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一刻 高虹
九點一刻 (短篇小說)
文/高虹
今日的天空非常晴朗。松花江上下總有三三兩兩的人們,或洗衣服洗澡,或拉著百桿掛魚。有些頑皮的孩子一會跑進水裡,一會鑽出水面,光溜溜的脊背被太陽曬得黝黑髮亮。
我順著江邊來到昨天那個姑娘打漂漂石的地方。這地方已不見姑娘的影。一個小男孩站在水裡,一手提著一隻空罐頭。岸邊全是大大小小的卵石,光滑的卵石中間有幾塊不知被什麼砸碎,明顯的稜角露在外面。昨天我就是在這被它扎破了額頭。
小男孩上了岸。上岸時手裡提著兩個罐頭瓶,瓶里數十條小魚兒在遊動。他把魚兒倒進筐里,往瓶里放塊玉米餅子又走進水中,把瓶子放在水底,沒事兒一樣回到岸邊。
「這是你捉的魚嗎?」
我問道。他點點頭。魚兒最大不過兩寸來長,此刻正因為缺氧而休克。小男孩顧不得魚兒,他仔細打量著我。燦爛的陽光照在他沒穿衣服的身上好像鍍了層金。我被他看得竟有些不好意思。小男孩虎頭虎腦,看歲數也不過十一、二歲,一對黑黝黝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彷彿看穿你的心思。
「你是那個解放軍叔叔,對嗎?」
「嗯?」
「你就是那個立過一等的叔叔,對嗎?」
「嗯?」
我開始注意小男孩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那個叔叔?」
「老師說你臉上有塊傷疤。」
「你們老師是誰?」
小男孩指指前面。
「我們老師每天課間操時間都會到這裡來。老師每天都給我們講英雄的故事。可我現在聽不到了!」
「為什麼?」
「因為爸爸開了個小賣店,沒人照顧!」
我無語,摸摸他的頭。
「捉魚是吃么?」
男孩搖搖頭。
「爸爸說城裡人口味怪,讓我到城裡賣……」
我望著竹筐里的小魚兒,忽然覺得它有千斤重。為什麼它不衝出竹筐重新回到水裡自由自在地游?僅僅貪圖眼前這點食物而喪失生命。值得么?
男孩又下水提出魚來。原來這瓶口罩著堵兒,堵兒竟是酒瓶去掉嘴兒、肚兒和底兒,只剩下勃兒那段做成的。勃兒大口朝外小口朝里,漏斗狀套在罐頭瓶口,然後順流放入江底,大口朝下。魚兒逆游覓食,鑽進瓶里就出不來了。這辦法只有松花江畔的孩子才會做。魚兒咬尋時,一天能捉幾十斤,至少能賣百八十塊錢。城裡那些不吃腥的主兒見了就買,一買就是好幾斤。江里的魚新鮮沒有腥氣。男孩一邊剖魚肚一邊介紹。他把魚放在石頭上,一天就晒乾了。晒乾的魚比鮮魚更貴,而且口味完全不同。他把「剖魚」叫「擠魚」,把「捉魚」叫「捂魚」,「起魚」不叫「起魚」而叫「起捂子」。這地方語言很有意思。男孩抬頭望望天,忽然問我:「叔叔,幾點了?」
「九點一刻!」
「我們老師要來了,我等會再來啊!」
男孩收拾好魚兒跑得無影無蹤。我站在原地卻被剛才說的「九點一刻」愣怔了。「九點一刻」,我戰友為掩護我犧牲的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顫,一陣劇痛。
九點一刻,果然飄來一團黑影。這樣的天誰會穿一身黑衣服。我揉揉眼睛,那婷婷玉立的姑娘果真是昨天穿白色套裙的虹子老師么?這黑色讓我想起宏子。
我喃喃道「宏子!」虹子轉過頭來。
「你在叫我?」
「不!我的一位戰友叫宏子。」
「洪福齊天洪?」
「宏偉宏!」
「哦!」
她略有思索地皺了下眉頭,然後轉過身去專註望首水面上的小船。顯然這是她剛剛放走的。船帆船漿船艙會都是白色。船隨波逐流,過了一段穩水停,突然遇到急法,淹沒在水中。
「你在做試驗?」
我小時候做過航海模型。她突然冷冷地瞅著我。
「你們偵察兵對什麼都這麼感興趣嗎?」
我被她嗆白的有些難為情,但她的確激起我更多的好奇。宏子說過:
「她有時穿一身潔白的連衣裙,站在陰沉的天底下,裙擺被風兒一吹,那份飄逸活似神仙下凡。有時穿一套黑霓裳,站在藍天白雲之下,如仙女沐浴,華麗無比。如果她的穿著黑白分明,這一天一定不陰不晴。」
我逗宏子。
「這是你選媳婦兒的標準呀?」
宏子非常認真地告訴我。
「白色純潔,黑色陰晦。黑白分明說明分得清是非輕重。這樣的女子哪裡去找?」
我認為這不過是無稽之談。今天巧遇虹子不能不說是一種巧合。如果宏子見在的話,他一定閉不攏嘴。他果真有先見之明。我不禁啞然失笑。
虹子有些莫名其妙,瞪著我。
「我知道昨天下雨,你一定穿白色衣服;今兒天氣睛朗,可謂萬里無雲,你穿這身黑衣裙。假如明天是個夾陰天,你一定穿黑白搭配的衣服。」
「你?」
見她愕然的模樣,我忍俊不禁。這是自宏子走後我第一次舒心的笑。
「你說呀!」
她愈是著急,我愈是賣關子。她突然板起面孔,不再理我。
「我不喜歡故弄玄虛!」
她說著真的向來的路走去。我想喊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老師走了,小男孩不知從哪又冒了出來。他調皮的沖我笑笑。
「你去哪兒了?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指指背後一塊大石頭。這石頭完全可以使他藏身,而我卻沒發現,作為偵察員真是失職。
「叔叔講的故事好嗎?」
他點點頭。
「你們老師為什麼要到這放紙船?而且每天九點一刻來?」
「聽說老師是為了……為了……她過去的男朋友是位解放軍叔叔……老師原來也不叫這個名字……」
「你不想讀書嗎?」
「想!」
小男孩翻著石板上的魚兒,頭埋在胸前,半天沒有說話。
一連數日,我都在上午九點一刻之前來到江邊。虹子每天依舊放走紙船才返回學校。小男孩依舊與虹子捉著同樣的迷藏。幾次,我默默
站在她身後,儼然手握鋼槍的守衛戰士。我們之間沒有其它語言,但似乎又有一種默契。她的紙船似乎承載著生命,飄向遠方,送走的不僅僅是哀傷。直至一日,小男孩終於打破了這種格局。
虹子突然一早出現在江邊,小男孩躲閃不及,被虹子抓個正著。我第一次見她如此暴怒。她死死抓住小男孩不放,捂魚的瓶子被她摔在石頭上,碎的稀巴爛。男孩的父親前來阻攔也無俱於事。她硬是把小男孩拽回到她的課堂上。小男孩的父親追到學校,她擋住門口愣是護住了小男孩。那架式真如視死如歸保護戰場的英勇戰士。學校就是她的領地。
「除非你別讓我看見他,否則我就會讓他坐在這裡讀書!」
事後,我問她:「你管得了一時管得了一世么?」
她笑笑,少有的好看。
「只要我在這裡教一天書,我就要堅持不讓一個孩輟學!你以為我去江邊只為放紙船嗎?」
詭秘!我這個老兵怎麼了?怎麼竟一點察覺不出這對師生的貓膩?是我思念宏子心切而忘掉偵察兵本能的反應了嗎?我搖搖頭,自嘲起自己來。
這是宏子出生的地方,我帶著傷痛走在宏子家鄉的每一寸土地上。除了讓他榮歸故里,我心口的痛永遠無法癒合。
虹子又在放紙船。而今天正是宏子犧牲一周年紀念日。我愣愣地站在岸邊,心神不寧。腦海里全是那天執行抗洪任務時宏子為了救我,自己被洪水沖走那一暮。就在我恍恍惚惚的時候,虹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放在了紙船上。那照片不是別人,正是宏子。
高虹寫於2017.9.16晚22時一刻
作者簡介:高虹,吉林省撫松縣人。生於1968年3月,1988年畢業於吉林省渾江師範學校,後入吉林省教育學院進修。愛好文學、美術、旅遊,是白山市民間文學協會會員,現任撫松縣教師進修學校語文教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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