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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的離開了

你永遠的離開了

二零一七年九月十七日,是你出殯的日子,或許不能說是出殯,只能是下葬,因為沒有葬禮。

按家鄉習俗,一個年輕人的逝去是很避諱的事,家裡不設靈堂,不弔唁。家裡的桌子上中央之放了一張你的生活照,放了幾盤食品,還有燃燒的小小香壇。沒有設靈,死亡與悲傷似乎被輕描淡寫了。前來幫忙的人在旁邊像聊家常一樣抽煙聊天。

親人們都試圖迴避談論你的死,忙著安排你死後的事宜,誰來抬棺木,誰來聯繫招呼幫忙的人並安頓好他們的吃喝,誰來聯繫人為你挖墳墓,還要考慮按照習俗我們這些親人不能做的事。這些瑣事大抵能讓人從失去你的悲痛中短暫地抽離出來。

這一天的清晨,大霧瀰漫,我穿了兩件單衣,還是冷,好似在冬天。我和親人們前往安放著你屍體的市中心醫院。霧大得看不清前方的路。醫院外的廣告牌上顯示今天的氣溫是十四度,有輕度霧霾。霾和霧交織在一起,遮掩了我們的悲傷。醫院的負一層是太平間,我們在底下繞了很遠的路,沒有指示牌,逼仄狹窄陰暗的過道有一截管道在漏水,三個大水桶不斷有水流下來,水在過道中灘了一地。長輩們不允許我們這些平輩的兄弟姐妹前往太平間看你,說只能等你穿戴好放進棺材後看一眼,怕對我們不好。我和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們還是忍不住一步一步走近太平間門口,待在不遠處,這是一會兒你出來時要走的路。我聽見太平間里嘩嘩的水聲,那是殯葬師在為你清洗身體吧。在來時的路上,家裡人商量要給殯葬師包些紅包,好讓他認真幫你清洗身體,穿乾淨的衣服上路。親人們生怕你在死後遭受哪怕丁點兒的粗糙對待,全都小心翼翼地與外面的人打交道。兩天前的晚上,你被送到這家醫院,醫院拒絕接收,讓送去西安,並明白無誤的告知沒救了。你的親人跟醫生跪下了,求醫院接收你,讓他們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葯救你一命。醫院最終同意接收,但是說手術成功不代表能救活。做完手術,你被推進重症監護室,你的叔叔嬸嬸、姐姐姐夫們都守在外面,沒幾個小時,醫院就讓家屬簽字拔呼吸機。聽堂妹說我們的二伯你的爸爸在聽到要拔呼吸機的時候,在樓道里癱軟一團,哭得恓惶。。。。。。你的媽媽這幾天一直躺在床上,不願多說話。在你的屍體要被送往太平間的時候,你的親人們擔心醫院的人草草了事,堅持要自己推著車,送你到太平間,醫院的人跟在後面。

你走得這樣快,讓所有親人猝不及防。這是這個大家庭第一次經歷後輩年輕人的逝去,我們都不知所措,似乎都一棍子被打懵了。聽到你死訊的那個深夜,我失魂落魄的心被你的死打擊得只剩下灰暗,我捲縮在沙發上雙手發抖,眼淚似乎一點點從我的每一個細胞和每一滴血液里漫出來的。雙重悲傷讓我的腦海里不斷交織著兩張臉。在我沒有看到你遺容的時候,我無法想像你在死去的時刻是怎樣的情形。我記得的你的樣子唯有你笑著叫我姐的樣子。我上次見你是在過年時,我們這些兄弟姐妹因為工作每年過年才能見一次,甚至見不全。你是這個大家庭里最憨厚老實善良的孩子,也是這個大家庭里我們這一輩中最小的男孩。過年時和大家打牌,即使被誆騙,你也只是憨厚地笑笑。三堂哥給我打電話,說上蒼如此不公,你是多麼好的孩子!他讓我看完你的遺容後告訴他你最後的樣子。你的四堂哥至今還無法知道你已經不在了。我一直以為上蒼是公平的,它公平對待每一個人,可是你的死讓我對上蒼產生深深的怨恨與懷疑,它怎麼可以讓這麼憨厚老實善良的你這麼早地離開這個世界,是瞎眼了嗎?!

長輩們在太平間里看著殯葬師為清潔、穿衣。我們這些晚輩以為你穿好衣服就可以進去看看你,被阻止了。按照那些相傳的、拼湊起來的習俗,我們這些同輩兄弟姐妹全都需要避讓,一開始的說法是不讓我們來看你最後一眼,在我的堅持下,他們也沒那麼篤定這慢慢流逝又若有若無的習俗的具體規定是什麼,只是怕萬一不遵從會給我們這些同齡人帶來不利影響,他們寧願遵守也不敢輕易違背。後來終於鬆口說,允許我們看你最後一眼。在你被從太平間推到靈車前的時候,長輩們讓我們跑遠避讓,我們無法看你被裝進棺木的過程,直到裝殮好,我們被叫過去,就在醫院離太平間最近的停車場里,讓我們在棺木旁看一眼。你沒有任何錶情地躺在沒有上漆的木色棺木里,你的身體被一個薄被子遮蓋,他們為你戴了一頂深色的帽子。你的臉有點微腫,眼角有淤青。如果我此時是路經一個陌生人的棺木,我絕不會認出那是我的弟弟。那怎麼會是你呢?那不是我記憶里的弟弟啊。記憶里的你頭髮微卷,臉有些肉,有厚大的耳垂,都說耳垂厚大的孩子有福氣,可是你的福氣在哪裡?上蒼連命都不給你!記憶里的你永遠都是憨厚地笑著說:「菲姐,我媽做了XXX,讓你過去吃。」 此刻躺在棺材裡的你閉著雙眼,臉泛白,永遠無法開口說話了。姑姑在一旁放聲大哭,妹妹們在嚶嚶哭泣。早上在家的時候,外甥女進門在你的照片前跪下哭得分外傷心,後來又跑到後院去哭,她唯一的舅舅沒了。那匆匆的幾秒鐘的一眼,你的棺木就被蓋好裝車了。你的幾個同事一早也來看你了,你因工傷死亡,你們單位處理事情的態度讓家裡人都比較安慰,從動手術到身後事,沒有推諉與涼薄,人性的溫暖與之後人性的黑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按習俗,一個年輕人的逝去是很避諱的事,尤其是因為意外事故死在外面,死後棺木不允許經過村道中央,只能從外道直接開到墳地里去。你無法進家門,也看不到家門的樣子了。你靈車走過的路線,我們這些同輩兄弟姐妹也被要求「不能走同樣的路」,於是我們的車繞了一大圈從另一個方向抵達你的墳地。前一天剛下過雨,土壤是濕的,他們為年輕的你打的墓很簡陋,亦如根據習俗沒有靈堂和葬禮的簡單儀式,因為你未婚,只有一個墓穴。在你的棺木被裝進墓穴後我們才被允許走近看一眼你躺的地方。封墓穴的時候,我喊他們停下,等一等從外地趕回來的二堂哥,好讓他看一眼你的棺木。掩埋你墓穴的是一個挖掘機,所有人圍成一圈,看著挖掘機把一斗一斗的土往上堆砌。爺爺奶奶故去的年代,是村裡人用鐵杴一點一點堆起來的。堂妹說這兩年都改用挖掘機了。在這個快速的時代,「人」的儀式感在一點一點的消失。你聽到挖掘機的聲音了嗎? 我和妹妹妹夫去爺爺奶奶的墳頭看了看,他們的墳在你的西北方向,別怕,有他們護佑你。如果爺爺奶奶在世,看到你的離去該是多麼悲痛欲絕。。。。。。

弟弟,你安息了嗎?

就在你入土後的第二天,竟傳來了流言蜚語,中傷了所有親人。流言說家裡人捨不得錢給你動手術,還說你死後你的親人用幾件衣服隨意一裹背到了太平間。接著流言又裹挾著對兩個姐姐的中傷,他們以最壞的惡意揣測說她們忙前忙後是覬覦那些賠償的錢日後怎麼分。你的姐姐我的大堂姐在我家哭得委屈又難受,除了她自己,她也擔心你的三叔三姑(嬸)我的爸爸媽媽被流言中傷,因為這些親人參與了你的生前身後事。不僅如此,圍觀群眾還中傷了給你介紹的「對象」,連親人們都不知道你要結婚了,他們卻傳言說你要十一結婚,說那姑娘克夫,你被她剋死的,說那個女孩的姐姐的未婚夫也是在結婚前因意外事故去世的。當親人們團結在一起共同面對你的死亡,共同抵禦悲痛,圍觀群眾這些惡毒的流言蜚語讓他們遭遇了二次打擊。我媽媽安慰大家說:「我們為娃做的事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別理會別人說什麼,事實是怎麼樣親人們都知道。」面對這些,我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親人。這世界惡毒的人讓你防不勝防,在你遭遇巨大悲痛的時候,他們不是上前安慰或者以最低的良善保持尊重的沉默,而是輕易用流言去中傷遭遇悲痛的人,潑髒水,在他們的傷口上撒完鹽還要踩上兩腳。別人的悲痛是可供他們談資的笑料,他們在墳前甚至都沒有流露一絲尊重的沉默,而是談笑風生,是啊,我們的悲痛本來就與他們無關。作為親人,我們唯有彼此擁抱。

在我眼裡,你一直都是弟弟,比我小很多。大堂姐說你八九年的,我才意識到你只比我小兩歲。你在這個世上只待了二十七年,還未成家,從我們的生命里永遠地逝去了。我算了算我們見過的時間,從我在外上學到工作,每年最多能見一次,每次不到一個小時,二十多年的時間加起來,我們相處的時間竟然不足一天。你從我們的生命里永遠地消失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連一分一秒的時間也沒了。

沒了。

你永遠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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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悲痛能說出來,而有些悲痛無法說出口,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有時,眼淚是最初層次的悲傷,最深的悲痛是欲哭已無淚,那些欲哭無淚的無法說出口的悲痛像無數只蟲在餘下的時間裡慢慢撕咬著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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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桑

花兒計劃第90篇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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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格桑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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