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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著游著就飄了起來

游著游著就飄了起來

文/胡興法

這次我回到九畹溪,看到最多的,還是水。因為有水有溪,還玩了平生第一次漂流。漂流時,我老在想,要是我不會游泳,我會怕水,驚濤中,我說不準會丟下皮筏,上岸,跑掉。

我說過,我對怕的事首選的是跑。我知道我狼狽。

不知我是怎麼學會游泳的。沒向任何人請教,游著游著就飄起來了。

飄的感覺像一尾魚,感覺不太真實,身體一下子不是自己的了。水清的話,看得見自己每寸骨骼的扭動。我成了透明的。

又像一場浩大的風托著我飛。像夢中的我鼓起雙翼。

又什麼都不像。

這次到九畹溪,我特意在村子下面的河裡,再遊了幾個來回。

「我就躲在河邊,這邊你剛下河,那邊我就抱著你褲子跑,赤條條的,看你敢往哪跑,敢不敢回去。」

「敢下河洗澡,我就用皮帶抽你,看牛皮結實,還是人皮硬朗。」

「回家用指甲蓋兒往你皮膚上一刮,白白的一道印兒,不需說,又下河洗澡了。」

九畹溪村裡人管游泳叫洗澡。夏天,娃子們放學了,無大河可去,可路上有小河,有大溝。男娃子們個個想洗澡。小河大溝,有這麼大吸引力,大約是那種飄的感覺。哪個娃子不想由笨拙的行走,一下子變成自由自在的遊走呢。

就有了上面的大人嚇唬我們的方法。真的抱走我們的褲子,驗我們的皮膚。我們還是下河下溝洗澡,照洗不誤。

那時我們沒短褲。男娃子姑娘娃子一律沒。誰有錢做呢。一年四季,外面長衣長褲,裡面穿條短褲也沒啥用。隆重掩蓋一處,不如遮蓋全部。像母親偶爾給我做的一碗蛋炒飯,將蛋用鍋鏟搗得碎碎的,遍布飯中。哪能將一小塊金黃一筷子塞進嘴裡。

那時的衣褲是請村裡裁縫做的。男娃子褲子的門,朝前開。二顆扣子把住要塞。姑娘娃兒褲子的門,繞個彎兒,朝左開。這叫旁門左道。二顆扣子要記得扣牢。男娃子沒什麼,忘扣了,壞掉了,風鑽進來,夾一股子風,也覺不出。姑娘娃子長得快,臀上兩塊骨拉得像滿弓,左邊扣子繃開了,撐掉了。雪一樣白的皮膚,隱隱約約。風、陽光一口口吻著。偶被男娃子看見,引來心裡一小陣子悸動,像一粒細沙子投進平靜水面,幾個圈圈後,很快沒了。

下午放學後,洗澡的男娃子努力向前奔跑。跑在隊伍的最前面。前面就是「千條溝」,一條可以洗澡的大溝。

衣服褲子剝下來,麻利得像剝竹筍。咕咚咕咚跳入水中,水很淺,最顯本事的游法是仰躺在水中。可以清楚看到後面慢慢經過的隊伍,一雙雙羨慕的目光。更要緊的是,挺直身子,可以調皮地鳧出自己的小雀雀。

不過,姑娘娃兒開始猶豫不前。聽到戲水聲,又是那幾個鳧小雀雀的調皮蛋在玩水了。商量下,是退回去,還是原地等待呢。

都不行。可以經過溝的,就這條道。原地等,他們故意老鳧小雀雀。

是哪個姑娘娃兒想出的辦法,給忘了。抬起左胳膊肘兒,遮住左眼,擋住靠左玩水的這群男娃子,右眼看著路,以半遮面的姿勢,舉步快速通過。

一群又一群的姑娘娃兒,像一隻只兔子,走過了讓她們受驚的一個個下午。沒這樣的驚擾,她們的長大,不知要推遲多久。

一群又一群的男娃子,又是誰的驚擾,讓隨後的成長,如約而至。

那群鳧自己小雀雀,嚇唬姑娘娃兒的男娃子中有沒有我,我忘掉了。幼年時的好多事是模糊不清的。當時太好玩了,得意得忘記了記憶。

但我在整個幼年時代,沒學會洗澡。跟著男娃子們赤條條地下溝,玩水,上溝,從沒體會到整個身子飄起來的感覺。我已學會了隱藏一些東西,比如壓根兒從沒飄起來的事。

那是我的事,不能告訴別人。

我自己悄悄說,總有一天,我會飄起來。像一尾水中魚,像一隻空中鳥。

我親眼目睹同下水的二哥可以飄起來了。漲水的堰塘,三丈深,四丈寬,他能從這頭鳧到那頭。

周狗子早就會了。他仰卧在水面,一動不動,鳧他的小雀雀。他有一絕活,能精準地露雀雀出水面,而不沾一粒水珠。認真得如抱窩母雞孵一隻蛋。可惜姑娘娃兒們還是掩面而過,不理會他的絕活。

汪華也會了。大約十多年後,我們都十八歲,或十九歲了。我們已經長大。他從一口大堰塘路過,聽到一陣嗚咽的女人哭聲,緊接著咕咚一聲,有人蹦水了。他折身跳下去,女人被他託了上來。是同一個屋場的王升的媳婦汪玫。她不想活了。那一年天旱,家裡最後一點能當糧食吃的洋芋也煮著吃了,再也找不到可吃的東西了。其實,她蹦下去,這小半堰塘的水,也解不了她的飢與渴。她的家在堰塘上很遠的地方,水哪能向上流呢。她一家大小四口,該餓的仍得餓下去。

這片土地上的天空賭著誰的氣,始終不肯丟一滴雨珠子。幾乎每個下午,幾坨黑雲在村子上空飄來盪去,像誰在天空趕一群黑牯牛,只一小會兒又被哄走了。一個雨珠子也不丟。一天天地挑逗,一次次的絕望,整個九畹溪村子的人都沒耐心往下過日子了。宋家屋場有人吃紅苕葉子吃死了。丁家屋場有人將頭天剛下地的種子刨出來吃掉了。

一定是後來長到十八九歲後,我才學會了洗澡。飄起來的感覺,就是鳧雀雀不沾水的感覺。就是九畹溪村子上空,一個個乾旱下午,那一坨坨黑雲飄來盪去的感覺。

哦,差點忘了交代一句,多年後,汪玫與她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一家六口,在九畹溪村口開了一家飯館,專門招待漂流客人。她們在三十多家飯館中生意最好。她們的菜好,位置好,人好。如今開麵包車跑客的汪華餓了會在她這炒個飯啥的,反正也不收錢的。

我漂流完了,也在這大吃了一頓,還喝了三大口酒,望穿了村子上空四朵黑雲。

【本文選自文友來稿】

本文編輯:何本菊

作者簡介

胡興法,男,70年年代末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秭歸作家協會秘書長。作品獲得各類獎項併入選多種文集。公開出版有散文集《風雨中的板車》等。參加2013年湖北省青年作家高研班學習並結業。現創辦語蕊作文教育全國聯盟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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