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綿陽到紐約,她是葛蘭姆舞團少見的華人女首席
誰是辛穎?7年前,她還在四川綿陽的舞校默默無聞做著一名編舞老師;用了5年時間,她成了美國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團的首席女舞者。
辛穎
今年8月,難得的夏休時間,辛穎專門從美國飛來上海,給一群非舞蹈專業學生開「葛蘭姆技巧大師班」。一周時間裡,從零開始,她要教他們葛蘭姆的基本舞蹈理論和技巧,然後讓他們即興創作一段舞蹈。
我們的採訪約在大師班彙報演出後。演出很順利,二十幾位學員很投入地展現了他們的學習成果,特別是對葛蘭姆「收縮-放鬆」(Contraction and Release)的技巧應用。結束時,學員和觀眾把辛穎團團圍住,簽名、合影、寒暄,足足有半個多小時。
辛穎在上海開大師班
和兩年前隨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團回上海公演不同,現在的辛穎是舞團首席,加之華人的身份,更令人矚目。
直到晚上近八點,我們才在咖啡館坐下來。大半天沒吃任何東西,辛穎點了一份簡易的色拉和一瓶水,似乎符合我們對一個舞蹈演員飲食的想像。
2010年,辛穎離開綿陽,前往紐約,到今年正好七年。促使她當年做這個重要轉變,其中還有一個歷史性和故事性的緣由。
汶川地震
經歷過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人都是有故事的。辛穎就是其中之一。
5月12日地震那天,辛穎和平常一樣,正準備去教室上課。她是四川文化藝術學院(原四川音樂學院綿陽藝術學院)舞蹈系的一名老師,2004年從南京藝術學院編導系畢業後,來到綿陽工作生活。
14時28分,地震。辛穎正在小賣部買水,還沒反應過來,眼看著老闆和客人都往外跑。她手裡揣著水,還在猶豫要不要付錢。
外面,「學生像蟹一樣從樓里湧出,地面像波浪一樣起伏,很奇特,我覺得自己肯定要死了。」地震持續了整整2分鐘,辛穎現在回想起來「像一場夢」。
救災持續了很久,辛穎所在學校的操場就是一個臨時安置點。「那時候,不認識的人見面都會微笑、打招呼,」像是表達一種「都活下來了」的倖免。
辛穎感觸最大的是去舞蹈服裝廠,「臨近六一,很多學校都提前訂做了兒童節舞服,但地震一來,很多衣服就再也沒人去拿。我心裡一顫,人說沒就沒了,可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做。」
之後,辛穎像打了雞血。那時她還沒想到出國,就想著盡最大努力,在專業上走得更遠。
那年10月,她編創了現代舞《青苹時節》,獲得第六屆中國荷花獎校園舞蹈大賽銅獎;也是那年下半年,她自薦進入第六屆全國農民運動會開幕式導演組,成為執行導演之一。小有成績。
從小學民族舞,大學學舞蹈編導,辛穎最喜歡的其實是現代舞,但她沒有好好學過。她和學校提出想出國學現代舞。
去哪學?
「紐約吧。因為瑪莎·葛蘭姆(舞團和學校)在紐約。」
能申請上嗎?學校很開明,「你能申請上就給你去。」
申請學校、申請簽證,準備了大半年,一切就緒。按照計劃,辛穎打算去紐約瑪莎·葛蘭姆舞蹈學校學習一年,就回來。
初到紐約
來到紐約,進入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學校,辛穎語言不通,只能進最初級的班。課後,她就背英文單詞,把身體的部位和舞蹈術語背出來。上課時,老師說什麼,她就對著鏡子做。三個月,她的英語就這樣從課堂上學出來了。
人生地不熟,沒有朋友,出門買個東西,辛穎都如臨大敵,但只能逼著自己走出去,說出來。那一年,辛穎25歲,她覺得自己人生清零,一切從頭開始。
但對她而言,最艱難的並不是剛開始的這些。
紐約一年即將期滿,辛穎的世界才剛剛被打開。她要上課練功,剛考進二團還要演出,時不時還要去一團跑個龍套。分身乏術之下,母親在催著她回國,「因為不理解。」
辛穎成長於單親家庭。她是和母親一起離開黑龍江伊春老家去四川綿陽的,工作不錯,生活安逸,還有一位討家長喜歡的學歷高、工作好的對象。母親完全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出去,更不理解她出去一年後居然不想回來。
傳統觀念的阻隔,人生觀、價值觀的差別,家人的質疑不容討論。白天舞團壓力重重,晚上回家,辛穎還要面對母親的催促和威逼。
舞團的朋友們給她「支招」,「你要告訴你媽媽你很愛她。」然而,「老外怎麼懂中國式傳統和愛的表達方式?」
辛穎說,「那是最苦的時候,但我下了決心,不學出點東西就不回去。」
對母親,她採取緩兵之計。在舞團,她做拚命三郎。在她看來,「中國人出來不容易,就特別能吃苦。」
在舞團,一切都要靠實力說話。突破種種不適應,有過紮實舞蹈功底的辛穎進步很快,她心裡清楚,「只要我再努力一些,就一定能進一團。」
2012年初,來紐約一年半,辛穎被舞團一團錄用,但這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舞團通常會舞者給一個角色,跳得不錯,再給一個。憑著《天使遊戲》里「紅色天使」一角的出色演繹,辛穎拿到接下來一個又一個通關的籌碼。
回想起初來紐約的這段經歷,辛穎覺得「很艱難,但千金難買」,她告訴她後來的學生,「有機會一定要出來看看。在國內統一的觀念下,你很難找到自己的聲音和價值觀,出去後完全打破,又有活力了。」
榮升首席
2015年秋天,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團訪華巡演,辛穎第一次隨團回國演出。她被委以重任,成了舞團在國內推廣的代表。同時,她獨挑大樑,完成了獨舞《深沉的樂曲》的表演。
這個作品是瑪莎·葛蘭姆1937年因西班牙內戰的觸動而排的一支獨舞,旋轉、匍匐、蜷縮、空中跌落……無論對技巧還是情感的表現,作品的要求都令人屏息。
辛穎完成得很好,彷彿這支作品為她而編。她說,「我雖然沒經歷過西班牙內戰,但我知道二戰對中國人集體的創傷……瑪莎·葛蘭姆舞蹈中的戲劇性和中國人喜愛的大悲大喜如此相通。」
巡演結束回到紐約,舞團公布了新一個演出季晉陞的五名舞者——其中兩位被晉陞的首席舞者里,辛穎就是其中之一。
舞團目前有五位首席,兩位女首席除了辛穎,還有一位來自台灣的簡佩茹,在此之前,台灣舞者許芳宜也曾是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團非常矚目的首席。辛穎則是第一個從中國過去晉陞為首席的舞者。
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團對東方面孔偏愛有加嗎?
同樣的疑問《紐約時報》也關注過,《紐約時報》評價她們「強有力的表演,展現了女性的力量,體現了瑪莎·葛蘭姆的精神。」
「中國的舞者訓練基礎很好,一旦頭腦開竅,就會走得很快,表現力也會很不一樣。」
辛穎說,舞團新排一個作品,或新邀一個編導合作,所有舞者,不論級別,都會放在一起公開選角,編導選中誰就是誰演。辛穎膽子大,捨得拼,教一組動作很快就可以學會,正因此,她能脫穎而出,獲得很多機會。
2015年,西班牙著名編舞納什·杜阿托就曾挑中辛穎,為其量身打造《Depak Ine》,上演後引起轟動,備受關注。這也為她之後快速晉陞首席做了鋪墊。
同樣,逐漸好轉的還有她和母親的關係。2015年舞團來中國巡演,媒體做了很多報道,辛穎母親熟悉的舞蹈家沈培藝、楊麗萍都在電視採訪中提及瑪莎·葛蘭姆,「我女兒好像就在她那邊跳舞。」
演出時,辛穎在台上跳《深沉的樂曲》,母親坐在下面看,「她不一定能看懂,但終於讓她看到我在做什麼」,採訪時,提及這段,辛穎哽咽了。
「她逐漸覺得我的決定是對的,女兒的夢想真的實現了。她終於開始放手,打開心結,也因為這樣,她在國內的日子也越過越好。」母女倆終於達成和解。辛穎用了將近5年的時間,拼勁全力,證明了自己當初的選擇。
2015年彷彿是辛穎的吉年。也是那一年,辛穎在北京邂逅了她的美國老公。一個身在紐約的中國人和一個身在北京的美國人相遇,彷彿註定了惺惺相惜。兩人一見鍾情,無話不談。2016年,他們在美國結婚。
理解瑪莎
成為首席的辛穎少了群舞的演出壓力,但擔起了更多主演的重任。在舞團,辛穎每年平均的工作時間有30周,演出季一旦開始,工作強度非常大。
辛穎說,「舞者們訓練時沒法比劃,葛蘭姆的作品要求舞者訓練時情感就有展現,否則一個『收縮』的動作,出來就是怪怪的。我們一天訓練6個小時,很難,正因此,舞者之間非常團結。」
除了葛蘭姆的經典作品一直被複排上演,舞團還會邀請不同風格的編導創編新作,保持活力。
2015年,舞團來中國巡演帶來的都是葛蘭姆的老作品,部分媒體和觀眾曾經質疑,「曾經最現代的葛蘭姆舞團,還能跟上時代嗎?」
辛穎特別指出,「我們現在演出,30%是老劇目,剩下的都是新的,從舞蹈劇場到最當代,甚至流行的風格,無所不包。新劇目證明了葛蘭姆舞團為什麼可以存在至今,因為葛蘭姆的舞蹈技巧還在演化、創新。」
「葛蘭姆活到了90多歲,她把她的系統完成得特別好,全世界的現代舞可以說都受到了她的影響。葛蘭姆舞蹈學校也在不斷地更新和系統化,美國很多舞蹈學校,包括茱莉亞學院,葛蘭姆都是必修課。」
辛穎覺得,很多人認為葛蘭姆的技巧老了、沒用了,那是他們沒有真正理解它。
辛穎如今還是瑪莎·葛蘭姆舞團國際大師班的排練總監。她對傳播正確的葛蘭姆技巧樂此不疲,因為她是受益者,看到了它的好處,這也是為什麼一個難得的夏休,她堅持回來給一群非專業舞者做大師班。
「之前大家對葛蘭姆技巧有誤會,外國人可能講不明白,但我知道我能講清楚,我可以起到橋樑的作用。」
曾經做過老師的辛穎表達慾望很強,她希望之後能和舞團協商,做更多溝通和培訓的事。「我還有很多學生,他們有很多問題問我,我希望回國做更多事情,能幫到他們;葛蘭姆舞團也很缺人,我也要幫著培養新人。」
同樣,曾經學舞蹈編導的她還在繼續編舞。去年,她做了兩個舞蹈電影,其中一個是《悲悼變奏曲》。
汶川地震後,辛穎一直不敢回去看北川地震遺址,「好多年之後,我陪我的一個老師回去,我還記得我到那兒的感覺——整個頭像被蒙了一層布,很厚很重,淚一直流,根本停不下來。」她把這種沉甸甸的情緒編成了舞蹈,有了舞蹈電影《悲悼變奏曲》。
關於編舞,辛穎特別提出,「有些學生告訴我,想考國外編導專業的研究生,其實國外是沒有舞蹈編導這個專業的,大家所有的舞蹈和技法都要學。」
「葛蘭姆舞蹈學校從來不會說自己就是最好的。在這裡,我們也要訓練芭蕾,還可以學艾文·艾利的風格、霍頓技巧、荷西·李蒙、嘎嘎技術……學校會打開門,給你充分的信息,讓你選擇。學校還會請很多不同風格的大師來教課,只要能開發學生,對學生好的都可以學,而不是看你專長某項就學某樣。」
【推薦】
採訪之餘,辛穎還對瑪莎·葛蘭姆現代舞團今年的新演出季做了推薦。
舞團今年的演出季會在紐約城市中心開啟,主題是Sacred and Profane(神聖與世俗)。
你會看到非常神秘、有儀式感的《春之祭》,還有反戰題材的《大事記》,我是《大事記》首演場的主角,這個角色基本是所有「葛蘭姆」女舞者的終極目標。
還有我最喜歡的劇目之一《Embattled Garden》(戰爭之園),講的是夏娃、亞當還有莉莉絲和毒蛇之間的戰爭,所有道具、布景都由著名藝術家Isamu Noguchi製作,這些都是在博物館才可以看到的大師作品。
還有去年才首演的作品《Mosaic》(馬賽克),由比利時編導Sidi Larbi Cherkaoui打造。
美國9.11事件後,舞團創立了《悲悼變奏曲》這個項目,今年正好是十周年。這個項目是請各個國家不同風格的藝術家,以葛蘭姆的經典獨舞《悲悼》為靈感,編出自己的《悲悼變奏曲》,目前舞團已經了有十幾個版本,今年也會有幾個新版本出現。
舞團今年還有幾個新作品出台,風格都不同,都是為了測試葛蘭姆技巧陪養出來的舞者,以及舞團如何適應不同風格的現代舞。
還有一個很特別的項目,30多個美國孩子自願報名參演葛蘭姆的作品《Panorama》(全景圖),希望這些孩子未來也可以把葛蘭姆傳遞下去。
在紐約居住多年,辛穎也對紐約當地的藝術、生活做出了推薦。
-最推薦的劇院?
- Joyce 劇場,以舞蹈演出為主,不大,可能只有四百多個觀眾席,觀眾離舞台近,演員的每一個呼吸你都不會錯過;BAM劇場,這是很多我愛的舞團的指定劇場,包括皮娜·鮑什,我最近剛去看了,好棒;華盛頓公園是我很愛路過的地方,你會看到一些水平特別棒的藝術家在這裡表演,離紐約大學很近,年輕人特別多。
-最喜歡去的博物館或藝術館?
-Whiteney Museum,以前在上城,後來搬到下城,除了經典和當代的展品,它主要偏年輕化,每年都會做一個藝術展,很多藝術家都是90後,你會看到很多新鮮有創意的東西。我很喜歡20世紀50年代的藝術,它在這一塊的內容也非常棒。
-最喜歡去的公園?
-High Line公園,這裡以前是老的火車軌道,後來被改成了高空公園。
-最喜歡的舞蹈服牌子?
-Elevé,它家的舞蹈服很漂亮又很舒服。好多舞蹈服穿一整天的話脖子和後背負擔很大,但這個牌子的設計很舒服。
-最常去的餐廳?
-義大利餐廳Malaparte,就在我們舞團旁邊,離我們特別近,東西超級正宗、好吃!這裡也是我們平時開會的據點。
紐約十四街還有一家東北菜Auntie Guan"s kitchen,饞家鄉菜的時候我會去。我小時候就喜歡吃鍋包肉,這裡就有,一定要傳統的做法,還有酸菜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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