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不是屁股決定腦袋，是位置決定屁股

好久不見，偶然外出聽一個朋友講座，大吃一驚。

印象中，這個朋友才華橫溢，但溫文爾雅，極為謙遜和低調。

但幾年不見，朋友做官了，嘴巴變大了，口氣也變大了。簡直是指點江山，嬉笑怒罵，咄咄逼人，無所顧忌。

要知道參加這個會議有好多老先生，這些大家就坐在下面，剛剛參加完開幕式，出於禮貌，他們留下來沒走。這些教育史上留名的人物，他們哪一個都德高望重，但無不謙和有禮，寧靜如水。

我心裡忐忑不安，為我的朋友輕狂難過，似乎我也欠了這些老人家一筆債。

回頭和其他朋友一交流。果然如此。自從做了分管領導之後，這個朋友就張揚張狂，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

我想和這個朋友交流一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對牛彈琴，問題不在牛，而在人。他既然沒把這些老人家放在眼裡，又豈能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回頭我就想這個問題。

首先，屁股決定腦袋。

屁股坐在什麼樣的職位上，腦子裡就會有相應的想法。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處在什麼位置上講什麼話。一個人坐的位置，往往決定了他思考的角度和範圍。

《紅樓夢》中，賈雨村判斷葫蘆案，心裡想：原來當官沒別的訣竅，無非是看腦袋指揮屁股，還是屁股決定腦袋。

既然這個官是因賈府的舉薦而來，那麼當然要賣賈府的面子。賈家和薛家，推而廣之，四大家族，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得罪不起。

如此一番權衡得失，賈雨村的屁股就移位了，腦袋全聽了屁股的指揮，結果便是「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

一般來說，個人的決斷當然由腦袋決定，與屁股沒有什麼屁關係。但作為一個組織的人，決斷就不再是純粹的個人決斷，而要對組織負責。

屁股代表著位置，位置代表著權力，也代表著義務。屁股決定腦袋的決斷既是在行使權力，但也在履行義務。因此看來，屁股決定腦袋還有「在其位謀其政」的含義，不能一棍子打死。

其次，椅子代替自己。

比屁股決定腦袋更嚴重的是，椅子代替了自己。屁股決定腦袋，還可看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椅子代替自己，則是徹底把自己官僚化了，也徹底把自己工具化了。把椅子所代表的權力無限放大，各種高姿態，高威勢，高逼格，吆三喝四，頤指氣使。

司馬遷在《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了宦者令繆賢的一個故事。繆賢曾經犯法，準備叛逃到燕國去。藺相如問繆賢，「你憑什麼知道燕王會收留你？」

繆賢說，「我曾經跟隨大王與燕王會面。燕王私下裡握住我的手，對我說，願意結為至交好友，所以想去投奔他。」

這是一個典型的拿椅子代替了自己的人。

相如告訴他，趙國強大，燕國弱小，燕王想要討好趙王，正好你老人家得到趙王寵信，所以人家巴結你。現在你像喪家犬一樣從趙國逃亡，燕王害怕趙王，一定把你捆綁得像粽子一樣，送回到趙國請功。

還有《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王熙鳳何等威風，拿腔作調，擺足了譜。

看看王熙鳳待客前的動作：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

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為王熙鳳是賈府的內當家，她把椅子當成了自己，肆無忌憚，胡作非為。她曾說：「我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憑什麼事，我說行就行！」

等到鳳姐失勢，賈府藉助鳳姐生病，讓探春理家。鳳姐告訴平兒：「三小姐上任以後，一定要擒賊先擒王，要拿我開刀。」

一旦位置沒了，馬上就癟三了。人只有在下台之後，才搞清了椅子和自己的關係。椅子抽走了，你還想坐下去，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惹人恥笑。

最後，平台代替本事。

很多名校的老師，自然而然顯得很牛。我是名校的老師，自然就是名師。真的是這樣嗎？

《喬家大院》里的孫茂才，是一個窮酸落魄的乞丐，後被喬家收留，孫茂才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為喬家的生意立下汗馬功勞。他也自以為，喬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居功至偉。

後來，孫茂才因為貪慾，被喬家掃地出門。孫茂才於是投奔喬家的老對手錢家。錢家對這種人也是各種不恥，說：「不是你成就了喬家的生意，而是喬家的生意成就了你！」

我沒寫公眾號的時候，《人民日報》《讀者》《洞見》《中國教育報》等大號轉載我的文章，很多家幾小時就是10萬＋。

我當時就想，如果我開公眾號，那肯定老火了。等到我自己開公眾號，精心打造的文章，卻不溫不火，半死半活。那時候，才明白不是我文章厲害，而是平台厲害。

白岩松說，把一條狗拴在央視也能紅。但央視的另一個人，卻錯把平台當成了本事。這個人就是虛實之間的芮成鋼。

因為有央視平台，芮成鋼霸氣側漏，口頭禪是我的朋友柯林頓、默克爾，他還經常性地代表中國，後來覺得不過癮了，還要代表亞洲，代表世界發聲……

2009年4月7日，芮成鋼在倫敦G20上提問美國總統奧巴馬，說他第一個問題「代表中國」提問，第二個問題「代表全世界」提問。

下一年首爾G20峰會，奧巴馬說最後一個問題留給韓國媒體，芮成鋼拔地而起說：「我來自中國，我代表全亞洲提問。」全場噓聲一片。奧巴馬說：「我剛才說的很清楚，最後問題留給韓國！」芮成鋼死死抓住話筒說：「在場的亞洲記者同意我代表……」

2011年9月，在達沃斯論壇上，芮成鋼問美國駐中國大使駱家輝「坐經濟艙來參會是否有意在提醒美國欠中國錢？」駱家輝微笑著說：「乘坐經濟艙是美國公務員的習慣。」

此前，駱家輝吃20幾元的大雜麵贏得中國人讚賞，弄得有司很不爽。芮成鋼自然要出面收拾駱家輝了，沒想到自取其辱！

芮成鋼代表中國，代表亞洲，代表世界，其實他什麼也代表不了。現在他只能代表自己，踏踏實實地在坐牢。

估計芮成鋼現在也明白了，平台是平台，你是你，千萬不能把平台牛逼當成自己牛逼，否則平台還是大牛，你則是二逼。

但我們也不能過於把平台神話，平台與人是互相成就的。我們很難說，是張小龍成全了騰訊，還是騰訊成全了張小龍。

離開平台，干出一番大事業的徒弟也不乏其人。李小龍離開葉問，離開詠春拳，照樣創造截拳道，成為世界一流的武術家。

什麼是教育？當你離開學校把所有東西都忘記之後，剩下來的才是教育。什麼是才能，就是當你離開平台之後，剩下來的東西才是你的真本領。

魯迅在《藤野先生》里說：「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系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菜』。」

所以然者何？物以稀為貴。人也以稀為貴。人的稀就在於少，你無法代替。

你何以能進入高的平台，說明你本身具備了高平台的條件。如果在高平台不斷磨練自己，不斷提升自己，在成就高平台上成就自己。那麼你就可以成為最牛的人。

這時候，平台成就你，你也成就平台，你和平台兩情相悅。到最後，平台就是你自己，平台就是你的真本領。

韓寒導演的電影《後會無期》有這樣一段對話：

小夥子，你應該多出來走走的。

可我的世界觀和你的不一樣！

你連世界都沒觀過，哪來的世界觀。

一個人在飛機上看世界，與在拖拉機上看世界，肯定是不一樣的世界。

珍惜平台，成就自己。離開平台，證明自己。我是平台，代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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