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老祖問茶

最新 09-18

每次旅行歸來差不多要一個月，那回憶才慢慢泛出味來，如一杯珍藏經年的老茶，數泡之後的熱水沁淋溫潤之後，那歲月的醇香老味才緩緩釋出，娓娓道來……

這次出行也是臨時起意，真是說走就走的旅行。

四祖寺的生活禪夏令營8月13日要行腳老祖寺，到時要為數百人泡茶解渴，老祖寺的紫雲茶堂缺人手，熱水泡茶費時又值暑熱，不盡理想。年中在上海朋友的新書發布會上，用冷水泡當春普洱茶供上百人品飲，清涼解暑十分從容愜意。這次也特意帶了今年的早春古樹散茶冷泡，普同供養這次行腳到老祖寺的夏令營學員。

寺里的生活起居和泡茶用水都是直接從水管接來，甘甜清冽。崇延法師說：「此水接至紫雲山的梅泉，天然純凈，可直接飲用，也最宜助茶香。」所謂精茗蘊香，借水而發，若只是八分之茶，遇到十分之水，那茶定會十分了。

本想找一口儲水的大陶缸泡茶，只是寺里的水太好，根本就不用儲水養水，那肯定是難覓水缸了。法師為我們準備了一個大號不鏽鋼蓋桶，用山泉仔細清洗後光亮如新，如自性本然清凈；茶為山中靈物，來此地遠離塵俗得梅泉浸潤，染佛語梵音，那之前的採摘炒揉如持戒忍辱，之後的遇水舍己為茶為飲，更是布施濟人的大功德了。

次日清晨上完早課，就徑直向紫雲茶堂備茶。取出今年的早春古樹散茶，一一檢出粗梗黃片，篩除細碎葉末，整理出條索完整的茶葉約500克，放入茶桶，用熱水沿桶壁緩緩注入，待所有茶被熱水淋過後，就將熱水倒出，此時茶葉開始舒展，散發出甜香，再小心注入山泉，細水輕注，不讓茶葉在水中翻騰，使剛釋出的茶香被冷冽的山泉鎖住，靜置三小時以上，那茶的香味和甘醇才和水融為一體。

9:30，只聽見山門外車聲隆隆，應該是學員們到了。我們早已在百城煙水廊前設好了施茶方桌，從上海帶回的竹製茶勺準備分湯。輕輕攪動茶湯，茶葉在水中起伏旋舞，正是滋味最好時。有的學員更是凌晨就步行來此，到寺里時營服早已被汗水浸濕，為營員舀一勺清涼的茶湯，學員痛快抒懷的微笑便是當下最歡喜的事。人漸漸多起來，卻一直秩序井然，寺院長住王居士也來幫忙，為學員分茶、清理方桌，不緊不慢，優雅從容，口中佛號不斷，想像這每一勺茶湯都被加持凈化，自己也更加專註靜心起來，不使茶湯灑落。之後有再小的水杯來接茶都是執勺高掉水線，乾淨利落。每次有學員問起山泉的源頭所在，王居士都不厭其煩的仔細回答並清楚的指出最佳的路線及方位，真是位修行的好菩薩。

不忙時跑去客堂借一本《黃梅老寺中山志》來讀，序中寫到：萬千色相皆幻也、空也，金石至堅終歸銷隕，壽莫壽於文字，雖廟舍屢更，滄桑游變，而精光灝氣歷劫常新……

茶桶里的茶湯不夠分，往茶里加了七次山泉茶味才慢慢淡下來。也許是接水太頻繁，有時候水裡會有泥沙，王居士說是我們水龍頭開的太大，泉水不能太快地索取。就像福氣不能貪婪地一味消受，惜福惜緣才能長久。

老居士還說，屏心靜氣注水時，水裡會泛起一朵蓮花來，很美！

傍晚散步時遇見了正在沿路撿垃圾的崇辨法師，早課時見過他，執法器帶領眾同修唱誦持咒，面目清俊，儀度莊嚴，法聲朗朗。畢業於華中科大哲學系研究生的崇辨法師因思考詩意的棲居而選擇出家，哲學專業出身善思辨而法名為崇辨，也有據可循了。簡單聊了幾句，遂約好次日一起採茶制茶。

老祖寺是由印度高僧千歲寶掌禪師開山創建。老祖寺千餘年來與世浮沉，屢毀屢建，所幸歷代不乏高僧大德於此弘法。禪風謹嚴，一脈相傳。紫雲山上長有野生古茶，寺院前後種有大片茶園，每年都有法師帶領同修採制春茶，周邊的村民也會來此採茶，帶回去炒制供日常飲用。寺里也常有來此掛單的制茶高手，自帶炒茶用具制一些紅茶、綠茶、白茶供養老祖寺。

上完早課，當家師崇延法師為我們準備好了草帽提籃，提醒我們注意防晒。事物纏身的法師在我們的央求下答應帶我們去看野茶。法師帶著大師姐明鴻師兄和我，阿九姑娘，美月妹妹，崇辨法師和他的同學六人前往。

在虛雲長老的發舍利塔後面山坡山就有成片的野生茶樹，因今年沒有採摘修剪，茶樹上沒有新發的嫩芽。紫雲山上的野生茶樹高數尺，主幹盈盈一握，不像雲南的喬木大葉種這麼粗壯，應該是小葉茶種野放生成，葉片墨綠厚實有革面，采一片嫩葉含在口中，有青嫩的果香味。

寺前的茶園伴著湖水，風景秀美，而且每年採摘有序，不施化肥農藥，是真正的有機茶園。早晨七點，茶葉們含英帶露，因為日照充足，茶園裡有很多變異的紫芽茶。妹妹們問我紫芽茶好不好，我說紫茶里的花青素含量最豐富，延緩衰老女孩子最喜歡了。

就這樣說說笑笑，一個多小時我們就把這小片茶園的芽頭采了差不多了，其實也就不到一公斤，崇延法師還嫌我們採的太老。回到茶堂，我們很小心的把茶攤在手織布上，至少要萎凋3小時。

剝食著長住居士供養給崇辨法師的新鮮蓮蓬，時間倒也過的很快。我們到大寮借來了不鏽鋼盆和竹匾，生起煮茶的電爐，這就準備殺青制茶了。

不鏽鋼盆很薄，傳熱太快散熱也快，不小心就會炒出焦糊片來。阿九姑娘和一位師姐在旁邊念佛號，茶香不斷溢出，整個茶堂充滿了成熟的花果香。揉茶時，我們用雲南愛伲族的方法團揉後摔打在竹匾上，這樣曬出的茶葉條形整齊舒展。採摘的是一芽二葉初展，帶一片稍老的葉子，這樣晒乾後成粗條黃片，單獨沖泡或煨煮茶湯會很甜潤。

揉好的茶很粘手，一一抖開均勻鋪在竹匾上，曬在茶堂前的小院里。我們自做主張把采來的茶做成曬青茶，看看小葉種制出的曬青有什麼不同。

整個下午，竹匾一直追著太陽移到了大殿前開闊的地方，旁邊有一朵早開了月余的菊花，本來還不到花開時，這菊花微笑綻放，沒有要凋謝的樣子。

山寺里的黃昏最是清幽，隨崇延師散步清話，恬淡安穩，後來讀到《黃梅老寺中山志》中收錄的行廓禪師詩作，最愜當時情境：

尋幽豈力倦，山屐破苔痕。

野色侵香案，蒼煙繞竹門。

茶烹石面水，蔬摘澗中蔭。

歸路無愁晚，雲開月到軒。

月上雙峰山頭，相約寺里法師一同煮水論茶。我們採制的茶還沒有完全晒乾，檢出稍乾的茶葉拿來沖泡，大家都很期待。大師姐執壺定點細水輕淋，颳去焦糊片，候湯少時，執碗瀝出茶湯，整個過程凝神靜氣，生怕些許輕喘都能破壞茶中香魂。開蓋時，只見茶葉均整如一，若非泡茶高手不得如此穩妥。觀茶湯青綠澄澈，滋味鮮爽有花果青味，數泡余香餘味不減。

伴著暮鼓晚鐘，茶味漸淡，吃茶人相顧不語，默然歡喜，各自體會杯中未盡之意。從清晨的悠然採擷，親制親焙，到後來的沖瀹品啜，期間無一事相擾，念念分明，專其心，誠其意，自然灑落。無雜語寒暄，繁文縟節，難得這番簡素清貴。

世間因緣本來如此，隨順，歡喜！

此時案頭良書在側，書中收錄咸豐年間在老祖寺小住的牛山和尚漫吟詩抄，讀完伴我好眠：

那岩打坐這岩眠，聽了松聲又聽泉。

常笑風爺多禮數，直送花香到床前。

（本文原載於《黃梅禪》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