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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麗娟:縮小自我 是閱讀《紅樓夢》的正確心態

讀者應該做的事情是縮小自我,甚至很無私地去傾聽小說家的聲音。當我們有了好惡的時候,我們看到的其實只是我們想看到的,這樣就會使得小說家所呈現的宏大世界有了限縮。

大觀紅樓:閱讀《紅樓夢》的正確心態

問題一:您曾說,小說家和讀者都不應是任何觀念的代言人,好的小說是復調小說,人物之間是等價的,不可用好惡褒貶去看待小說。那麼請問,作為讀者,究竟該用怎樣一種心態閱讀《紅樓夢》呢?

歐老師:

那這個問題可以分兩個層次來談,其實一以貫之,就是說讀者首先要了解一件事,如果你承認也同意你所閱讀的這個對象,主要就是《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經典,那麼你就該知道偉大的小說家,他不會把他的作品當作是自我的個人的傳聲筒,因為他就會使得他的作品限制在一個個人的好惡上。

那一個偉大的小說家是把他所認識到的宏大的世界、多元複雜的人性給深入、豐富甚至到複雜的情況呈現出來的。

所以我們首先要知道如果我們同意這是一部偉大的經典,創作這一部經典的小說家是偉大的小說家,我們就得要了解到他呈現的其實是一個豐富的人性的宇宙,所以它當然不可能為這個宇宙裡面的任何一顆行星有特殊的偏執。

這就是我們說的小說家其實不會有好惡的原因。而就這一點來講,西方的文學理論有非常清楚的理清,例如說濟慈,他就曾經說過一個小說家在創造出一個壞蛋跟創造出一個淑女,他其實是獲得同樣的快樂,因為他都是在探索人性的奧妙。

那在這麼一來,當他發現人性,然後創造出經典形象鮮明的人性惡的人物內涵的時候,他其實都是感到同樣的快樂的,所以也一樣。

我們所熟悉的那位法國小說家就是米蘭·昆德拉,他也曾經說過,他說我筆下的這個人物都是我所沒有意識到的人性的諸種可能性,我對他們都一樣的喜愛,他們也都讓我感到同樣的驚訝。

換句話說,只要我們稍微有一點點專業的文學理論的訓練,你就會明白偉大的小說家就是以一個這樣復調的、客觀的、平等地在看待他筆下的所有人物,那麼這麼一來我們的讀者,他該做怎樣的自我訓練跟要求,那也就是一樣。

我們不要把一個自我的小小的好惡當做是唯一評量這部作品的標準,而應該是要放掉自我去進入這個小說家所開創出來的這個豐富複雜的宇宙。那當我們有了好惡的時候,就會使得小說家所呈現的這些複雜的人性有了限縮。

我們看到的其實只是我們想看到的,我們是經過選擇性的來畫約小說所要呈現的那個宏大的世界。

所以讀者應該做的事情是我們應該真的要縮小自我,甚至很無私的去傾聽小說家的聲音,那麼小說家已經透過這麼多的努力,讓他的自我縮小,以便使得宏大的世界進入到他的創作世界裡面來。

所以在《紅樓夢》以及類似的這種經典里,他其實已經開展了一個無限的宇宙,那麼讀者自己也應該要有這樣的心胸,這樣的見識,然後讓自己無我的,以便去擴大參與到這個小宇宙裡面來。

所以,簡單來說,我真的覺得一個讀者他要認識到一個本質性的道理,那就是讀書其實就是做人,你怎麼讀書其實就是你怎麼做人,你這樣子的偏執地讀書,其實也意味著你是這樣偏執地看世界,那樣偏執的以一個自我的,小小的好惡,來成為你對周圍這個世界的衡量。而這麼一來,我們一定沒有辦法,好好的尊重跟了解我們所面對的對象,包含我們的親友,包含《紅樓夢》,而這就表示我們不自覺的一直都在畫地自限。

我們用一個自我來當做宇宙的中心,作為衡量這個世界的唯一權衡,可是這麼一來,一定排擠這個世界超越自我很多很多的那個龐大豐富的內涵,因為我們永遠只看到自己,所以我想就《紅樓夢》的這個經典的閱讀現象來說,這毋寧是我最關心的地方,那就是你是一個怎樣的讀者,就意味著你怎樣的做人。你讀到的是一個怎樣的《紅樓夢》,就意味著你想要成為怎樣的人,而一個人可以有無限開展的可能,一個人他其實可以為了他的人格做出非常大的努力。

一個人可以為了不斷地提升自己、鍛造自己而做出許許多多的努力,包含無我、包含無私、包含不斷地用學問的追求來使自己的力量在人格上有足夠的豐富的擴展,而這些都不是直接憑感覺就能夠做到的。所以讀者憑感覺去讀書、去做人是最輕鬆也最自然的一件事情。

但是假如我們只限制在這樣的方式上的話,我們其實永遠就停留在既有的這個自己上,那我想對一個個體的存在的意義來說,這可能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因為我們在不自覺地畫地自限,我們不自覺的停留在一個既有的自我,而不願意擴大,不願意超越,不願意升華,所以我想讀書真的就是做人,所以我想這個事很多的讀者都該意識到的問題。

問題二:為何在《大觀紅樓》這本書中將《紅樓夢》的主旨歸納為:青春生命之輓歌、貴族家庭之輓歌、塵世人生之輓歌?

歐老師:

這個歸納是我多年前讀到一本我很推崇的紅學專著所看來的,那個是梅新林教授的《紅樓夢哲學精神》,那她在她的這個著作裡面首先提出這三個層次,而我非常的認同,原因是因為大部分的讀者很容易的也因此一致的注意到《紅樓夢》是在詠嘆青春的短暫與脆弱,所以那麼多眾多的女性往往在出嫁前面臨或者是死亡,或者是種種這個現實壓力的那些悲劇。

那當然因為賈寶玉的最後出家,所以我們也感受得到好像《紅樓夢》把一個這樣的繁華帶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虛無的蒼涼,所以這也是一個城市人生的輓歌,我們大約就是很容易看到這兩個面向,但是我樂於推薦這樣的一個三個層次的輓歌的原因在於我們嚴重的忽略《紅樓夢》所寫的是一個貴族世家盛衰興亡的悲劇,我們不在那個時代那一種閥閱大族的視野裡面,所以我們就會用我們這種小家庭制的這個觀念去看《紅樓夢》,以至於我們看不到這樣的一個貴族世家的輓歌是如何構成《紅樓夢》最核心,不亞於其他的這一種悲劇的一種感嘆。

那麼這樣的一個感嘆,其實它融入在《紅樓夢》的大敘事裡面,因為《紅樓夢》不斷的在暗示,在提點這個貴族的敗滅,我想這個也是魯迅先生說「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的一個根據。但是在字裡行間去感受著一種家族敗滅的那一種唏噓感嘆之外,有沒有在敘事裡面那麼清楚的也表明貴族家庭的輓歌也是這部小說的宗旨之一呢?

那我們可以在小說裡面找到一段重要的文本,而且這段文本很清楚的告訴我們是如何從個體到家族再到整個塵世人生。由個人到集體,然後到整個世界,終歸虛無的那種感傷,這段情節是在第28回。

當寶玉聽了這個黛玉的《葬花吟》之後痛倒在山坡上,因為她觸及到一個幻滅的本質,而那段文字我們的讀者通常都很粗心,因為林黛玉的《葬花吟》太感人,所以我們都只停留在寶玉對於林黛玉藉由葬花而感嘆的那一種終歸虛無的那個層面而已。但是我們就忽略掉那段文字非常完整的說明寶玉在這樣一個個體的終歸虛無的感傷,是如何一層一層的擴大到整個世界存在的幻滅本質。

那段話說的是他感到林黛玉在《葬花吟》裡面所透顯出來的個人的短暫無常。所謂「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個都是個體的美好的失落,而這也是每一個存在都必然面對的,所以寶玉深深受到觸動,而這個觸動又是由他所最鍾愛的林黛玉所引發,以至於會那麼的強烈而深刻。

然而他並沒有停在這裡,各位仔細把那個第28回第一段前面那一兩段仔細的閱讀,就會很清楚地看到寶玉是由林黛玉如此之,終歸這個無可尋覓。但是它下面接著引發出來,它是無盡的,從本質的由個體到群體的推演,他說連林黛玉都要,「終歸無可尋覓之處。」

他接著說,那麼寶釵、香菱、襲人也勢必也會到了無可尋覓之近,那麼連這些人都要走向一個無償的終結。他接著說那麼「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什麼叫做斯處、斯園?就是這個地方,這座花園,這座大觀園,以及這個大觀園裡面所有的存在,包含柳,包含花朵,所以它不限於個人,它是發現這麼一個我們家族裡最繁華鼎盛的結晶,也不知當屬誰姓。

這個其實就是非常明顯的回應了唐詩里最有名的一個無常的感傷就是「朱雀橋邊野草花」的那一段。「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也都是這種衣冠大族才會有的無常的感傷。所以寶玉在這裡是由個別的青春的少女,但是他沒有停留在這裡,他是進入到這個家族,最後是不是也會走向了一個飛入尋常百姓家的這個註定的宿命。然後寶玉才在這裡感受到一種非常深刻的悲傷,於是這個悲傷他無可承擔。

下面他才接著說,他只有透過「逃大造,出塵網」始可解釋這種悲傷。逃大造就是逃出這個大化,然後離開這個塵世,然後他才能夠放下或消解它在這個家族也是勢必敗滅的這個宿命里,那種悲傷可以得到稀釋跟緩解。

所以我們如果讀者不要停留在自己的好惡,匆匆忙忙地閱讀,選擇性的看待,你就會發現寶玉的這個出家的這個種子的契機有一個更重要的環節,完全不僅於、止於對個別女兒的另一種感嘆。

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一個契機,就是他意識到家族也終將走向敗滅,這個敗滅也許是非戰之罪,也許不是誰的罪惡所造成。這是一個世間的任何存在物都必然面對的。一個家族最多綿延幾百年,可是它終究不可能長長久久存續於天地之間。

所以寶玉是在這樣的契機之下,各位注意一下才使得他那個悲傷無可承擔,才要「逃大造出塵亡」,然後讓他解釋,就是解開釋放這樣的悲傷,所以我們的讀者因為太愛這些女兒們了,所以我們總以為是因為林黛玉的死亡或者是她的戀愛沒有辦法成就圓滿,然後促使寶玉出家。我想這是一個很大的誤會,只就這一段來講,其實寶玉所意識到的是家族的終結,那一種無可解釋的悲傷是要建立在「斯處斯源斯花斯柳的無可尋覓」,然後不知誰屬於誰姓的這一種巨大的失落上的。

所以我們因為不了解這種貴族世家到底所關心的,以及所面對的問題是什麼,對於他們的意識形態以及他們的人生終極追求的重要性有多大,所以我們就選擇性的忽略掉這一段。

所以如果我們把這一段也納入進來考慮的話,你就會發現《紅樓夢》確實它不只是一個青春生命的輓歌,它還是一個貴族世家的輓歌,而且正是因為貴族世家的這個層面才使得它進入到塵世,整個存在世界的這一種蒼涼虛無的這一個集體的層面,而這已經到了一個宗教的本質上了。

所以我喜歡這三個歸類的原因就是在於它非常清楚的告訴我們,我們忽略掉《紅樓夢》的宗旨,恐怕更重要的其實是貴族世家的輓歌,他恐怕超越了青春生命的那一種短暫無常之上,而是一個個體,當他離開了青春階段的時候,他還要面對到的一個更大的失落的可能。

所以我想我藉由這樣的一個釐清,是希望我們現代讀者在脫離了當代的時空跟他們的視野之下,我們應該要注意到的可能是更重要的一個《紅樓夢》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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