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遇上古曲詞韻：小說的另一種優雅讀法

「編者按：中國古代的「詞」，通稱為宋詞。宋詞有不少詞牌，所謂「詞牌」就即是詞的曲調之名稱。詞人在選定詞牌後，就得嚴格依照詞牌規定的字數、平仄、押韻等格律，來選字用韻，把字填進詞調中。古人填寫元曲的方法，亦與填寫宋詞很相似，都是揀選曲令，然後依曲調填字。當文言小說填詞譜成曲，當《紅樓夢》遇上《詞林正韻》，又會碰撞出怎樣的精妙火花呢」

《紅樓夢詞話》之第一齣夢引：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待在下將此來歷註明，方使閱者瞭然不惑。

導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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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列位。詞話自何來。稍等莫疑猜。先聽小弟言清白。吟唱秣陵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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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由竟似小魔胎。惹得嘆聲唉。閒時尋味深如海。甘願作書獃。

原來女媧氏鍊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練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的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煅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

惜春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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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媧勤奮將天補。鍊石仙山處。熊熊烈焰。夜間無止。真箇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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煅煉通靈仙性聚。見眾石皆赴。獨自家，入選無才。日夜內心酸楚。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別，說笑笑來至峰下，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

慶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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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道天邊遠遠來。異骨奇胎。迥別丰神笑顏開。氣概。氣概。

相對高談坐石階。紫府蓬萊。霧海雲山在天涯。顯擺。顯擺。

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

受恩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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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動凡心矣。人間經富貴。自家粗蠢萬分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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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吐俗人言。弟子蠢物難施禮。榮耀繁華世。甚切慕心生。靈性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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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仙形兼道體。定有高才。賢德將人周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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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一點慈悲。帶攜弟子紅塵至。安享溫柔地。再生我洪恩。萬年牢記。

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到不如不去的好。」

烏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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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雖然有。不能永遠依偎。緊相連屬交相映。樂極又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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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換人非風逝。到頭一夢凄迷。紅塵萬境歸空去。不去不為虧。

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

紇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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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石熾凡心。早思人世臨。如何聽得話。求告再三深。

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

望江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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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強制。靜極心思動閑氣。無中生有矣。既然如此提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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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塵世。萬一落凄涼。石兄休後悔。

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念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

贊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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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靈慧敏。質蠢非常。身無奇貴一些藏。大施神法。相助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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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他本質。了案仙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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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恩重。和善心腸。咒文幽語念聲長。劣粗頑石。美玉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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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成扇墜。佩戴身旁。

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到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幾件奇處，又不知攜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的。」說著，便袖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千年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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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氣現身形。沒有可佳處。鐫上玄虛數字。奇物觀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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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明極盛。繼世書香府。繁華地。富貴鄉。受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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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幾件。弟子何方赴。望乞明示一二。釋惑消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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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番莫問。日後自清楚。袖頑石。逝飄然。何地步。

後來，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忽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

惜春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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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少年華逝。訪道求仙爾。經過此處。忽逢青石。編述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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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無才天補起。變幻笨形體。慕世間，帶入紅塵。受享世間玄事。

後面又有一首偈雲，

無材可去補蒼天， 枉入紅塵若許年。

此系身前身後事， 倩誰記去作奇傳。

詩後便是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

其中家庭閨閣瑣事，以及閑情詩詞到還全備，或可適趣解悶，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

拜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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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細微事。解悶倒為妙。地輿年紀無。一干皆飄渺。

空空道人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縱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

胡搗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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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說來妙文多。問世傳奇心意。朝代紀年無矣。善政賢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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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異樣女兒存。或是情痴之輩。微善小才相備。不愛觀書爾。

石頭笑答道：「我師何太痴耶，若雲無朝代可考，今我師竟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又有何難？但我想，歷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我這不藉此套者，反到新奇別緻，不過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

巫山一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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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恩師說。心兒何太痴。漢唐來借紀年時。歷來野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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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蹈此間一轍。俗套拋開決裂。新奇別緻反生成。取其事與情。

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適趣閑文者特多。歷來野史，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兇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塗毒筆墨，壞人子弟，又不可勝數。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傍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且嬛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

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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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人難喜。整日講，如何治理。愛看那，閑文多數。歷來世間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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訕謗書，君相朝廷。姦淫惡毒邪門事。更筆墨污之。盡些風月。毒害人家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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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部，全歸一。套俗套，姦淫不齒。情詩同艷賦。殷勤寫出。大家敬佩天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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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男名字。在其間撥亂。傳奇小丑閒嬉戲。之乎者也。開口丫嬛女婢。

竟不如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

占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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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半世。余親睹。幾個女兒聞。事迹閒情多也。去愁破悶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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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話小詩存。那悲歡，離合之身。一味隨去追蹤跡。穿鑿丟真。

今之人，貧者日為衣食所累，富者又懷不足之心，縱然一時稍閑，又有貪淫戀色、好貨尋愁之事，那裡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書。所以我這一段故事，也不願世人稱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悅檢讀，只願他們當那醉淫飽卧之時，或避世去愁之際，把此一玩，豈不省了些壽命筋力，就比那謀虛逐妄，卻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腳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換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我師意為何如。」

訴衷情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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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衣所累。不足常懷失意。清閑一刻時光。貪色戀淫俗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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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貨覓愁之事。理治賢書。道妙稱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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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歡喜。檢讀床頭屋裡。盼望相待。飽卧醉淫對。逃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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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些壽命。謀虛逐妄。可除害爾。眼目全新視。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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