空一個轉身,用手肘擊向他的胸口。持刀者沒有防備,被擊出去,程芝扶住他。

持刀者回頭看了程芝一眼。

「喂。」

上面傳來赤酒的聲音。三人抬頭看向她。

赤酒立在上面,看著要殺程芝的那個人。

持劍者原本懸在空中,剛得空找了一處攀附位置。

「鬧夠了?」她的聲音冷而沙啞,像雪地上的冰砂礫,頓了頓,道,「……唐師兄。」

說完,她抬手斬斷了持劍者的繩索。

繩子斷了,持劍者也不懼,身子弓起,手足上的攀山刀鑿入石壁,咔咔作響,石屑灑落。

有弟子趁機衝上來,持劍者與他過了幾招,將那人的繩索砍斷,踢下山崖。

他的手法很是陰毒,赤酒看不過,上前相鬥。兩人的劍法招式不同,套路卻又七八分相似。赤酒的招式重身法,連接輕靈,在輕靈中尋找對方破綻,灌注全力;而那人卻憑著自己的一身氣力,猛揮猛砍,招招都要斷人筋骨。赤酒借繩子的力,從上往下刺,那人一閃身,沒有站穩,搖搖欲墜。

程芝一驚,念在相識一場。眼看赤酒正欲補刀,程芝上前,將那人抓住,拉到一邊。

還沒站穩,程芝的繩子便斷了。

墜落。

程芝沒有放手。

上面落下一道繩,纏住了他的腰。

「程芝!鬆手!」上面的持刀同夥雙手握著一條鎏金繩索,死命拉著他。

程芝沒有鬆手。

持劍者是唐耐冬,程芝認得他的眼睛,卻不認得他的眼神了。原本充滿豪情壯志的圓眼,此刻微微眯起,完全被血絲鮮紅的殺氣所污濁。

唐耐冬給了他一劍。非常實在的一劍,砍進後背的一側,觸到了肋骨。程芝吃痛,左手失力,那人落下山崖。

狂笑聲傳來,然後迴響。

血順著袖子流到手掌中,然後滴入山澗。

程芝被唐耐冬的同夥沈滄鳴拉到上面去。

赤酒將目光從山崖下收回,伸手扶穩他,替他重新系好帶子,往傷口上敷了些藥粉。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赤酒問沈滄鳴。

「說來話長。」沈滄鳴將繩索收了,整理一番就要走。

程芝驚魂未定,看到那繩索卻安靜下來。那東西有難掩的流光,不似凡品。沈滄鳴捕捉到他的目光,將身子一側,掩住繩索,攀上一側岩石,卻被赤酒拉住。

赤酒眼神冷冽,分明在朝他要九砂葵。沈滄鳴咳了一聲,用力掙開她的手,提上氣來,直接用輕功攀上山壁。

「給我留下!」赤酒急急追上去,沈滄鳴擺脫不開,經過一個天棺,落在上面,腳下又有火焰燃起,他抬手撒了一點硃砂粉末,火就敗了。

他停在那裡,不知要如何解釋。赤酒往上追著,感覺繩子猛一抖動,似乎被其他繩子撞擊了一下,立刻警覺。剛想抬頭提醒沈滄鳴,卻已經有一柄刀橫在他的脖頸上了。

「手背後。」橫刀猛一收緊,沈滄鳴的身子猛一綳直,繼而合目,認輸般地深深嘆了一口氣,將手背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黃雀從蒙著面的沈滄鳴身後現身。

是庄散棋。

庄散棋在上面聽到動亂,一直放心不下;直到聽到有人的狂笑聲和落水聲的時候,終於扥開早已系好的繩子,負刀向下,正看到了那蒙面人站在天棺之上,下面傳來赤酒的高喝聲。

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順勢點了蒙面者的穴,掏出一枚竄天機甲,向上飛去,機甲一路綻出明黃火花。上面的人看到,扔下了一條新繩。他將蒙面者原本的繩子砍斷,用新繩子將他的雙臂綁縛起來,傳令上去,將網收了。

程芝被拖上去的時候,背上滿是血跡。庄散棋一驚,過去替他解開繩結,還未來得及查看,程芝爬起來,跑到蒙面者身邊,將他背上裝著九砂葵的包裹解下,向庄散棋求情,說九砂葵已經到手,此人不知是哪裡的賊匪,容易生事,讓他不要再追究。庄散棋讓人接過包袱,看著程芝的傷,怎麼肯依,上去就要揭蒙面者的面罩。

程芝倒吸一口涼氣,正要撲上去攔他,赤酒忽然從山壁下方飛身上來,將劍橫在蒙面者身前,將庄散棋格開。

「他殺了唐家的人,是我唐家的罪人,還請公子給個面子,讓給唐門處置。」

庄散棋察覺到其中貓膩。抬眼之間,鋼刀出鞘,握在手中。他將刀抵在赤酒的劍下,冷冷望著她。

意圖明顯。

「看來,庄公子是不肯與我唐家這個面子了?」

「受傷的也有我明門弟子,明門在武林向來與人為善,還望姑娘莫要獨自處理此事。」

庄散棋說著,手腕使力,手中刀上揚,就要去掀赤酒的劍。赤酒將劍一動,暗中發力,將招化解。

兩人刀劍相抵,對陣一觸即發。

「庄師兄!就是這妖女殺了魯九弟!」從下面剛爬上來的明門弟子見狀,指著赤酒大喊,「弟兄們都看見了,她存了心要斷魯九弟的牽繩,一次沒斷,連丟了三把刀!」

「你懂個錘,沒聽程公子說那是邪火,撲不滅的。火都燒到腦門了,他再不放手就是個死,當水鬼總比當焦屍好些吧?」唐門弟子早看不過眼,上去一拳將那明門弟子打翻在地。

庄散棋沒有阻攔,將刀斜斜劈過去,欲將赤酒格開。赤酒知道他的意思,佯裝閃到一側,卻只一晃身,又轉回蒙面者身前。唐門弟子上前將那蒙面者抓住,往後拖拉。明門弟子上前與庄散棋一同對陣赤酒,唐門見狀,同樣上前進戰。

行途中的積怨終於爆發,宿敵就是宿敵,表面浪靜風平,實際老早就看不過眼,積怨已深了。

程芝趁亂,提劍上前,欲替蒙面者解開束縛。庄散棋盯得緊,見他一動,立刻在亂斗中抽身,一刀劈在程芝和蒙面者中間。程芝以手中劍承接,劍被震落,手臂痛麻,背上綻出新的血花。

庄散棋閃過身,抓住那人的蒙面,一把扯下。

刀險些落地。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個被綁縛著跪在地上的人;後退兩步,反覆確認之下,終於相信。

與他們搶奪九砂葵的蒙面人,就是沈滄鳴。

沈滄鳴一直閉著的眼睛睜開了。

他慘然一笑。

「庄師弟。」

四下皆靜,只有火把烈烈灼燒,噼啪作響,如同深藏在地下的腐蟲鑽出地面,嚙噬零散在外的新鮮骨殖。

細作現身了。

伏在明門的細作是沈滄鳴。

火光流動,在刀上灼灼,如一條赤紅絲帶,從庄散棋手中揮出,對準了那人的脖頸中央。

庄散棋的刀指著沈滄鳴。

局面起落聲息,輾轉往複,一時之間,無人應聲。

半晌,庄散棋才在唇齒之中擠出幾個字來。

「果然是你……沈滄鳴。」

以庄散棋情感之細膩,心思之敏感,沈滄鳴的暗中活動又怎能逃過他的眼,不令他懷疑。

只是不願去相信罷了。

沈滄鳴抬頭望著他。

「庄師弟,」他開口道,「抱歉。」

明門弟子都在低聲說著什麼,大抵是在猜測,沈庄二人平日感情深厚,現在遇上這種事情,庄散棋會如何抉擇。

他們議論的聲音不大,在庄散棋聽來,卻是龐雜如雨後蛛絲般繁複,蛛絲上的每滴水珠都映著人心千面。

明門弟子中有原先歸屬沈滄鳴差遣帶領的,此時感覺被欺騙,凶叫起來,叫囂著要庄散棋動手殺了他,為明門除害。

「為什麼要為唐門做事?為什麼……為什麼要欺騙!」

「為門派做事,不過是身為弟子的責任罷了,師弟與我皆如此,若師弟在意的是此事,在下只能抱歉。」沈滄鳴面色平靜。

「你是唐門的人……從一開始就是?」

沈滄鳴點頭,道了一句抱歉。

「從一開始……」他或許是想說,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但聲音忽然哽住,他狠狠咬住嘴唇,將刀橫貼在他的肩頭,刀刃對準他的脖頸。

沈滄鳴直直望著庄散棋的眼睛,忽然開口道:「不過,當初答應師弟的事情,是真的。在下從未有一刻忘記。」

庄散棋的手抖了一下。

明門弟子看到了,師兄師兄地叫著,質問他為何遲滯。沈滄鳴毫不理會,任那刀刃在一側脖頸邊抖動。金屬的寒氣如刀,割得他的皮膚之下滲出極細的一道道血珠來。

「葯已經研製完畢,在醫門左殿,桂花樹下。只缺一味九砂葵枯草。此次南行,已向鷹潭藥鋪老闆定下,師弟可直接報為兄名字,前去取來,與葯一齊交給葯門二弟子,他會將葯完成……」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誰還會圖你的葯?」

「你」字咬得重,庄散棋將手中刀朝旁邊一擲,衝上前去,雙手狠命扯住他的衣領,一字一句道:「我庄散棋就是雙手雙腳,筋脈盡斷,也不會要一個叛徒的東西!」

程芝這才明白沈滄鳴為什麼會在請他喝酒的時候托他檢查藥材。他當時不解,說有什麼藥方不能交給醫門或者給他來配,非要自己鑽研醫書,自己下山採買,或者托水手去別的城池幫忙捎帶。沈滄鳴只顧喝酒,每次含混過去,只說自己就要親手配藥,不要別人插手。

庄散棋的手在發抖,手背青筋暴出。沈滄鳴合目,將頭偏過去。

沉寂。

風吹密林,密林中的異樣聲響復出。此時無人再去關心什麼密林,只看著庄散棋的一舉一動。

風過了,聲音停息,方才或許是火把燒灼爆裂的聲音。火燃在每個人的眼中,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赤紅的光在躍動。

「你還會回來么。」庄散棋問沈滄鳴,眼珠一動,似乎看了一眼程芝。

沈滄鳴望著他,半晌,搖了搖頭。

「你呢,程芝。」他回頭看向程芝。

程芝望著他。

庄散棋苦笑一聲,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

「九砂葵留下,你們走吧。」

他把刀拾起來,歸入鞘中,向山下走去。

「庄師兄!不殺了那叛徒?」

「庄師兄,不宰了那細作?」

「庄師兄,那罪人程芝就這麼放給他唐家了?」

「庄師兄,你去哪?」

風拂過山道兩側的密林,生冷的鐵器味道被從林中卷攜而來,十分古怪。

74

庄散棋還沒走出幾步,那山道兩旁的密林中忽然變了天色一般,呼啦啦湧出幾十號人,皆穿著墨綠衣衫,銀線滾邊,用黑布遮著臉,提刀衝過來。

明門的暗衛。青域門長老背後的衛隊。

為首的一個用刀攔住庄散棋,將自己的面罩一摘,道:「庄散棋,你竟私自放走唐門細作。長老早已料到,叫我等一路跟蹤看守。」

庄散棋不懼他手中的刀,上去沖著他的臉就是一拳。長老派來的人立刻將他圍住。他站在明晃晃的刀籠之中,伸出手看了看沾的那弟子的血,嫌棄地甩甩手,一把將他推開,就要往前走。

「長老有令,唐門細作,就地格殺!」

有人衝上來,扭住庄散棋的雙臂。

「長老是不是還有令,與唐門細作廝混者,也要就地格殺?」庄散棋幽幽冷笑一聲,問那弟子。

話還沒說完,背後飛來鎖鏈,蛇一般繞著他的身子纏了三圈,自動扣上了機甲鎖。

庄散棋盯著眼前的弟子,那人鼻子里的血流進了嘴裡,很是狼狽,像剛學會撕咬獵物的狼崽子,可憐又可笑。

弟子看到庄散棋在笑他,把血一抹,嘿嘿笑道:「好師兄,不光是您和那個細作,就連程芝那叛徒,唐獨葉那瘋女人,連同你們帶的這些人,都要死。」

弟子將刀握在手裡,掂了兩下,唇邊勾起一抹包羅惡意的笑容,咬著牙說得罪了。

他舉起手臂,正要落刀,忽聽得一聲涼風嘯響,一隻柳葉軟刀飛來,握刀手臂便與軀體分離,落到了一邊的灌木之中,驚飛了草葉上啜飲露水的蟲。

兩個押著庄散棋的弟子立刻放手,四處找尋刀鋒來源。還沒找到,手臂便各自挨了一刀,痛得直叫。

「長老狠毒至此,師弟,跟我走吧。」沈滄鳴將刀上的血抖落,把庄散棋扶起。

庄散棋一把將他推開,冷笑道:「你可憐我?」

沈滄鳴將他往前一推,要揮刀替他斷開機甲鎖。庄散棋卻向後退步。沈滄鳴一驚,慌忙收力,險些將他的手臂砍斷。

庄散棋是個性情至上者,感情一上來,頭腦發熱顧不得其他,挺身而上,以身代君,無視生死,也不管選擇的犧牲是否有意義。這樣的人最單純也最危險,最可愛也最可憐,是最適合做棋子的。

眼看著長老派來的明門暗衛如黑蝗一樣從漆黑的樹林中湧出來,他卻還在這裡胡鬧,沈滄鳴心中憤怒,拾起地上暗衛遺落的弓箭,套在他脖頸上,生生將他拉到面前。箭弦割進庄散棋的肉里,庄散棋用手卡著,緊咬嘴唇,一副就義模樣。

「我,不需要可憐!」他的手裡淌出一道細血來,「……不需要。」

「從沒有人可憐你,庄散棋。」沈滄鳴拿捏著牽引的力氣,手中攥著一枚機甲鑰匙,摸索著找尋鎖孔,他貼近他的耳畔,冷冷道:「但你要知道,當你這樣去想的時候,你就是最可憐……最可憎,最軟弱的那一個。」

庄散棋的背脊一僵。

鎖開了,沈滄鳴將弓箭摘下,鎖鏈一抖放了他,庄散棋整個人往前跌倒。他雙手捂著脖頸,劇烈地咳嗽著,胸膛之中有血的呼嚕作響聲。

暗衛叫囂著,越來越多,直嚷著殺叛徒,殺細作,殺唐門。

沈滄鳴提刀斬殺幾個圍攻過來的,抓住庄散棋的後領,將他提起來。

「起來!」他將手中刀塞進庄散棋手中,一閃身,將他的縛刀拔出來。

庄散棋怔怔地望著沈滄鳴的背影。

沈滄鳴今日難得穿了武人服裝,渾身被黑的夜包裹,能看出他的一條腿的形狀有些僵直,那是他的機甲腿。

他為他製作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護臂筋絡。

初次見到沈滄鳴的時候,他的左手臂還綁著包紮帶。他說,這是他為救友人受的傷,那傷口是貫穿的,刀尖穿出了三寸,怕是好不了了。他說的時候帶著溫和的笑。那時的庄散棋想,能夠成為眼前這個人的友人,該有多麼好。

庄散棋到了青域門之後,再也沒有做過機甲。沈滄鳴與他交心之後,說他一定是墨羽門最好的機甲師,因為最好的人總是流落在最錯誤的地方。

庄散棋答應了。

沈滄鳴攬住他的肩膀,看著他的手指說,我會一些醫術,可以幫你配藥,治好手傷。

庄散棋答應了。

天庭前閃過一道刀光,沈滄鳴正要去將他推開,庄散棋握緊了刀,後退三步,橫刀接下,抬手將暗衛砍到一邊,來到沈滄鳴身後。兩人背靠背看著一眾包圍的暗衛,什麼都沒說,不約而同地揮刀破敵。

天地暗夜,山崖有月芒照來。森然的暗光。混戰在一片可怖的冷光中開始。

正是子時,包袱中的九砂葵發出幽幽紫光。庄散棋將葵花給了程芝。

程芝將包袱背在身後,匆忙迎戰。揮劍之間,只覺經脈阻滯,竟連簡單的招法都無法操控;再試方術,一套步法都沒有走完,便覺眼花頭暈,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赤酒見他扶著額頭,手四處尋找支撐之處,拼力格開一眾暗衛,抽身前來幫扶。

程芝雙手握劍,擋住了幾枚機甲小箭,終於得空喘息,只感覺那花兒在吸他背上的血。將包袱摘下,花兒果然已經變得紫紅,沉甸甸一片了。

這些明門弟子來得突然,唐門人少,不敵,有很多被逼入絕境,跳下山崖,落水尋活路的。剩下不肯尋死,不肯逃脫的,靠著赤酒和沈滄鳴兩位領頭死扛。唐門的人多帶著淬了毒的暗器,沾上立刻倒地。眼看著暗衛勢頭被壓低,雙方戰局持平,那邊的暗衛忽然一齊上樹,操起弓箭來。箭在暗處,實在厲害,山崖四壁空曠,石頭矮小,無處可躲,一時之間屍體橫陳。

唐門死傷大半,還有能力繼續一戰的,只有零星三兩個了。

赤酒中了三箭,箭在身上,挪移不便,於是伸手拔去。程芝在樹間殺了幾個弓箭手,躍下樹時,血透薄衫,順著背脊中央那根骨往下流,腿上有舊傷,沒有站穩,摔在地上。赤酒衝過去,揮劍掃去幾隻快箭,伸手拉他。

程芝抓住她的手,兩人手上滿是鮮血,滑膩無比,一時沒有拉住,一柄劍從兩人中間穿過。程芝慌忙一滾,兩人分開。

「叛賊,可還記得我?」揮劍的青年約有二十七八,腰肢滾圓,帶著猙獰的笑。

程芝咳出一口血,死盯著他,用劍撐著,搖搖晃晃站起來。

「只許你二人為枉死的唐門弟子報仇,就不許我為師父報仇了?」

宋天科宋長老的手下!

赤酒先認出了他。那時,此人對宋長老寸步不離,在行船上踩點的時候,她一度將他視為最棘手的那個。但到最後刺殺宋天科的時候,他卻沒有出現,想來是宋天科交代他去做什麼事,一時沒能趕來。

仇人相見,竟是在這樣力量懸殊的情形之中。

「當時用方術哄得人團團轉,現在怎麼不用了?」滾圓青年尖聲大笑,一揮手,樹上的暗衛紛紛扔下弓箭,揮刀列陣。黑衣月影,森然可怖。

程芝見狀,從袖中抓出一把符紙,揚手散到空中。

「不敢?」他用袖子抹去臉上的血,留下一道長長的橙紅血痕,嘲諷道:「那本公子就陪你們玩玩啊!」

「赤酒!天棺有咒,別讓他動法!」沈滄鳴在不遠處的下山道口遙喊。

庄散棋見狀,閃身過來,接下他的位置,助他抽身,道:「你去攔他。」

「這裡……」

「這裡有我。」庄散棋打斷他。

沈滄鳴望著他明亮的眼,點點頭。

方才對陣的暗衛見局勢有變,立刻包圍了他。

庄散棋握緊了刀,牙關緊咬,拼盡氣力去防守四面揮來的刀劍。

閃身時,看到那邊平地風起,所有符紙都在風中半懸,發著黃光,那三人被籠罩在明亮的光下,那光比月華日華糅在一起還要絢爛。

原來沈滄鳴的友人就是程芝。

原來赤酒姑娘就是程芝思慕的人。

那麼程芝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程芝施法是下了必死決心的,出手的速度極快,赤酒從沒見過他能這樣快地將符紙全部引起。

天棺有咒,他何嘗不知。

動輒反噬——反噬又能如何?

風湧來,符紙上的光亮起;狂風大作,原本還被吹得呼呼作響的符紙忽然橫向如割刀。程芝將手掌割破,用劍沾了血珠,抖在符紙上,血落在符紙上,錚鳴有聲,變成紅色的煙氣。一切都在翻手覆手之間。

暗衛也怕這玄虛,按住刀劍,一時不敢上,只躲過那風緊之處。

沈滄鳴趕到的時候,正看到符紙朝暗衛竄出,如道旁蒼耳,粘在他們身上,帶著尖利細鉤,甩脫不掉。

程芝的劍穿過最後一道赤紅色的帶血符紙。

沈滄鳴知道已經無能為力了。

「赤酒,帶他走。」

沈滄鳴說。

話音未落,雷暴之聲響起。一片比白晝還要刺目的白光之中,慘叫聲不絕,轟裂聲不絕。赤酒從後面扶住程芝,程芝口鼻之中流出黑色的血,後背傷口完全惡化變黑。腿上原本恢復過半,纏好的傷口也開始流紫血。

程芝已經無法站立,赤酒將他的手臂搭在肩上,往下山路上逃跑。

「怎麼會……」

程芝搖了搖頭,啞聲道:「天罰……前人留下的咒罷了。」

身後一聲暴喝,滾圓弟子有機甲寶衣在身,身體無傷,叫囂著,滿臉是血地提劍猛追。地上有人絆倒了他,是個沒死透的唐門弟子,死死抱住他的腿,虛弱地叫獨葉師姐快逃。

赤酒扶著程芝往下山路口走,背後傳來刀刺入肉體的悶響。她閉了一下眼睛。

下山道沒有打開,庄散棋的體力耗盡,早已渾身是傷了。沈滄鳴重新到他身邊。

赤酒心一橫,轉了向,朝一側靠水的山崖跑去。

她將腰中的銀色縛帶解下來,纏到程芝的手上,另一端纏在自己手腕上,系了個死扣。

「不要放開我的手。」她將程芝的手與自己的手緊緊扣在一起,放在兩人的胸口前,囑咐道。

「不會了。」程芝握緊她,苦笑道:「永不會再放手了。」

滾圓弟子如一隻山上落石一般朝他們滾來。

兩人手牽手跳下了山崖。

75

真正落入水中的感覺反而是清明的。萬事萬物,一切思緒,都歸入了一片水之大荒中。

程芝往昔的夢境終於在這片水中步入了真實。

只記得落入水中的時候,渾身疼痛欲裂,進入水中,傷口刺痛鑽心,身不由己,不知撞到了什麼。他以為是赤酒,徒勞地揮動手臂,將那人拉到面前,卻看到是一具蒼白浮屍。

手腕鬆了。

他把雙手舉在眼前。

然後環顧。

赤酒不見了。

唯一圍繞著他的,只有一具具面色僵硬,白如灰石粉塵的河中屍體。

「赤酒!」

程芝從床上驚坐起來,感覺手腕沉甸甸的。手腕上還系著灰白的銀絲絛,絲絛還牽著另一隻手,扣結沒有解開過。

那不過是夢境。

現在赤酒就在他身邊。

他睡在床上,赤酒倚在床頭邊。

程芝抓住那雙手,感覺那手冰涼。

窗外有風吹來,窗扇開著,吱呀脆響,持續不止。環顧四周,這是一個陳設簡單的房間,只有一張簡單的木板床鋪,一張擱著茶具的方桌和一隻擺放著雜物的方石爐。外面的風夾帶著香火氣息,程芝微微翕動鼻翼,判斷出此處是一方道觀。

風進來之後,燭豆劇烈搖動起來。

赤酒的手忽然收緊,骨節凸出,厚繭子摩擦著他的掌心。她的指甲已經磨平了,現在是慘白的,再也不是赤紅色的了。現在的赤酒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紅色——除了血。

水,水,水!

她倚在床邊,雙手各自垂在一邊,攥拳握緊,雙腳亂踢,喘息不止。

程芝翻身下床,將她抱在懷裡,用手輕撫她散亂的頭髮。

好了,好了,沒有水了。

水,水,水……

……我怕水。

程芝將臉貼近她的唇邊,分明地聽到她在說「師兄,我怕水」。

赤酒氣息均勻下來,睜開眼睛,眼神有些空洞。她的臉上帶著水,分不清是冷汗還是面具被泡脹的余水。

她又合上眼睛,細細吐出一口氣。

程芝握緊她的手,試圖用掌心餘溫與溫暖她。

赤酒抬手想要摸臉,兩人的手綁在一起,程芝觸碰到了她的面龐。輕薄柔軟的面具已經發皺,上面沾著零星的水。他的指尖濕潤了。赤酒發覺不妥,換了一隻手去整理。

程芝坐正了些,捉住她的手腕,兩人雙手相握,他看著她的臉。

赤酒知道他是在讓她摘下面具。她將他的手甩開,在腰間摸索刀子,要去劃開將兩人綁在一起的布帶。

程芝忽然欺身上前,將赤酒壓在床板邊,用另一隻手按住她的手臂。赤酒看著他的眼睛,燭光之中,他的眼中有很多的金色星辰。

她將頭別開,望向一邊,眼神和呼吸都有些慌亂。窗戶還在不穩的搖晃著。在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天空。

道觀只有在黎明和深夜才不會蒙煙。此時夜深人靜,夜空清朗,天邊懸著同樣閃亮的星辰。

程芝將手放到她的耳後,觸到了已經微微捲起的面具邊緣。

赤酒將他的手拿住。

久久的沉寂。

「燈滅掉。」

她說。

四周陷入黑暗。只有暗藍色的夜之光灑進來,覆蓋了一切。

程芝順著面具邊緣,一點點往下撕扯。面具已經被水泡得鬆軟,只有細微的與皮膚分開的聲音。從耳前,到下頜,終於到臉側,赤酒忽然用手覆上程芝的眼睛。

她要他閉上眼睛。

面具被摘下來了,上面沾著細小的水珠。

這或許才是他們三年後的第一次相見。

他閉著眼睛,手指能夠感受到面前的女子呼出的不均勻的氣息,她的呼吸急促,甚至像在喘息。那氣息中有溫熱的溫柔。他想說些什麼。應該告訴她什麼?他在鎮子里因為絕望捨生取義未遂,懵懵懂懂混上了鎮長?他一共刻了三十九尊她的小像,都是託人帶來的南地上好的沉香木,會沉水的那種。但他從來沒有讓沉香沾過水,因為沾過水會有零星的斑點。她在他心中完美至此,不能夠有一點斑痕。

但他的母親親手毀了他的愛人。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試圖去碰赤酒的臉時,曾被她賞了幾記暴栗的事情。

那時他們被包裹在寶珠茉莉的香霧裡,她的臉就像一塊白色的凝脂,燈下泛著真珠光華。

他的手觸及到了赤酒的面頰。桃核一樣的面頰,溫熱的一顆桃核,或許不紅,但上面粗大的溝壑和累累纏繞著的堅硬斑紋,卻與桃核相似。

他觸碰到了她的嘴唇。赤酒嘴唇顫動著,嘴唇上有一塊傷疤。傷疤向里凹陷,缺了一塊。

曖昧的傷口。

赤酒捧起程芝的臉,用指腹摩挲他的嘴唇,然後湊上前,將乾枯的嘴唇印上去。

程芝抱住她,喉中發出被強行壓抑的吟泣聲。

他不能哭。

他要帶她離開。

赤酒的喉頭始終顫動著,始終沒有落淚。

「程芝,」赤酒忽然開口,「三年來,我幾次經過長安,卻沒有入過長安。」

程芝聽後,一怔,隨後埋在她肩頭哭起來,無聲也無淚。

那年初入曲阜。

「懶鬼。到了,快些起來罷。「

「到哪兒了?」

「曲阜。」

「我們先找個醫館,為你醫傷,再尋個裁縫鋪子,置辦些好看的衣裳,然後去萬寶樓嘗嘗這兒的孔府家酒……」

她回頭朝他一笑,微微歪著腦袋,問道:「你說好不好?」

那是程芝對赤酒最初的印象。

他側卧在馬車裡,因為沒有吃寒食散而冷得發抖。伸手撩開車簾,初秋清晨的冷風夾雜著道邊草木的清香氣味,撲面而來。一束光照在他臉上,他看到了他的救命恩人。那女子腰身纖細,一身紅衣,戴著斗笠,正在駕車。遠方是淡色的山水,她的背影嵌在山水之中,又被金光籠罩。紗一般的晨霧將她一身凌厲的赤紅和冷冽的酒香柔和了三分。

她之前說的,他沒有聽全,只淡淡地應聲。直到她微微回過頭來,望著他一笑。

「……你說好不好?」

他或許會記一輩子。

妖嬈的紅衣美人,眼梢有上挑的紅色胭脂,唇紅如新綻放的扶桑花瓣。因為駕車疲累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更添幾分慵懶。她身上的酒香與花香,一切都被金光與晨霧包裹,就像濃的化不開的酒。

他雙手攥住胸口的衣裳,將頭埋在寬大的袖子里,整個人縮成一團。

都聽你的。他低聲說。

少年的心扉忽然被什麼叩開了。門扉外放著一壇酒和一束鮮紅的扶桑。

可是當年飄搖自在的遊俠,如今竟不敢再入長安。

她活在一張假面之下,喝的酒是假的,吃的點心是假的,穿的衣裳是假的。只要背著這個身份,就要帶著面具;只要帶著面具,她所經歷的一切,體味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自由永遠是赤酒的心魔。

酒還是香的,喝到嘴裡是水;點心還是甜的,吃進口中是沙;衣裳還是好看的,裹在身上就成了素布。

他吻著她的臉,從額頭到面頰,從下頜到嘴唇。

「我們一起去。一起去長安。」

「我還能走到長安嗎?」赤酒伸出手臂,環住程芝。

「會的。」程芝抱緊她,在她耳邊道:「我會帶你離開。」

赤酒沒有應聲。過了很久,才聽她道:

「我或許,走不到長安了。」

赤酒苦笑,將他拉近,回應他的親吻。

由死復生,由醒轉昏,不過片刻。

他們不敢妄自定論生死,可能今日還在相守,明日一出門就死在亂箭之中。

如果難免一死,尚在人間時,為什麼還要讓紛繁雜亂的人間歡愉在手中流走呢。縱然明天就會死,但至少此刻,他們是依偎在一起的。

武人在神州中飄搖浮沉,沒有人能真正脫開身為武人的命運。

遠方有山寺的鐘聲響起,飄忽而來。

風搖動窗子,牆角蛛網才織了三環。

-未完待續-

Sunasty

世 界

下期預告

脫隊之後,沈滄鳴庄散棋生死未卜。

程芝傷勢加重,赤酒帶傷與他慌忙躲藏。

程芝堅持要回明門,回上饒,以證清白,以討說法。

兩人分歧,究竟應當作何選擇?

《赤酒引29》下周末相約東宋,不見不散!

赤酒看東宋:

初入東宋

認為這個世界只包含古代華夏之美

武俠之美

與世界一起成長到現在

發現東宋能包容世間所有文明之美

所有曾經燦爛或是依然燦爛的文明,

都可以彙集於此,變成一種全新的大美。

赤酒自敘:

在文字中摸爬滾打著的少年人。

學講故事修行中。

文風偏暗黑,愛看些鄉村市井江湖故事。

懷著一顆江湖少年的心,

藏著武俠和言情小說,戰戰兢兢度過學生時代。

仙俠RPG遊戲沉迷者。

依舊追憶著劍網三里的逝水年華。

骨子裡艷羨魏晉時的瀟洒風姿,從容氣度。

卻沉迷甜食和小裙子無法自拔。

經歷過武俠最好的時候,

古風最好的時候,

遊戲最好的時候,

深感幸運。

今有機會為武俠世界添磚加瓦,定當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記!)

-赤酒引-

致謝

文章作者赤酒

插圖來自網路,插圖作者餅子會飛,僅為示意,版權歸屬版權方。

書法字「壹」作者趙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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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這個夢想,就是要大家一起做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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