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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敏清/懷念老師

懷念老師

文/王敏清

每逢老家來人在家裡做客,我習慣打聽老家的一些變故。

今冬老家來人說:「虎躉死了!」

我心裡一怔,「虎躉死了?!怎麼死的?」

「本來想發些面蒸饃饃籌劃著去兒子家住幾天,晚上生怕麵粉發不了,沒關好火爐子,被煤氣煤煙死了。第二天鄰居去敲門,沒人應答,把門子打開,發現他赤裸裸的躺在地上,死的很悲摻!」

聽到這則消息我驚訝了很久。記得上次回老家看戲,我們在朋友家喝酒,酒途中去廁所,遠遠看到一個人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手裡提著钁頭,大概是下地剛回來,看到他,趁著酒興,便客套的招呼他去喝幾杯,他是喜歡喝酒的,聽到我們幾個在外的學生都回來了,果然很高興的接受了邀請 ,一瘸一拐的走進院子里來 ,朋友看到他真的要進來,急忙阻止道:「今天喝酒的都是外邊來的貴客,還是下次有機會咱們自家人在一塊喝吧!」。朋友的一番話,讓他止住了腳步,所以只好很歉意的說:「那就下次吧」,他只好很失落和尷尬的離開了院落,誰又能料到那一瘸一拐的背影成為我們的永訣。

「 虎躉死了!」說實話這個消息要是在三十多年前聽到,我們一定會放掛鞭炮慶賀一番,這也是我們背地裡經常念叨的咒語,可現在聽到這則消息卻能勾起一段沉甸甸的記憶。他是我小學的老師,記得從楸子樹下結束幼兒生活走進村東頭的小學校,第一個遇到的就是這一瘸一拐的身影。他是位殘疾人,他的妻子卻很強壯,高挑的個子,眉眼也算周正,因為個子高,隊里的人都叫她「老高」,丈夫殘疾,而她卻下地幹活是把好手 ,因此被選為小隊的婦女隊長。而這位「老高」不僅活乾的好,辦事也很果敢,村裡剛開始搞計劃生育 ,很多婦女都害怕、膽怯,不敢走進手術室,阻力很大,而她是第一個走進手術室的人,那些搞計劃生育的幹部為了做通婦女的工作,走到誰家就會添醋加油的說:「你看人家老高,一個人主動走進了手術室,自己把衣服脫了個精光,哪像你們這些老封建」,說的那些小媳婦們臉孔發紅,而那些拿著紅糖去看她的老太太見到老高就會悄悄對著耳邊問這問那:「手術疼嗎?」,「羞死人了」 老高就會一一回答說:「一點也不疼,比閹個豬簡單多了,有什麼害羞的!」。後來由於「老高」的帶頭,其他婦女也跟著走進了手術室。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村裡讓他殘疾的丈夫當了民辦教師。而我們也正在這個時候走進了學校。他就成為了我們的老師,而且一教就是四年。

現在想起來覺得匪夷所思,一個下地種田的漢子,還是個殘疾人,怎麼看都不像個老師,至於他受過什麼樣的教育到現在也沒弄清楚,據推測最多也就上過幾年學,字寫得還算不錯,也知道一丈等於十尺,一畝等於十分之類的。就是因為他,我們認識了許多字,能夠朗誦課文,學會了做算術題。後來我們那個班級竟然還有考出去的學生,這正是他津津樂道的,我們出門在外很少有他的消息,偶爾去到村裡,人們常說起他,說他在村裡曬太陽時經常在人前炫耀:「你看我帶的那批學生,考上了好幾個大學生!」這似乎成為他今生最大的成就,現在想起今秋唱戲見到他沒和他同飲一杯他心裡該有多麼的難過,想起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心裡酸楚的狠! 原認為,我這位老師是很有福氣的,找了個能幹的老婆,地里的事情老婆幹了,自己也當了民辦教師能掙個零花錢,可誰料到他的後面生活會如此悲涼!

四年級那年,村裡削減民辦老師,不知什麼原因把他給清退。後來我們小學畢業後到外地求學,竟然聽說他的老婆也離家出走了,老高為他生了二男一女,女兒已經出嫁,兒子也已成家,快六十歲的人了怎麼跑掉了,後聽村裡人講,因為家庭不和,經常挨打,所以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找了半年也沒找到,人不見人屍不見屍,到現在仍是一個謎。從此他的生活越發凄涼起來,一個人進一個人出,晚上一個人躺冷被窩,下地回還需要自己做飯。就在三年前,春播時節,去南河窪收拾地,他把枯乾殘秧摟到一堆,用火燒了,正坐在地岸邊抽煙,沒想到一陣大風吹來,火苗兒點著了草皮,一瘸一拐的他哪裡能趕上那火苗兒,結果火苗兒傳遍半個山,把一大片樹林子燒了個精光,他則嚇的跑回了家,大火驚動了全縣的機關幹部去哪裡撲火,派出所民警沿著火苗兒走過的路線查找火源,結果查到了他的三分田裡。躲不過,他捲起鋪蓋跟著民警走了。我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了他,樣子一點也沒變,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但他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人了,判了刑,據說住了一年,刑期 不到,民警念他年齡已高,身體虛弱,勸他出獄,而他竟調侃的說:"監獄比在家裡都舒服,有人給他做飯」。出獄後,村裡給他上了低保,年底還能領袋麵粉,身體也不錯,每天和老人們晒晒太陽,講講往事,當然講得最多的還是那段最值得自豪的故事。他性格開朗,趕上了好社會,他還很指望著好好活了,竟沒想到自己把自己被煤煙熏死在家裡,他竟沒想到這個年也過不了了。

現在因為他的死訊想起了他的生平,想起了這個曾經在我童年記憶里不可或缺的一個人物,曾經朝夕陪伴我度過四年的第一任老師,如果把我們比作一群羔羊,他絕對是羔羊群里一隻「灰太狼」,說實話,他的教學方法現在想起來一點也不可取,他是我們童年那片純真天空里飄過的一片陰雲,他是我們自有王國里的一把枷鎖,小時候我們都害怕他,害怕他用煙袋鍋子把我們的頭顱打出包來;害怕他用楊樹條兒把我們的脊背打的發燒。記得當時經常挨打的調皮鬼們竟然形成條件反射,看到他拿著楊樹條從身邊走過,肩膀肌肉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時刻準備著楊樹條兒落在身上。後邊的學生看著看著就會有人發笑,楊樹條兒往往落在發笑的人身上。因此他體罰學生的名聲在村裡被我們給放大傳播:說他打人太狠,用鐵火柱體罰學生竟然把火柱給打彎了,說他打女生是打椅子,所以當時的我們沒一個不恨他的,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報復他,下學後會把他的楊樹條兒扔在房坡上,禮拜天會在他家的瓜田裡的小嫩瓜上刻上詛咒他的話。儘管他如此嚴厲,可那顆活蹦亂跳的童心豈是他能夠征服的,只要他一出教室,教鞭、眼袋鍋子都見鬼去吧!我們會忘記一切,亂作一團,把紙飛機扎在紙質天花板上,把板凳拆開當槍使,考試了,那些差等生依舊扛著零蛋兒回家。

記憶就是這樣,他的千般好容易忘卻,他對我們的「壞」卻深深的留在了記憶,這就是為什麼倒退三十年聽到他的死訊會放鞭炮的緣故。隨著年齡增長,對他的恨越來越少了,而對他的更多了一份情感和理解。同學們在一塊談起他的話題兒就會沒完沒了,氣氛也活躍起來,那份恨似乎早已不存在,卻被歲月沉澱成濃濃一份感情,他也不再是「灰太狼」而變成一道童年的風景。尤其聽到他的死訊,我倒感恩於他的功德來,我們的筆畫里有他的影子,是他給我們開啟了智慧之門,他只不過是那個時期一位普通的民辦老師,我們不能要求他許多,當時能夠有人教我們識字念書已經是很奢侈的了,若沒有像他這樣的老師的敲打,很難想像鄉村裡那些孩子的命運。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生命中的老師會有很多,他雖然不是最優秀和最有知識的,但他卻是我們記憶最深刻的。教會我們第一個字的老師,不論水平多高、教學方法多麼不可取,但在那個年代,他們默默無聞的辛勤工作對於我們農村的孩子都是功德無量!

安葬老師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雪。「你看我教的那批學生,還考出去幾個大學生」,他經常炫耀的那句話像雪片一般冰冷的飄到我們的耳邊,想起他再也不能繼續的那個驕傲的故事,我們的眼裡涌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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