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一直有你，顰兒

夢中一直有你，顰兒

文/素予

肩著一把小小的花鋤，你裊裊的走來。大觀園裡落紅遍地，時令已到了暮春季節。你從各色花樹下走過，失落的花瓣飄落在風中，又旋轉而下，有的早已被過往的行人輾作黃泥，只留下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悠悠的嘆息。

和著這嘆息你嬌喘微微，為這些花的命運蹙了蹙那彎柳葉眉。纖纖十指拈起片片落花，把它們放進絹袋中，再為它們壘起一個小小的冢。很快，大觀園裡花冢累累。

人們在笑著你的痴，你的傻。而你卻在心中默默地念著「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抔凈土掩風流」的詩章。你用你的心做它們的冢，用你的絕世清高詮釋著它們渺小生命的內蘊。

這些美麗非凡的花兒燦爛了一個季節，如今已然離凡塵而去，你捨不得，又無奈。

其實花兒的命運與你的命運是何其相似啊。你把這些花看作自身的寫照。不是有人說一首葬花詞正是你的讖語嗎？是你命運的先兆。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有人據此判定你的生命終結在來年的春暮。

多少人為你悲傷為你惋惜，多少人盼望著你愛情圓滿，和心上人喜結良緣。「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明義在《題紅樓夢》絕句中如是說。然而，這永遠成了一種缺憾。

但也許正是這缺憾成就了你絕世的情，絕世的戀，絕世的才。

自古多情常被無情惱。你的心中裝滿了對寶哥哥的愛。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呢？只是你們生活在講究禮教甚於生命的時代。有了愛卻不能表達，偶爾他表達了，你又會認為是不尊重你，是輕賤了你。因為你是一個自尊自愛自重自律的女孩。雖然愛的那麼深，甚至因為愛增了心病，直至摧毀了你羸弱的身體。但你依然不願意做「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的鶯鶯，你不會讓你美麗的愛情蒙上一絲一毫的污垢，更不容許那些整日蠅營狗苟的人們有任何機會來褻瀆你的愛情。你要讓你的愛情像天上的白雲一般潔凈，像臘梅一般傲然於冰雪的寒冬。即使「風刀霜劍嚴相逼」，也依然是那麼純潔那麼絕塵。

想起你就想起那個酷愛讀書的自己。當年上學時節，買不起精裝的紅樓夢，只買了一本普及本的。是一百二十回本。那時不懂得什麼脂硯齋，也不知道高鶚的續書怎樣不好。手裡有了這本心儀已久的古典名著，立刻夜以繼日地讀了起來。我進入了那個美麗而又憂傷的世界。隨著故事的步步展開我的情感也經歷著悲歡離合。尤其是你的悲劇一生，常常令我嘆息不已。記得當年，我讀著你，恍如讀著自己。我完全走進了你的世界，悲傷著你的悲傷，喜悅著你的喜悅。你憂愁時我黯然，你生氣時我落淚。隨著你一起去葬花，一起去賞菊。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你用超凡脫俗的情懷為傲霜的秋菊作注，也為自己的磊落和傲岸作注。

當無法言說的心事無人能解，無法把握的命運無人能曉時，你的骨子裡便嵌進了兩個字：憂鬱。

柔弱扶柳的你漸漸衰弱。瀟湘館中你的咳嗽伴隨著蕭蕭竹聲，情景何等凄涼，何等慘淡！遠處傳來了一陣陣鼓樂聲，你忽然明白了一切。心中懷著對寶玉的誤解和怨恨你焚毀了詩帕，吐出了最後一口血，就這樣……就這樣去了！

每讀至此，我便會大哭一場。已經記不清為你哭了多少回了。即便現在寫來，淚水也在悄悄滑落。顰兒，你為何就這樣帶著遺恨帶著不舍帶著不甘離去了呢？你這樣走了誰還會去收拾那些花瓣？誰還會用那樣美麗而憂鬱的詩句裝點著春之絢麗、秋之落寞？大觀園中沒了你，一切都失去了韻味。

從第一次讀紅樓以來， 你就這樣活在了我的心中。每每在一個個靜靜的夜晚聽著你的《葬花詞》，讓憂鬱的心事隨風飄落，讓寂寥的情懷鋪滿銀白的月下。雖憂傷得淚水婆娑，但感受到的依然是那麼美的意境，那麼美的紅塵心事。

有人說高鶚的續書歪曲了原作者的意圖，說你不會也不該就那樣逝去。說你應該像仙女一般冉冉飛升，還歸你的仙界。還有人說，你應該像尋找夫君的湘君湘夫人，淚盡之後自沉於瀟瀟湘水。還有人說你會選擇三尺白綾，在一個芙蓉花開的夜晚讓魂魄帶著幽香走向純凈的虛空。

然而無論那些研究者搬出了多少證據來解釋你的死亡方式，但我仍然哭焚帕的你。那個你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是最痛卻也是最美的形象。這形象滿載著少女關於夢的幽思，恰如冰清玉潔的女神：滿蘊著溫柔，微帶著憂愁，欲語又停留。

顰兒， 多年來，我的夢中一直有你：肩著一柄花鋤，裊裊的走來……

本文審核：張遠 圖文編輯：紅柳

邵琳 ，筆名素予，江蘇徐州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已出版著作《紅樓絮語》、《肘間集》兩部。現為中國紅學會會員，江蘇紅學會理事，徐州作協會員，徐州詩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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