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男子四肢麻木抽搐，幾個醫院沒治好，沒想是心理疾病

—— 馬麗/文 河南省人民醫院阜外華中心血管病醫院 主任醫師 心理治療師

這是一位青年男性患者，30歲，英俊的面容上布滿愁雲，雙眉緊鎖，說話聲音低弱，幾乎聽不到，整個人看上去少氣無力，整日在病床蜷縮，認為自己不能行走。 一旁的媽媽焦急的對醫生說，「孩子原本身體健壯，精神頭兒十足，得病後整個人快成廢人了」。原來，就在4天前，患者在過度勞累後，出現全身抖動，面部及四肢麻木伴有抽搐，還伴有輕微頭暈噁心等，在當地醫院治療（具體方案不詳）後，不能控制癥狀。病情反覆發作，每天發作「抽搐」2-3次，持續約十餘分鐘緩解，都能自行緩解。自下級醫院轉入我院後，家屬訴發作明顯次數減少。「一來到省人民醫院就好多了」，媽媽倍感欣慰地說。

仔細追問病史，患者發病時頭腦清晰（患者自訴「當時昏迷了」，問詢家屬說並未昏迷，還可以和家人對話），自覺面部、四肢及肚皮發麻，腹部肌肉緊縮，似乎要貼到後背上似的，四肢搐搦，精神持續緊張。未出現無肌肉強直、舌咬傷及大小便失禁等。發病後患者總是擔心自己好不了。

經檢查患者血壓正常，情緒非常低落，少氣懶言，未發現神經系統陽性體征。頭顱MRI、心電圖、腦電圖、頸部檢查等未發現器質性病變。SDS,SAS,顯示抑鬱焦慮狀態。既往史顯示：患者半月前出現類似發病，同樣也是在過度勞累情況下，出現所謂「昏迷」，四肢麻木抽搐，在當地醫院治療後痊癒。

按照診療慣例，患者的癥狀需要和常見的發作性疾病進行鑒別診斷。首先要和癲癇發作引起的肢體抽搐進行鑒別，典型癲癇發作時，出現雙眼上翻，口吐白沫，喉部痙攣並發出叫聲。四肢肌肉呈現強直性收縮，頸部和軀幹先屈曲而後反張。發作時間短暫，數秒到幾十秒，常伴有舌咬傷及大小便失禁。腦電圖檢查部分有異常改變。

本例患者發作時，四肢軀幹呈自然屈曲狀，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縮在一起（搐搦），無明顯肌肉強直發作。且發作時神志清楚，持續時間長，伴有持久的精神高度緊張狀態。這些都有別於癲癇發作。其他發作性疾病如TIA（短暫性腦缺血發作）、低鉀性麻痹等都可一一排除。

最後，考慮患者在勞累及精神過度緊張情況下，出現精神性過度通氣，導致呼吸性鹼中毒，而出現肢體麻木抽搐等。

那麼，何為呼吸性鹼中毒呢？它是以原發的二氧化碳分壓降低（7.45）為特徵的低碳酸血症。其特點為血二氧化碳分壓降低、PH值升高。主要原因為肺換氣過度，體內失去二氧化碳太多。呼吸過快或過深，可導致身體排出過多的二氧化碳，從而引發呼吸性鹼中毒。可見於休克、高熱、顱腦損傷、癔病、精神緊張等。

其中，精神性過度通氣（癔症）是呼吸性鹼中毒的常見原因,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了解到，或者電視劇中經常會看到，當一個人極度震怒、傷心、情緒緊張時，會出現這樣的表現：渾身顫抖、手腳發麻、頭暈甚至抽搐、不能呼吸、甚至背過氣去。這些並非誇大其詞的矯情，而是已經呼出過多的二氧化碳，造成「呼出性鹼中毒」了。

那麼，導致患者發病的精神心理因素是什麼呢？

經了解，患者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另有一姐一妹。患者育有兩兒一女，患者幼兒剛剛八個月。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媽媽反映患者平時心眼兒比較小，思慮過多，性格內向，什麼事就藏在心裡，心事特別重。經常發愁兩個男孩長大以後，如何才能買兩座房子給孩子們成家立業。自覺經濟壓力大，在工地上，一個人恨不得干三個人四個人的活兒。患者兩次發病都在勞累工作後，且患者為神經質性格，身體疲憊加上持續的精神壓力，極其容易緊張恐懼（如發病後自訴「我昏迷了」；在住院期間他總是問：「我的病會不會好？」對預後非常擔憂）。

患者有明顯的性格特點影響以及現實的壓力，在排除了器質性病變以後，可考慮呼吸性鹼中毒（精神性過度通氣）。對癔症或精神緊張導致的呼吸性鹼中毒，在發病時，可用較大的牛皮紙袋，罩於鼻、口上，進行再呼吸，以增加動脈血PCO2，可以推動呼吸中樞，導入正常呼吸，患者即可較快恢復。

考慮社會心理因素對患者的影響，在完善相關檢查後，應及時給予其心理干預策略。首先是進行認知上的調整，譬如針對患者現實層面的問題—如對未來給孩子買房子的過度擔憂，幫助其了解房地產市場的變化，如目前在一些城市已經有了以租房為主的房產市場，所以真的不必為二十年後的事情發愁。另外，以前生兒子要買房的觀念已經日趨過時，關鍵是教育，把孩子教育成才，比什麼都值錢，「你知道嗎？我們醫院的博士都是後面排成隊的女孩子，帶房子車子的」。我開玩笑地說。

然後，我給患者講解了疾病的發生髮展演變過程， 讓他知道自己的病是怎麼回事，從而緩解焦慮情緒。同時交給患者一些基本的放鬆技巧，經過一系列的處理，患者的情緒平穩下來，緊縮的眉頭也舒展開來，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

其實，正常的干預措施做到這裡就可以了，然而作為一名動力學取向的心理治療師，還要敏銳地覺察到患者深藏在潛意識的真正的恐懼所在。

是以，我想談談死亡焦慮引發的緊張恐懼心理。死亡焦慮，對即將到來的或者終將到來的死亡消失的這一事實，產生恐懼，糾結不解不安等複雜的思想和情緒。意識到並正在意識著自己和他人終究有一天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無法理解和接受。並會產生一些，冒冷汗心顫，急促等生理現象，一般發生在周年紀，特殊的巧合的日子等。

在患者發病的社會心理因素中，有一個顯著的因素就是父親的缺位。父親去世時，他（父親）最小的孩子（第三個孩子）的年齡在半歲左右，而患者發病時，他的第三個孩子剛剛八個月。因此，時間的吻合在患者潛意識引發了死亡恐懼，潛意識會有一種不安：似乎父親的命運會在自己身上重演。患者在父親去世的祭年來臨之際，在現實生活的壓力下，激發了對父親的認同，恐懼自己會重蹈覆轍，因而出現了反覆發作的精神緊張性發作（呼吸性鹼中毒）。針對這一狀況，治療師在干預時側重於強調父性的傳承。

父親是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角色，但是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原因，導致父親過早離世，或者是父親雖在世卻不在位。在患者媽媽對父親充滿尊敬的描述中聽到，患者的父親是一位勤勞質樸、正直能幹的形象，雖然父親離開時，孩子還小，但是通過媽媽的描述，仍然可以在孩子的心理上留下一個正面的、可以模仿的偶像型父親。父親雖然有物理上的缺位，然而在心理上依然會留下一種傳承的精神，它傳遞著父親優良的品質，對生活的信念、人生觀以及是否積極面對生活的態度。這種父性精神會給孩子帶來智慧和勇氣，引領孩子去克服成長中的難題。從父性傳承的精神層面來說，孩子（患者）是富足的。幫助患者認識到這些，可以促使其嘗試脫離那種自感命運多舛的自我意象，從而誘發出對生活正向而富有意義的促進作用。這也是治療的意義所在。

而在這個過程中，母親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首先是母親對父親的接納、敬佩及崇拜，才使得父性的精神得以傳承，如果在母親的心中，父親是被貶低的、負面的、令人憎惡的，則無法完成父性精神的傳承。

眾所周知，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從小生活里沒有父親陪伴，在他兩歲時，父親就拋妻棄子，留下奧巴馬媽媽靠救濟金獨自養活兒子，但媽媽沒對兒子說，你爸是個混蛋，拋棄我們，你絕對不能愛他。相反，媽媽一直告訴兒子，你的爸爸是非洲的王子，非常有才華等。在爸爸來美國演講時，媽媽鼓勵兒子去演講現場聆聽。最後，在爸爸缺位的情況下，奧巴馬認同了爸爸的強大的勝利者形象，果然成了很有男人味的「國王」，家庭穩定，事業上也收穫了巨大的成功。

在現代社會中，因為種種原因很多父親在家庭中是缺位的，而很多母親對此充滿怨懟。在此情況下，如何完成父性的傳承以促進下一代的成長，患者的母親和奧巴馬的母親，都給了我們很好的榜樣作用。這些也是這一案例帶給我們的一些社會性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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