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時代的新寧縣原來是這樣的
夫夷侯國終其130餘年的歷程,侯國治所與今日我們宣稱的夫夷古城相去甚遠。根據考古挖掘發現,其時,侯國治所在今邵陽縣小溪鄉梅洲村,瀕臨夫夷水、赧水交匯處的雙江口,依山傍水,開闊平坦,資水呈三面環抱之勢,若一道天然的護城河,夫夷侯劉義及其子孫在此守候了一個多世紀。然歷經滄桑、朝代興替,侯城早廢,遺物難尋,但夫夷侯國轄地的主體當為今邵陽縣、新寧縣大部,應無大誤。所以,我們今日所稱之「夫夷侯國古城」,非彼之「夫夷侯國古城」也,把今之金石古城作夫夷侯國古城而推而廣之,實乃大誤耳!
西漢時夫夷侯國大致範圍及其治所/圖片來源:長湖墨語
夫夷封侯國之後,夫夷水沿岸的人口多了起來,炊煙裊裊多常見,男耕女織也怡然自得,收穫的糧食及漁獵成果更多,豬、雞等畜禽養殖得到了推廣,填飽肚子、維持生計基本不成問題。外來移民雖然日漸增多,而可供開墾的閑田閑土尚豐穰,土著、移民還能相安無事。但中央統治的觸角也延伸過來了,人們也成為了夫夷侯國的封戶,不管年景豐稔還是歉收,侯國的租稅是少不了了。但,大新寧繼續處於比較野蠻的半原始狀態中。Why?
西漢時漁耕種圖/圖片來源:網路
有史可證。《後漢書·列傳第三十一·第五倫》記載:「建武二十七年(公元51年),舉孝廉,補淮陽國醫工長,隨王之國。光武召見,甚異之。二十九年,從王朝京師,隨官屬得會見,帝問以政事,倫因此酬對政道,帝大悅。明日,復特召入,與語至夕。……倫出,有詔以為夫夷長。未到官,追拜會稽太守。」第五倫的「夫夷長」一職,其實就是夫夷侯國的國相,相當於縣一級的「令」、「長」等職,負責治理百姓、表彰善行,獎勵義舉、懲奸除惡、審理訴訟、平息盜賊、徵收賦稅等。按東漢官職,縣、侯國一級的轄區,擁有萬戶以上,才能設「令」這個職務,萬戶以下,不好意思,那就只能任「長」了,「令」可享俸祿千擔,「長」就只可享三百到四百擔了。可見,就算是到東漢「光武中興」時,以新寧、邵陽兩縣之廣袤,夫夷侯國所屬的封戶都未能過萬,第五倫也只能封個「夫夷長」!
有史可考的夫夷侯國唯一一位官員第五倫,但他並未赴夫夷就任/圖片來源:網路
當然,歷史的車輪滾滾,總是推動著時代向前發展。秦漢時特別是到了東漢,社會生產力有了巨大進步,人口繁衍非常迅速。西漢末,王莽篡漢,致中原大亂,狼煙遍地,田園荒廢,千里為墟,百姓無以為生,紛紛避走於洞庭、湘、資、沅、澧諸流域間,篳路藍縷,以啟荒無人煙之山林曠土也。於是,湖南人口在全國人口稍減的背景下反而激增。受此影響,偏居一隅的夫夷境內人口亦或有了一個比較明顯的增加。
新莽末期群雄割據形勢圖/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可舉一例為證。西漢時的人口,以漢平帝元始年間(公元元年前後)為盛,東漢時,以順帝永和年間(公元140年前後)為盛,可以這兩個時期作個比較:西漢時零陵郡有「戶二萬一千九十二,口十三萬九千三百七十八」,而到東漢時零陵郡則有「戶二十一萬二千二百八十四,口百萬一千五百七十八」,短短140年間,東漢時零陵郡的總戶數、總人口數就達到了西漢末年的近10倍,除去東漢零陵郡面積範圍增益而新增的戶數與人口數,這期間的人口數量增長也是極其可觀的。
東漢後中國人口遷移的大趨勢/圖片來源:網路
人口的急速增長,除了以提高生產力之途來增加糧食產量外,人們需要開墾更多的土地,來滿足生存的需要。夫夷侯國的冊封,意味著中央王朝統轄能力的增強,既帶來了開化、文明之風氣,又帶來了先進的生產力如鐵器等生產工具,當然,還有傳播文明、傳授先進生產力的人們,河流兩岸肥沃的沖積平原上的土地就成為人們惦念的上好肥肉。人口激增,勢必導致土地的大量開墾和對本屬於夷人土地的侵佔。於是乎,夷漢之間的衝突進一步加劇,漢人畢竟生產力先進,漢進夷退,夷人不斷退出平原,被迫向山地撤退。這也能說明,為何如今我國南方絕大多數少數民族主要分布在山區,特別是在南方,沒辦法,打不過人家嘛。退無可退、忍無可忍,只有奮起反抗了。《前漢書》中,未見有武陵、長沙諸蠻之志,而《後漢書》中,志其「寇亂」特盛,足見東漢時漢民之陡增,而夷漢衝突之頻繁且慘烈。
東漢農耕圖壁畫/圖片來源:網路
東漢末年,軍閥割據,戰亂不已,動蕩不堪。夫夷侯國或已在此飄搖亂世中名存實亡,而被地方割據勢力再次廢除,復置為夫夷縣,一仍舊治、舊屬。漢獻帝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之戰後,劉備與孫權分荊州,夫夷縣隨零陵郡歸屬蜀漢。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東吳取得零陵郡的絕大部分,夫夷遂入於吳。吳後主孫皓寶鼎元年(公元266年),析長沙郡西南、零陵郡北部置昭陵郡,夫夷縣隸之,直至公元280年,晉武帝平定東吳,並於西晉。這一年,為避司馬昭之諱,昭陵郡改為邵陵郡,夫夷縣隸焉。東晉安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夫夷縣改名為扶縣。南北朝時,梁中大通三年(公元531年)更名為扶陽縣,同時,將縣治由夫夷侯國故址遷於「(新寧)故城東南」,原侯國古城逐次湮沒,塵消於歷史長河中。從此,之後的「夫夷」只與新寧相關聯,新寧人把「夫夷」及與之有關的歷史、掌故攥在手中,歷千餘年而不往。陳文帝天嘉年間,又改為扶夷。隋滅陳後,廢邵陵郡,並扶夷入於邵陽縣,隸潭州、長沙郡。至此夫夷、扶夷退出歷史舞台,真正成為歷史文物,而不再成為歷史實體,讓我等後人只能從故紙堆里尋找它的零星蹤跡,而為數不多的史家著述、方誌纂錄,關於夫夷的影子始終如草蛇灰線一般若隱若現,總讓人不得要領,難以窺探到夫夷侯國、夫夷縣、扶縣、扶陽縣、扶夷縣的全貌。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的政權變遷,夫夷位於南朝,歷宋、齊、梁、陳,淹隱於隋唐/圖片來源:網路
無論歷史沿革如何變遷,夫夷這塊土地依然故我。隨著漢人的不斷遷入,夷人的生存空間持續壓縮。雖說中央王朝要用盡解數使蠻夷歸化,但是,夷人蠻族的抗拒意志強大無比,寧可退入深山老林,也不願屈從。但王朝更迭動蕩,戰爭頻仍,漢族政權亦無力繼續經營這偏處荒隅的夫夷之地,夷漢雜居的狀況持續維持著,有的夷人族群勢力還趁機發展壯大起來。受制於氣候、地形及勞動力,夫夷被開發的依然只是河流沿岸平原地帶,人口增長似乎也陷入了停滯,甚至還不斷減少,經濟發展水平隨人口數量的變化而上下波動,就算是東晉永嘉之亂、南北朝「五胡亂中華」、安史之亂、五代兩宋期間,幾次北方中原地區人口的大規模南遷、經濟重心的逐漸南移,都未曾改變過夫夷這塊土地的些許,荒野、荒蕪、荒涼,缺少幾分生氣,經濟社會發展未有明顯起色。當然,文明開化的歷程依然在繼續,亦難怪近世有學者將這一段時期評為「文化上一進步時期,生聚上一退步時期」。
永嘉之亂後北方人口南遷圖/圖片來源:網路
唐後期、五代期間北方人口南遷/圖片來源:吳松弟《中國移民史-隋唐五代時期》
靖康之亂後北方移民南遷的路線圖/圖片來源:網路
唯獨隋唐是個例外。《隋書》、《舊唐書》、《新唐書》中,幾乎失去了夫夷的蹤影。於南方蠻夷地區而言,而自東漢始,史載繁多的湖南「蠻亂」,隋唐時期的記載區區一二次而已,至唐末才又有群蠻肇起的記錄,爾後竟成熾烈之勢,歷五代十國、兩宋、元、明、清,不曾絕跡。難道是在隋唐盛世之時,湖南境內包括夫夷境內的苗蠻盡皆歸化為王民了?答案是否定的,夫夷境內的蠻族明顯被道德禮儀教化得還不夠。細細品味起來,其實隋唐盛世乃萬國來朝,氣勢恢宏,施政、軍事多外向,鮮有內向南部之蠻族也,維持了較長時期的和平年代。
唐天寶年間人口密度圖,可見當時夫夷仍是人煙稀少之地/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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