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故事44：網吧
很多年前，他在某大學附近開了個小網吧，為了節約開支，一般他老婆守白天，他守晚上。
晚上人不多，尤其是包通宵的，一來二去基本都能混個眼熟。每晚老幾位到得差不多了，他就把捲簾門一鎖，窩在櫃檯後面打瞌睡，反正這些人不到天亮也不會走。
比如長年坐二號機的，是個資深網癮少年，每次學校開學，其他人是去學校報到，網癮少年是來網吧報到。白天睡覺，晚上夜夜通宵，有時玩兩把遊戲，有時看看電影，間歇切出去在QQ上聊兩句，一刻不得閑。可能生活費都拿來上了網，網癮少年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簡直就是皮包骨頭，一陣風就能吹倒。他甚至有次藉機觀察了一下網癮少年的胳膊，還好，沒有針眼。想想也是，生活費都貢獻給了自己的網吧，哪還有錢去吸毒。
一般來說，凌晨一兩點的時候，包通宵的都會點些夜宵，網癮少年從來不點，只看著鄰座的吃。這時的網癮少年才會完全從電腦里脫離出來，左邊的吃完看右邊，右邊的吃完看後邊。有一次他實在看不下去，泡了一碗速食麵給網癮少年端了去，網癮少年也不接，也不吃，也不說話，只是直楞楞地看著他，搞得他很尷尬，只好說泡的時候沒注意，泡好才發現是自己不愛吃的口味，看網癮少年能不能幫忙吃了，不然也浪費。網癮少年這才接過去，幾口就吃完了。
無聊時他算了一下，這幾年他「不愛吃」的口味幾乎涵蓋了隔壁超市所有的速食麵種類，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有一年開學，網癮少年除了網費之外，多給了他105塊錢，說這些年一共吃了他21碗速食麵，謝謝了。他哦了一聲，把錢收進了抽屜。
網癮少年很無趣，相比之下，小憤青就有趣多了。小憤青也是網吧的常客，對機位倒是不挑，因為小憤青不玩遊戲，上網的時間主要就是在論壇上噴人。有人說政府好，小憤青噴；有人說國家不好，小憤青也噴。有一次他問小憤青，怎麼不管別人說好壞都噴。小憤青說，你懂個卵，國家和政府不是一回事。
他就笑笑不說話。小憤青還年輕，而他早已過了非黑即白的年紀。
小憤青也有噴累的時候，通常這時候小憤青就會上一些小黃網，看一些小視頻。他就很惱火，因為小憤青上的那些不入流的小黃網都他媽帶病毒，有幾次差點把伺服器搞崩潰。他就罵小憤青，讓他上草榴，沒號可以問自己拿。小憤青還是說，你懂個卵，我上的小黃網跟你的不是一回事。
小憤青雖然愛罵罵咧咧，但並不是網吧里最鬧騰的，最鬧騰的是玩DOTA和CS的那兩撥人。
玩CS的那撥一共三個人，喜歡坐正對門口的幾個位子，因為那幾台機子是整個網吧性能最好的。不過那幾個位子玩DOTA的那撥也愛坐，那撥有五個人，人數上佔優。兩撥人曾經為爭位子起過爭執，CS幫人少吃虧，只好讓。後來時間一長兩撥人也熟了，見面不再劍拔弩張，甚至還互相散煙，頗有些不打不相識的意思。
CS幫三個人都是菜逼，輸多贏少還鬧騰，每次一玩起來就喊個不停，「A門！A門！」「架狙啊你！」「快退快退！媽逼又閃我！」他看見好幾次小憤青都站起來想噴他們，但或許礙於多方人多又默默坐了下去，倒是弱不禁風的網癮少年吼過幾次，CS幫就摘下耳麥，遞根煙過去：「對不住啊兄弟，太激動了。」
與CS幫不同，DOTA幫是個正經戰隊，水平很高，尤其是中單，據說能在本市排前十，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淪落到他的網吧來廝混。除了練習，DOTA幫跟別人對局就基本是在虐菜，人頭比高得誇張，中單秀翻全場。每每此時，中單都會點上一支煙，罵句「垃圾」。不僅罵對方，也罵隊友，也許在他眼裡，無論對手還是隊友都不過是個超級兵而已。
除了DOTA幫，網吧也有其他人玩DOTA，中單除非沒看到，否則也是送上一句「垃圾」沒得跑。這晚來了對陌生小情侶，也是玩DOTA。雖說是帶妹，但其實男的水平很差，也就是僅僅會補刀而已。兩人玩得很投入，等發現身後的中單時已經過了好久。可能是聽說過中單的大名，男的有些班門弄斧的尷尬。他以為中單又會罵句「垃圾」，沒想到中單只是深深吸了口煙，說了句「打得不錯」。
後來他才輾轉聽說，中單有一個高中時就在一起的女友，女友一直嫌中單沉迷遊戲不求上進，而中單的願望卻是女友能陪他一起把DOTA玩出個名堂來。這種局面還能有什麼好結果，最後當然是兩人分了手。
但凡網吧總是會有一兩個奇葩，他的網吧雖小，但也不能免俗。他注意到這個奇葩是個很偶然的機會，那天快天亮了，網吧很安靜，他也在櫃檯後邊昏昏欲睡。突然，他聽到一陣很詭異的笑聲，「嘿嘿嘿」。他抬眼一掃，沒發現什麼異常，又想睡，又是一陣「嘿嘿嘿」。他打起精神，才發現「嘿嘿嘿」是從一個角落裡傳來。他以為那人是在看什麼喜劇電影或綜藝節目，但仔細一看屏幕，什麼都沒有，奇葩居然是在對著一個空空蕩蕩的桌面發笑。
後來他注意觀察了一下，奇葩不是每天來，不過一旦來了準是選那個角落裡的位子，開了機什麼也不幹，就傻對著屏幕，時不時地「嘿嘿嘿」笑兩聲。最初他以為奇葩是個神經病，但通過朋友查了一下奇葩的身份證，又沒有這方面的記錄，他就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了。
忍不住好奇，那天他借著打掃衛生的機會站在奇葩後面觀察了很久，終於開口問兄弟你笑啥呢？奇葩震了一下，這才發現身後有人，點開任務欄里一個文檔：「我寫小說呢，不行？」
他曾以為網吧的通宵很無聊，半夜鎖了門之後只能昏睡到天亮。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每每回想起那些守夜的時候，都發現每個畫面還是那麼鮮活。只是現在都看不到了，那晚的那場大火吞噬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而陰間，沒有網吧。
（註：茄小茄沒有玩過DOTA，有不準確的地方各位看官輕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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