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純粹正直的大臣和一個複雜的皇帝是如何碰撞出火花的?

嘉靖帝朱厚熜是一個不得了的皇帝。他本來只是一個王爺的兒子，可偏偏他的堂兄明武宗死後無子嗣，經過朝廷商議決定，15歲的朱厚熜就這樣登上了皇位。

他桀驁不馴，年紀輕輕就敢於與大臣鬥爭，掀起了大禮議之爭；在位前二十年很有作為，堪稱明君；後來篤信道教，整日修仙，任用奸臣，寵信術士，幾十年不上朝，卻能牢牢掌握皇權和國家動態，深諳帝王心術，懂得利用駕馭群臣，就當皇帝來說，他實在是天賦異稟。

海瑞則是一個循規蹈矩、廉潔奉公的正派人物，所以對那個當朝皇帝，他肯定沒什麼好感，於是就有了那個被譽為「天下第一疏」的《治安疏》。

治安疏

明代設有言官，可以上奏摺針砭時事，彈劾大臣，相當於明朝官員的監視機構。可海瑞的《治安疏》之所以那麼出名，是因為他不是言官，而且對象是皇帝。

筆者讀過《治安疏》，與其說這是罵皇帝的奏摺，不如說是勸導皇帝的奏摺。海瑞是個清官，但他並不憎恨嘉靖帝，相反，他衷心希望嘉靖能做得更好，成為一代明君。

海瑞

他是一個小人物，面對九五之尊，為國為民，拚死相勸，這是何等的勇氣和決心！

「

在歷史上，嘉靖看了海瑞的奏摺，龍顏大怒，把奏摺扔到了地上，馬上叫人把他抓起來，後來聽說海瑞連棺材都買好了，知道這是一個真正為國為民的好官，他撿起《治安疏》，反覆閱讀，久久不語，似在沉思，似在懺悔。

直到嘉靖去世後，海瑞在獄中迎來了一頓豐盛的牢飯，他認為是皇帝要殺自己了，從容淡定地開始吃飯，接著才聽說皇帝駕崩了，而他即將特赦出獄，卻又悲痛欲絕，為先皇落淚，將食物都吐了出來，暈倒在地。

」

嘉靖始終是明辨是非的，而海瑞更是真正為大明朝著想，最後還為嘉靖難過。

嘉靖其實並不是一個昏君，更不是暴君，他在位前二十年對國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為大明朝做了很多事，經常批閱奏摺到後半夜，堪比古今聖君，一生最為人詬病的莫過於後期一意玄修，任用奸臣嚴嵩。

嚴嵩

而《大明王朝1566》為嘉靖和海瑞加了不少對手戲，很多地方都具備畫龍點睛之效。

例如那句「嚴黨要參，皇上要諫，致君父為堯舜，免百姓之饑寒」道出了海瑞的處世原則和理想，也準確反映了他直言不諱的性格。

嘉靖帝朱厚熜

還有以下這段話，更是反映了嘉靖朝以海瑞為代表的清流的無奈和憤懣。

其實,豈止我海瑞一人視君若父,天下蒼生無不視皇上若父.無奈當今皇上,不將百姓視為子民,重用嚴黨以來,從宮裡二十四衙門派往各級的宦官.從朝廷到省府州縣,所設官員,無不將百姓視為魚肉,皇上深居西苑,一意玄修,幾時察民間之疾苦?幾時想過幾千萬百姓,雖有君而無父,雖有官而如盜,兩京一十三省,皆是饑寒待斃之嬰兒,刀俎待割之魚肉.君父,知否?

而嘉靖帝明知嚴嵩父子結黨營私，迫害忠良，貪贓枉法，無惡不作，卻依舊重用他們那麼多年，許久之後才有倒嚴的行動。我相信以下這段話就是嘉靖真正的想法。

古諺雲『聖人出，黃河清』，可黃河什麼時候清過？長江之水灌溉了兩岸數省之田地，黃河之水也灌溉了數省兩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濁而偏廢，自古皆然。這個海瑞不懂這個道理，在奏疏里勸朕只能用長江而非黃河，朕豈可乎？

反之，黃河一旦泛濫，朕便治理，這就是朕為什麼罷嚴嵩殺嚴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長江一旦泛濫，朕也要治理，這便是朕為什麼要罷黜楊廷和、夏言，殺楊繼盛、沈鏈等人的道理。比方這個海瑞，自以為清流，將君父比作為山，水卻淹沒了山頭，這便是泛濫。

將長江比作清流，將黃河比作奸臣，兩邊都要利用，皇帝只有這麼做，才能更好地制衡朝臣，治國安民。如果後來的崇禎帝朱由檢懂得這個道理，或許結果會不一樣。

孤獨者

海瑞和嘉靖其實都是孤獨者。

海瑞是一個過分純粹正派的孤獨者

海瑞是一個循規蹈矩、不懂變通、死腦筋、活在條條框框里的人，常常把大明律掛在嘴邊。這樣的人放在生活中，不會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所以海瑞一生都沒什麼朋友，人人敬而遠之，最後也在無盡的孤獨中去世。但這樣的人能幹實事，一身正氣，值得欽佩。

在明朝嘉靖至萬曆年間，官員的工資已經貶值得相當厲害，所以貪污之風盛行，很多人不是想貪，而是不得不貪，否則只靠那點年薪，是真的養不活那一大家子人。但就是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海瑞作為一個名滿天下的當朝大臣，一生潔身自好，全憑工資過日子，他去世後，王用汲來到他家裡，看到那個一貧如洗的宅子，頓時淚如雨下。

有人說，海瑞這樣為民請命、從不為自己考慮的大清官實在太傻。很多人相比海瑞不切實際的行為，更贊同趙貞吉、胡宗憲等人極端現實的做法。但我想，也就是有這樣的人，即使他固執、無趣、直性子，也依然是一個堅守信念的偉人，在中國歷史上划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個大家全部是海瑞的世界是不存在的烏托邦，但如果世上多出一個海瑞，那麼這一定是一個更好的世界。」

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純粹的人存在的。

嘉靖是一個過分複雜糾結的孤獨者

與海瑞的純粹相比，嘉靖帝實在是一個太複雜的人。

首先，他是真的非常聰明，如果他兢兢業業地認真去做這個皇帝，能夠取得的成就或許能與歷代明君相媲美，他在不上朝的幾十年間，依然牢牢掌控皇權和國家動態，在嚴嵩、徐玠等這樣一個個老狐狸之間制衡，這樣的天賦，註定他是一個複雜的人。

他是歷史上一位極難伺候的皇帝，也是極有個性的皇帝，不穿龍袍穿道服，不理政事卻整天追求長生不老，喜歡給大臣猜字謎，他現實，他獨斷專權，他脾性古怪。可這樣一個人，卻能做到對帝國大事無所不知並時常對內閣的決策給予適當的干預，使國家依然按照他的意願運行。

他自幼喪父，服喪期間莫名其妙當上了皇帝，15歲就獨自一人去到那個陌生的皇宮，去面對那些老謀深算的大臣；

他與群臣的關係，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後期不理政事，只負責分工，讓臣子去管理國家；而朝臣只想通過這個皇帝獲取更大的權利，實現自己的理想；

因為篤信道教而對自己的皇子們避而不見，也漸漸疏遠後宮，一意玄修；

所以，他是一個孤獨的人，一直都是。

海瑞孤獨，但他心安理得，他自己的信念讓他選擇去度過這樣的人生。嘉靖沒有選擇，他只能走這條路，他必須展現天子威儀，必須與群臣玩弄心計，必須夠精明，不能輕易與人交心，必須成為一個複雜又糾結的人。

這就是帝王。

所以我很認同《康熙王朝》里的一句話：

這皇帝啊，可真不是人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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