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六：誰暗算了誰

誰暗算了誰

一

天底下有耳朵的人，沒有誰沒聽說過隴山堡和雷鳴宮是刀劍相向的宿敵；天底下長眼睛的人，沒有誰不想一睹雷鳴宮少宮主飛花仙子王蛉的絕代容顏。

那年秋天，隴山堡老堡住李奎，自稱幾十年來廝殺拼搏，已厭倦江湖的腥風血雨，乃在六十大壽之際，當著天下武林人士的面金盆洗手，歸隱了。而雷鳴宮宮主辣手觀音王雪蓮竟不避嫌，派女兒王蛉前來賀壽，言稱兩家從此化干戈為玉帛。

接替堡住位置的是李奎的大公子，閃電驚雷李一刀。

李一刀當上堡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叫人驚訝得沒話說：派了總管家胡生子去雷鳴宮求娶王蛉。王雪蓮三番五次拒絕後，見隴山堡求婚心切，便說：「我雷鳴宮經營百十年，才有今天這個面貌，而今我只有一女，一旦選錯人，大片基業將不保，我如何向死去的列祖列宗交代？」

李一刀聞言，立即親自前往，跪拜王雪蓮說：「晚輩真心愛慕小姐，自上次家父壽宴上相別，她的音容笑貌，常浮心頭。數月來，晚輩食不知味，寢不安枕，此生若得小姐相伴，夫何何求？」王雪蓮見他言詞懇切，人又生得丰神俊雅，方點頭應諾。

王蛉嫁入隴山堡後，李一刀果不食言，婦唱夫隨，恩愛無比。不覺轉眼已是一年。這天正是結婚紀念日。兩個人快活地喝了幾杯後，王蛉面泛桃花之色，偎在李一刀寬敞的胸膛說，「郎君，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你打算怎麼待我啊？」

李一刀指天發誓，說了一通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的話。王蛉巧笑著伸手捂住夫君滔滔不絕的嘴巴，說：「人家才不要老聽你說這些好聽的話呢。你要是真心呀，我聽老人說此去一百里外有一個名叫蘭草渡的小鎮，小鎮東去十里的山腳下有一個天然的大洞，洞內有一條陰河，河中生長透明的無鱗魚，女人吃了有滋陰補血、養顏護膚的功效，你若能去給網上幾條來……今晚……」王蛉越說越羞澀，頭深深地埋進了李一刀的懷裡。

望著千嬌百媚的妻子，李一刀熱血沸騰，咬著妻子的耳朵說：「好！我答應你，馬上就動身！」說罷起身欲去，王蛉一把拉住李一刀的衣角說，「郎君不要這麼性急嘛，請先喝杯清茶，醒醒酒！」說罷起身去泡了一杯碧螺春來。

李一刀見妻子這麼善解人意，笑嘻嘻地接過「咕嚕」一聲吞了。

二

隴山堡的馬是好馬。

李一刀快馬加鞭，數個時辰後已來到了蘭草渡。他向路邊一個買酒的老人打聽洞的方位，老人面露驚懼之色，勸道：「少年人，可別把性命當兒戲啊！那個洞子時有黑氣冒出，走獸飛禽沾著即死，洞口白骨成堆，無人敢靠近啊。」

李一刀笑道，「老丈多慮了」，執意向老人問明方向，長嘯一聲，打馬而去。

果真好洞！洞口藤蘿疊嶂，陰風習習。李一刀一彎腰鑽了進去，晃亮手中的火摺子，但見前面黑幽幽的，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處。

李一刀邁步行進，漸覺寬敞，一路斬了幾隻蝙蝠，宰了幾條蛇。約莫行了一個時辰。忽聞得嘩嘩的水響，驅步向前，一道潛波暗涌的河流出現在面前。他從背上的包裹中取下漁具，脫去外衣，走到齊腰深的水中正欲捕魚。突然，背後傳來陰惻惻的笑聲。

李一刀縱是膽大，也不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定下心神，朗聲道：何人裝神弄鬼，我李一刀豈是嚇大的么？」那發笑的，便從一塊岩石背後轉出身來，赫然是雷鳴宮主主王雪蓮。李一刀放下心，頷首道：「不知岳母大人駕到，小胥失禮了！」

王雪蓮緩緩舉起手中的毒弩，冷冷笑道：「小子，別裝瘋買傻了，我是來要你的命！」李一刀站在水中行動不便，武器也沒在身。不由得大吃一驚，但他闖蕩江湖已久，所經風浪已多，雖處險境，仍不露聲色，輕笑道，「岳母大人真風趣，別嚇著小胥了！」邊說邊慢慢地向岸上挪移。

辣手觀音王雪蓮，豈是浪得虛名？李一刀的舉動如何瞞得過她的眼睛？她手腕一抬，一隻毒弩「呼嘯」而出，擦過李一刀的耳鬢，斷喝道：「再亂動，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李一刀怔住，尷尬道：「岳母大人，為何要對小胥暗下毒手？」

王雪蓮悶哼一聲，「小子，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隴山堡和雷鳴宮，互相窺覷對方的藏寶圖，你焉能不知？這百多年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都想滅掉對手，雄霸一方，這樣的仇恨，怎能說算就算？！」

李一刀默然。

他想起父親講過的故事。兩百年前，陳友瓊兵敗前夕，把許多財寶埋在一處隱秘之地，然後畫下藏寶圖，一分為二，交付近旁兩大侍衛帶走。希望他年能夠東山再起。那兩大侍衛一個姓李一個姓王，攜圖潛出軍營，隱姓埋名，流落江湖多年。最後見江山已定，乃在川北的駟馬鎮定居下來，以待天變，再作圖謀。不料蜀地多蠻人，為了對抗他們的欺負，李王兩人不得不與本地人聯姻，後來姓李的建立了隴山堡，姓王的創立了雷鳴宮，兩家仗著武功秘笈和積累的錢財，慢慢發展壯大，成為望族。

哪知在第三代的時候，雷鳴宮宮主王琶琶是個無能之輩，權利盡落夫人手中。那婦人生性歹毒淫亂與黑道慣匪周黑子勾搭成奸，合謀害死親夫，不料，姦情敗露，人皆唾罵。婦人惱羞成怒，欲與情人圖霸武林，堵住人們的非議！於是想方設法要得到隴山堡的藏寶圖。然而，使盡陰謀詭計，火拚數次，終無功而返。從此，世人皆知隴山堡與雷鳴宮勢同水火，卻無從曉得這段仇恨的根源。而雷鳴宮也陰盛陽衰，代代都由女子當家了……

王雪蓮見李一刀沉默無語，以為話中要害。「嘻」的一笑，「小子，想通了就受死吧！」

李一刀道：「那你為何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我？」「哈哈」，王雪蓮笑得渾身打顫：「不這樣作戲，她能從你口中探出隴山堡藏寶圖的秘穴么？殺了你我們就去取！」

李一刀道：「你太小瞧家父了吧？」

王雪蓮爆發出一陣狂笑：「你說的那個老東西嗎？想當年他欲得我雷鳴宮的藏寶圖，竟然用花言巧語騙得我差點失身，幸好我及時察覺，斷了他的美夢！哼，他現在不過是個武功全失的廢物。」

李一刀失聲道：「難道家父功力失去與你有關？」

「不錯，我買通他身邊的要人，在他的茶水裡下毒。他果然中計，功力一年不如一年，不得不退隱江湖！你得感謝我，使你榮登堡主之位呢！」

「那個卑鄙的小人是誰？」李一刀厲聲問。

「別急，你還沒問我為什麼不一下子結果李奎的老命呢？我先告訴你吧，這樣他會以為自己老出了毛病，做夢都不會懷疑到雷鳴宮頭上，而破壞後來這一段『美滿的姻緣』了。」

通常一個人做了得意的事，總免不了想抖出來。

「難道是他？」李一刀恨聲道。

「你真聰明，除了你的大管家大媒人胡生子，還有誰？」王雪蓮笑道。

三

李一刀狂吼一聲，就要躥上岸來。王雪蓮道：「閻王還沒請，你急著去，可別怪我！」說罷，毒弩連發，哪知李一刀一個旱地拔蔥，大鳥似的在空中幾個翩翩，那毒弩別說傷他，簡直連衣角也沒碰到。

王雪蓮驚呼道，「你怎麼會『龍翔九天』？」

李一刀大笑：「你以為我是好騙的么？我向你女兒求婚，還不就盼著你家的寶圖。新婚的當晚，我就發現堂堂雷鳴宮的少宮主，竟然是個破鞋！便心生懷疑，暗加提防。她裝嬌賣俏地向我打探藏寶圖時，我不過是說的假話罷了，那地方誰若去必中機關而死！」

王雪蓮整個人都似呆了。

「我知道你們雷鳴宮的毒弩不可小覷，便暗自練起『龍翔九天』，今天果然用得著！這次我給你女兒網魚，不過是討好她罷，讓她儘快對我「坦誠布公」，呵呵……」笑畢，揉身而上！王雪蓮被攻了個措手不極，連退數步，背靠著一塊突出的有縫隙的岩石，拼力抵抗。李一刀一時竟奈何她不得。

突然，王雪蓮一聲慘叫，蹌踉撲地，嘴裡吐出一口鮮血來。

只聽「嗤」的一聲笑，飛花仙子王蛉自她背後鑽出，手裡拿著兀自滴血的利刃，道：「郎君，賤妻還算來得是時候！」

重傷倒地的王雪蓮，睚眥盡裂，道：「你這隻『無情鳥』，連娘都害啊？」

王蛉冷哼道：「別倚老賣老了，誰是你的女兒。你還記得十八年前江湖中有名的鐵手捕快嗎？當年他追查多起珠寶失竊案，查到雷鳴宮與黑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卻苦於無證據，不惜委身為奴。然而卻被你識破，悄悄投毒暗殺，害得我從小就失去父親。」

王雪蓮道：你一個三歲小孩子記得什麼？要知道是我把你養這麼大的！」

王蛉嘶聲道：「你這是不打自招，如果誰殺了你的父親，你做夢也會記得的。我記得父親痛苦的慘況，長大後才知道這是中了雷鳴宮的『天蠶毒』！你雖把我養大，卻把我當作傀儡當作手裡的牌！我不過是你的奴隸你害人的工具！」

王雪蓮慘笑數聲，「老天，我自作自受啊！」，頭一低，咕咚一聲倒地而亡。

王蛉方才回過頭來，彷彿已忘記了她剛剛殺過一個人，對痴立一旁的李一刀嫣然一笑：「郎君，過來吧！」那聲音溫和得像春天的風兒，透著一股人醉人之意。李一刀趑趄上前，王蛉一撫鬢邊的秀髮，媚聲道：「過來啊，過來我告訴你雷鳴宮的藏寶圖在哪兒！現在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們的了！」

李一刀大喜，樂呵呵地走過來把頭湊近王蛉的唇邊，王蛉低聲說了片刻，然後柔聲道：「郎君，無論以前我做過什麼，你都不要往心裡去，須知我是被迫的呀！現在我再沒有什麼秘密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大家都要坦誠相待的好，你也不要再騙我的了。」李一刀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忽然躍開，拊掌大笑：「王蛉，王蛉，我的好妻，你太天真了，一個男人怎麼會要一個給他戴綠帽子的女人？既然你已把秘密說出，那麼留著你也沒什麼用了！」說完，揮刀撲上。

王蛉不驚不詫，嘻嘻笑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此刻試一試你還有幾成功力？」李一刀默一運功，頓覺四肢麻木，吃驚不已：「你這潑婦，什麼時候動了手腳？」

王蛉笑得花枝亂抖，「郎君，你忘了那一杯茶了嗎？我算準時刻，現在毒性該擴散啦。」李一刀顫聲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麼會這樣對我？何況你是鐵老英雄的女兒！」

王蛉道：「君不聞『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么？一個人是要變的！而財寶對女人而言，總有不可估量的誘惑力！」

李一刀不再說什麼。豆大的汗珠已從額頭滾落，臉色蒼白如紙。王蛉道：「郎君快說吧，難道那萬蟻噬心的痛苦很好享受么？」

李一刀不說話，他好象死也不肯說什麼了。半盞茶後，李一刀捂著肚子，倒卧地上，王蛉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說：「我真沒有嫁錯人，你這麼硬的骨頭！」接著，嘆息一聲，「你不說，只要我掌管隴山堡，也還是有法子找到的呀。」

言訖，款款走過來彎腰欲探李一刀的鼻息。

地上的李一刀忽地躍身而起，扼住了王蛉的脖子，慘笑道：「愛妻，別以為我是這麼好死的！你不知道我隴山堡數代相傳的氣功，還能逼住毒氣的。」王蛉花容失色，出聲不得。

這時，突然一人，從暗處鼓掌而出，嘆道：「好戲啊！好戲，母子相殘，夫妻共戮。真是人間難得的好戲！」

這人竟是隴山堡的總管胡生子。

李一刀腕力略收，王蛉喘息道：「該死的，你既然早來了，為什麼不出手相救，偏偏躲著不肯見人？」

胡生子道：「既然，你們母女從他嘴裡挖不出東西來，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只好看看戲了！」

李一刀動容道：「我隴山堡待你不薄，為何背叛？」

胡生子笑道：「我為你隴山堡，做牛做馬二十年，到頭來也不過是個總管。江湖中提起隴山堡，也儘是你們李家人的風光。而我胡生子偏偏是個男人，而且是個不甘平庸的男人。男人總是對權利、名譽充滿了渴望。不是嗎？」

李一刀強笑道，「所以你就出賣靈魂與雷鳴宮狼狽為奸？暗害我爹爹，又獻策讓我向雷鳴宮提親？」

胡生子正色道：「你也光明不到哪裡去，你若不心存貪慾，又怎會中我的妙計？這是互相合作，互相利用嘛！」

李一刀道：「那麼，看來給我戴綠帽子的人也就是你了？」

胡生子得意地道：「不錯，但不是我勾引，而是王蛉姑娘深知你的目的，而自動向我投懷送抱！」

李一刀手下用力：「你不怕我立即殺了你這相好的么？」

胡生子呵呵大笑：「你不可惜，我又可惜什麼？」王蛉咳嗽道：「我早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就沒有一個值得相信的！你也休想得道我雷鳴宮的藏寶圖。」說罷，竟咬舌而盡。

胡生子怒道：「該死的，你竟然也騙了我么？那藏保圖是假的？」

王蛉已經不能回答，但已經給出了答案。

胡生子對李一刀道：「想必你們隴山堡這些年來明察暗訪，也多少知道一些線索了罷！請說出你家那半截圖紙在何處？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呵呵……」

但是李一刀卻不說話。整個人像雕塑似的。

胡生子道：「別裝蒜了，我看你還撐得多久。」

幾盞茶的工夫過去了，李一刀還是一動不動。胡生子不敢貿然向前，一塊石頭擊了過去，沒想，竟然打在了李一刀的額頭上，而且竟流出烏紫的血來。

原來，李一刀已死去多時。他剛才匯聚體內真氣逼住毒，不過是想手刃王蛉。當王蛉一死，他心頭一松，真氣散了，那毒立馬擴散，心脈皆斷，那還有活的道理？

胡生子見李一刀也死了。自己絕對沒辦法從堡主李奎的嘴裡敲出秘密。這麼多年的跟隨，他要是能夠，也不會藉助外力了。多年來的算盤一時落空，人財盡失。胡生子頓時怒火攻心，猛揮一掌，擊向地面。那地面慢慢向下塌陷，裂縫中躥起道道黑煙。把胡生子罩住了。

那胡生子怒急一掌，恰好打中地面薄弱之處，地底蘊藏的有毒氣體立時冒出，轉瞬奪了他的性命。

黑黝黝的洞穴，一時真乾淨。

談天說地，聊來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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