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沈馬 | 中國有中醫，美國就沒有美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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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沈馬】說沈馬是選·美旗下的吐槽向專欄，間或自帶有聲讀物。
聽說浙江五年級小學生要開始上中醫課，網上關於中醫vs西醫的罵戰又起，可是大家好像從來不提這個問題：既然中國有「中醫」，那美國有沒有「美醫」呢？
對此，小說表示：
非但有，而且你知不知道，「美醫」在美國醫療界是僅次於醫師和牙醫的第三大職業群體！
大家好，歡迎來到2017年9月18日的說沈馬，我是沈小說。今天小說來給大家聊一聊不太為人所知的美國本土醫學。首先要澄清一點，所謂美國本土醫學，並不是指美洲土著的醫學……
「夫人，我今天已經嘗試了幾次這個動作了，可是你先生都沒有反應。」——FG
小說今天要說的美醫，是脊骨神經學，英文叫做
chiropractic，它誕生於艾奧瓦州，土生土長美國醫學，發明者是D.D. Palmer，以下簡稱大炮馬。
Chiropractic這個詞，前一半是手，後一半是操作，其實比起脊骨神經學，手療學才是更合適的譯名，畢竟治療方式就是把你渾身各個關節捏來捏去啊，比如這樣捏背部的：
比如這樣捏肩部的：
也有比較驚悚的，比如扭脖子的：
生活在美國的各位會不會覺得chiropractic這個詞有點眼熟呢？沒錯，手療診室在全美有2,054家，從業人員超過4萬人，偶遇是正常的。開個「按摩房」開到規模如此之巨，甚至敢在法院和美國醫學會叫板，還把官司給打贏了，手療醫生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這就要從手療學的歷史源頭說起了。
時間倒回一百二十年，到十九世紀的最後一個十年。在大農村艾奧瓦州的Davenport，已過不惑之年的大炮馬仍舊沒有放棄自己的醫學夢想。他養過蜂，開國雜貨鋪，做過教書先生，可是最喜歡的，還是琢磨各種神秘的醫學理論。後來他自學成才，成為了一名磁療醫師，你沒聽錯，磁療……
所以你真以為這些東西都是我國國粹咩……
在沒有針灸的美國，磁療比五行針可低級多了，基本就是拿著一盒磁鐵或者磁球，在你身上擦來擦去滾來滾去，其理論基礎也很簡單：人就是一塊大磁鐵，生病了就是磁場亂了，用磁鐵給你刷一下就好了。一天下班，大炮馬遇見了他辦公樓的門衛，此君一側耳聾，這大炮馬是知道的，但是那天他突然看見此君的背脊有異樣的凸起，便問起他是何以致聾的。此君說，我就是一天彎腰提一桶水，然後右耳一連串的響，然後我就聽不見了。大炮馬便覺得，脊柱變形和耳聾是有關聯的，於是他說，我給你整整背脊吧。
就這樣，耳聾君成為了大炮馬手療學的第一個病人。神奇的是，當大炮馬把他的脊椎調整一番之後，他的耳聾居然好了！
耳聾君Harvey Lillard，我覺得你長得像托呢……
大炮馬妙手回春，一時聲名大噪，診所爆棚。因為念書的時候學的是形而上學，他也漸漸超越磁療，琢磨出了一套具有哲學性質的醫學理論，1895年，他將之命名為脊骨神經學/手療學，認為通過修正變形的脊柱，手療醫師能夠治好很多病。他認為，人類所有的疾病，都是因為脊柱變形導致的，每個人天生都是健康的，但是當變形的脊柱導致大腦的訊號傳遞不到或者不能以正確的方式傳遞到身體其它部分時（手療學定名為subluxation），疾病就出現了，所以呢，只要調整脊柱，就能包治百病。
他還宣稱，他是從「彼岸世界」獲得天啟，才得到手療學的，並開始自稱為「老爸」。想當他兒子的人也越來越多，他辦起學校來，手療醫師們漸漸成為一股勢力。1906年，艾奧瓦州通過了新的行醫法律，大炮馬因為無證行醫而入獄十七天，還賠了一筆罰款。困頓之中，他把學校賣給了他的兒子小炮馬。
小炮馬受父親熏陶，也是一名手療師，但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比起老爸來，他更堅定的走起了形而上學、神學和醫療手段捆綁銷售的結合，收效甚好。
為了在民智未開的美國更好的推廣手療學，他編了好些直擊人心的心靈雞湯。舉幾個例子：「醫學是研究疾病和人為何而死的，手療學是研究健康和人為何而活的」，「治癒，內始而外成」，「養生簡單治病難」，「造就身體的能量，也能治癒身體，變化從今天就開始」，「自然之道無需外力，不要擋道，道自成之」。
二十三十年代，小炮馬和前兩期小說提到過的電視福音派一樣，開始利用廣播台，宣傳手療學。當然，小炮馬得以讓手療學迅速推廣，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顏值。相比父親不修邊幅的狂放外形，小炮馬完全走的是「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要靠手」的路線……
基本可以欽定高司令來演小炮馬的傳記電影了……
要知道，在此期間，手療師們一直受到正統醫學組織（也就是成立於1847年美國醫學會）排擠的。不以科學與偽科學而論的話，手療師切切實實的是在搶一般醫生的生意，畢竟他們訓練費用低，入學門檻低，在廣大非城市地帶很受追捧，因此一直與美國醫學會處於緊張的競爭關係。手療學不得不在美國醫學會的遊戲規則外，尋求制度認可。從1910年代到1970年代，手療學逐漸在全美五十個州，都獲得了自成一派的執照發放系統，走出了法律陰影。
但是在此過程中，大量手療師為了儘快走出灰色地帶，逐漸放棄了形而上學性質的主張，表示：「我們不再提那些歪理邪說了！我們就老老實實捏背還不行么！」他們同意藉助其它醫療器械，比如x光機和鎮痛藥物，改手療學為整骨療法，以此獲得美國醫學會的認可，融入體制內。
當然，也有相當人數的手療師拒絕與美國醫學會妥協，他們稱那些被招安的人為mixer混搭者，稱自己為straights純正者，拒絕任何脊柱調整之外的療法。於是，關鍵問題來了。除了搶飯碗砸飯碗之外，是什麼爭議讓美國醫學會和這些純正手療師變得水火不容？
兩個字：疫苗。
這很可以理解吧，因為手療學的理論基礎，就是脊柱正，人就不會生病。明明可以不用藥就能恢復健康的，為什麼要往這樣的人體里注射病毒呢！
小炮馬就是堅定的疫苗反對者，他曾經說：「醫生將疫苗這樣的毒藥注入健康人體內，影響他們的神經，作用於他們的肌肉，使得脊椎錯位，導致疾病（小炮馬你好執著……）。這些受毒害的人不必一輩子都受病痛之苦，只要找手療師將脊柱歸為原位，病就會好了。」
不止如此，小炮馬還堅稱，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傳染病，像天花這樣的疾病之所以會在多人身上出現，是因為這些人恰巧都有特定的脊椎錯位了，導致特定的疾病形式。只要找手療師將脊柱歸位，病就好了，傳染什麼的都是騙人的。
1963年，忍無可忍的美國醫學會成立了「騙術委員會」，嚴密監測並限制手療學的謬論擴散，並且宣布：任何醫師如果推薦病人去看手療師，都是有違倫理的，要吊銷行醫執照；任何設置手療學診室的醫院，都將被取消醫院資格。1966年，美國醫學會正式將手療學定為「毫無科學基礎的教派」。
為什麼這麼做？因為自1966年對天花的戰役起，西方各國開始利用國家力量，廣泛使用疫苗來消除長期危害人類社會的幾大傳染病——白喉、百日咳、破傷風、麻疹、脊髓灰質炎和肺結核。這些現在已經不太聽到的疾病，在一個世紀前還是為害甚廣的科學難題。在這個節骨眼上反對疫苗，美國醫學會當然要掃清一切有毒輿論。
1976年，眼看著生意冷清，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五名手療師將美國醫學會、美國醫師學會、美國醫院聯合會等十個大型行業組織告上法庭，指控他們違反「修曼法案」，亦即美國聯邦的反壟斷法。這個官司一打就是十四年，並且有一個相當「美國夢」的結尾。
1987年，法院裁定美國醫學會等十名被告違反修曼法案第一條，非法限制了手療醫師的營生，以圖控制甚至消除手療學。美國醫學會不服，要最高法院聽審此案，結果最高法院並未予理睬。1990年正式結案，其結果就是：美國醫學會不得再以這樣的手法打壓手療學，手療學從此名正言順的壯大發展，以至於有今日之盛。
可……可是，修曼法案根本不是用來為偽科學開路的啊…………
疫苗問題長期是美國社會的反覆拉鋸的難題。為什麼？與手療學荒謬的健康觀不謀而合的，還有美國村炮基督徒。他們都認為上帝造人完美之至，何以需要以毒攻毒？不僅如此，由聯邦政府主導的大規模疫苗接種，也是州權愛好者們反抗大政府戲碼的最佳舞台。
於是神秘療法、個人選擇、醫療自由、政府滾出我孩子的健康問題等等言論甚囂塵上，接種率持續走低。2000年已經被美國疾控中心宣布「絕跡」的麻疹，如今捲土重來，2014-2015年出現了668起病例。原因很簡單——多地疫苗接種率不到50%。
今日的手療學，確實只是多數美國人緩解腰酸背痛時的選擇，但是在與美國醫學會結下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之後，他們在反疫苗的路上越走越遠。去年國際手療學大會上，受邀成為主題演講嘉賓的不是別人，正是Andrew Wakefield。此君是何許人也？
他是將疫苗接種和自閉症聯繫起來的始作俑者，其1998年的論文爭議極大，已被多方質疑並證偽。
值得注意的是，Andrew Wakefield是一位胃腸病學家，可謂和手療學半毛錢關係沒有，可見手療學會的陣線已經轉移，他們的野心，早已不是按摩房那麼單純了（按摩房單純嗎……）。
今天小說跟大家說手療學的故事，是要告訴了大家什麼呢？
說白了就是一句話：以法律為名，行反智之事，美國其實一貫如此。不僅是今天我們看到的在社會與媒體領域如此，在科學和醫學的領域，也是如此。
不過呢，手療師男性年薪平均是90,291美元，其收入水準與管理分析師、信息安全分析師等職位相當，未來十年的就業崗位增長率約為17.5%，各位不妨考慮一下……
總而言之呢，以後再討論中醫西醫的時候，煩請諸位把美醫一併帶上，不然不公平嘛。
都說科學是不分國界的，你以為偽科學就分嗎？
沈小說最近肩膀疼，想去看個手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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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沈辛成
編輯：華思睿
團隊支持：選·美小密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