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書法與客家

最新 09-19

《秀起汀水》匾額

清朝嘉慶丁卯年秋汀州伊秉綬題寫

伊秉綬的隸書，集篆和隸一體

今天想寫一下書法和一些我喜歡的書家。客名君不會書法，也不算懂書法，但是對書法有一種骨子裡的眷戀，而且十分地敬佩真正愛書法的人。寫書法，就像線條在紙上舞蹈，是書者心態和意氣的記錄。相信願意去練書法的人，都會收穫一種好的生命體驗，都有一顆親近風雅的心。

陳衡恪對聯

這聯句、書法裡面，有著怎樣的生命體悟

客家人喜愛書法，是一種傳統，胸有文墨、會寫大字的人，普遍受人尊重。有不少朋友是年少就受父母影響並開始練習。書法雖然只有線條這種形式，卻是一個人內在審美和外在技法的綜合體現。但凡藝術形式，越是簡單的表現手法，越是要求見功力。比如絢麗的油畫，筆觸不足可以色彩來補。但是書法不這樣，書法就是簡單的線條，以心和手，演繹出黑與白，虛與實，陰和陽的布陣。

黃庭堅書《上苑詩》局部

在歷史上，書法是一個讀書人的心和臉，過去寫信叫「見字如面」。從一個人寫的字，可以看出他賞游過的山水、他臨摹過的碑帖、他愛慕過的人們、他豐盈過的肝膽、他受教過的家風、他思索過的良夜、他磨礪過的胸襟……書法，黑白的線條，縱橫的章法，是人在天地間某一刻的映射，是心性、器宇和肝膽的寫照。大意就是說，寫的字好不好，可以看出這個人腎功能和肝功能如何。小孩子的字，也是可以看出ta是被管束的還是逸動的，他是多血質還是粘液質的。

江西修水陳三立所書對聯

書法是凝固的時光，記錄了那時那刻書者的生命情態。這裡面有些有趣的文化底蘊，值得回味，也是因為想念這種文字中的滋養了。小時候看過祖父寫對聯，他自學的書法，在石板上拿粗毛筆蘸水懸腕練的大字，現在想起來，他的字是那種厚重且還算瀟洒的。

宋湘《登琴台賦》（拓片局部），酣暢淋漓，大氣磅礴

清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湖北督糧道、書法家宋湘

詩興大發，以竹葉代筆蘸墨書寫

曾從一篇文章看到過，祖籍江西的李安導演永遠記得父親教他寫毛筆字，「寫字要回鋒，走到盡頭時要回來，要圓潤才完整、好看」。李安為了夢想隱忍多年，做人如寫字，做電影也如寫字，「走到盡頭時要回來」。要多少人生的歷練，我們才知道這個「回來」？客名君過去練字的感覺，更多是，寫字回鋒之前要勇往直前，不然橫不橫，豎不豎，盡顯猶豫。

陳三立《雲還風篁》

客名君雖是南方人，卻偏愛那種風骨剛勁、純真古樸的書法。舉個例子《爨寶子碑》（就是「招商銀行」那四個字的字體），風格韻味瀟洒縱橫，「厚拙中內藏大巧，朴茂處實蘊華腴」。康有為說「寶子端朴若古佛之容」。我在客家地區看到的許多書法，就是頗有這種魏晉碑刻之風，天真古樸。

曾國藩對聯

拙樸有力

在故鄉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樹，掩映在池塘邊，對著長滿青苔的圍龍屋。對於古榕，村民是奉若神明的，客家人遷徙中養成崇尚自然的風俗，就是將奇石或者古樹，封為「伯公」，認為「伯公」有佑護一方的神靈，必以茶酒供奉。

宋湘的對聯

什麼筆在芷灣先生手下，都可以寫出風雷涌動

記得2013年春節回家經過時，發現榕樹邊雜草不少，過去給榕樹清理雜草的老者，也是給圍龍屋寫對聯、能吟詩作賦的那位村民，七十多歲時過世了。當時聽聞時，心中不免為某種典雅的遠去而悵然，只見古榕像一位老人，滄桑的虯枝如書法的線條，而池塘像一片幽深的海子，水何澹澹。我曾經想過，好的書法，必然是道法自然，那字的結體是和樹一樣的，有著昂揚向上的生命態勢，又有著偃卧起伏的自然之姿。

故鄉那棵線條遒勁的古榕樹

曾國藩書法

這麼穩健的字掛在書房，看著都靜氣

何況是個哲人

伊秉綬的扇面

你能想像他是一位政績斐然的官員么

這樣的場景讓人想起「渭水空藏月，傳岩深鎖煙」，是黃庭堅的聯。黃庭堅（1045-1105），生於江西修水雙井村（客家村落），詩書都絕。蘇軾讀其詩，認為「超絕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以為造物者游，非今世所有也。」

黃庭堅對聯

什麼人生艱難、胸中塊壘，蒼勁筆力一揮霄雲外

黃庭堅的書法瀟洒如快馬入陣，酣暢淋漓。他說：「心能轉腕，手能轉筆，書字便如人意。古人工書無他異，但能用筆耳。學書須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聖哲之學，書乃可貴。」黃庭堅推崇《瘞鶴銘》（瘞讀yì），贊此銘為「大字之祖」，他的字就和這個銘一樣奔放、開闊、敞亮。

黃庭堅《蘇軾寒食詩卷後跋》

黃庭堅書蘇軾詞

兩位好朋友，詩書雙絕的盛況，令人讚歎

福建寧化的書法自古有名，伊秉綬（1754-1815），號墨卿，晚年又號默庵，詩文、金石、書畫皆為世所重，隸書與鄧石如齊名，時有「南伊北鄧」之譽。伊秉綬知惠州、揚州兩府，均有德惠政聲，為清一代名吏，後來在惠州創建豐湖書院，請宋湘任院長。

伊秉綬對聯

伊秉綬生活上清廉耿介，平居端朴，"每食必具蔬"，並以此"藉以清吾心耳"。他常說："人生也，直即天地之性，無少回邪，行則正"。他憑藉自己過人的天賦，將顏書中的篆籀因子與自身筆下的漢魏筆意相摩相盪，融為一體，有大巧若拙的感覺。

伊秉綬書法

墨色深透，筆力遒勁，字體很有個性

說客家人的書法，不能不說宋湘這位「第一才子」。宋湘（1757-1826），號芷灣，廣東梅州白渡人。宋湘是個詩書聯都高妙的天才。他的書法豪放、雄邁、率意，「蒼莽之氣而不粗獷」。宋湘善聯，喜寫大字，他主政的很多名勝古迹都有他寫的匾額，縱橫馳騁，和壯麗江山相映，令觀者倍覺爽氣。

宋湘大觀樓留聯

宋湘行書的取法範圍廣泛，取名家如二王、李邕、楊凝式、米芾等，後期行草書磅礴開張，像顏真卿。戴絅孫對乃師曾有這樣的評價：「雄詞跳蕩，長留題壁之吟；醉墨淋漓，好作擘窠大字」。

宋湘題書匾額

宋湘曾題寫廣州的「山陝會館」、惠州的「豐湖書院」、德慶龍母宮的「天光雲影」等大字匾額，而尤以「豐湖書院」著名。是嘉慶五年(1800)宋湘應當時惠州知府伊秉綬的邀請，任豐湖書院山長。

宋湘書法

宋湘題字

看見字就如同看到山水，聽到妙音

陳家的書法也是非常厲害的，但人家把書法當作基本功。陳寅恪（1890.7.3-1969.10.7），字鶴壽，江西九江市修水縣人，生於湖南長沙，祖籍福建上杭。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集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詩人於一身的百年難見的人物。

陳寅恪的書稿一隅

陳先生以國學著稱於世

但是細看一下他的手稿

不免驚嘆

陳寅格的兄長陳衡恪（1876~1923），字師曾，是一代宗師吳昌碩的弟子、魯迅的同窗、齊白石的伯樂、弘一法師李叔同的莫逆之交、民國畫壇最富名望的風雲人物，是詩書畫印的全才，他曾說：「生平所能，畫為上，而蘭竹為尤。刻印次之，詩詞又次之。」他不僅僅是山水、人物、花鳥畫的大家，而且是中國漫畫的拓荒者（《北京風俗圖冊》），豐子愷等人的漫畫，都受過他的影響。

陳師曾對聯

他可以什麼字體都順手拈來，渾然天成

陳寅恪父親陳三立是「清末四公子」之一、著名詩人，號散原老人。陳散原被譽為中國最後一位傳統詩人。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曾任湖南巡撫。因其身出名門，而又學識過人，所以陳寅恪在清華任教時被稱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陳師曾的蘭石

見字如晤，好像看見了這些書家。忽然發現，我喜歡的客家書家，品性都是那種光明磊落，甚至守拙的，所以他們的字正氣浩然，有一種巍然天地之勢，看著十分爽氣、安心。當然這裡主要選的是大字，沒有選小楷。書法就是這麼神奇，心浮氣躁是寫不好也寫不來的，看書法，也是要心平氣和。正如寧拙勿巧、以拙勝巧的曾國藩，強調「養氣功深」。所以看曾國藩的字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他就是天天堅持練字，以拙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