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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傭人20歲出門闖蕩,50歲造反稱帝,60歲被兒子刺殺

一見傾心

唐朝末年,天下大亂,農民起義此起彼伏。然而這一切對在大戶人家做傭工的朱溫影響不大。

朱溫,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父親是個經學老先生,靠在私塾教學補貼家用。日子過得雖緊巴巴,但並不算太差,畢竟有點田可以種,有點錢可以掙,重要的是,有親情可以溫暖。可是好景不長,朱溫的父親積勞成疾,患了重病,一命嗚呼了。沒了父親,還有母親,生活還得繼續,只是生活質量降到了最低,勉強能夠溫飽。朱溫的母親王氏索性帶著他們哥仨背井離鄉從碭山(今安徽碭山縣)來到鄰縣蕭縣,全家四口在大戶人家劉崇家做傭工,勉強度日。那時朱溫還小,並不懂得其中的辛酸,等到明白的時候,已經是十幾歲的小夥子了。

自小缺失父愛的朱溫,在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的環境中,沒有自由,沒有溫暖,始終找不到心靈的歸屬感。由此他的年少叛逆來得甚是強烈,持續時間甚長—強烈到必須用偷走府上的飯鍋來引起周圍人的關注,必須用偷懶耍滑來證明自己並非軟弱無能,必須用說大話並幻想自己將來肯定會飛黃騰達來掩飾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所幸劉崇的老母親對朱溫愛護有加,所以當朱溫請求去山嶺野外打獵以添府上吃用的時候,沒有得到否定。朱溫很開心,他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就這樣,朱溫幾乎每天都拿著陳舊的弓箭外出打獵。朱溫做傭工的表現雖然一般,但打獵射箭的水平卻非比尋常。還有一點,朱溫從不在附近打獵,他喜歡冒險,往往跑到很遠的野外挑戰自己。然而,打獵的方向卻只有一個,那是他家鄉的方向。正如戛然而止的熱戀最惹人留念一樣,碭山那短暫的童年幸福令朱溫念念不忘。

一天,朱溫和哥哥朱存在林間一邊打鬧一邊打獵,不知不覺來到宋州(今河南商丘)城郊。忽然望見遠處塵土飛揚,待走近細瞧,原是一隊人馬擁著兩乘車轎匆匆趕路。朱溫倍感新奇,顧不得打獵,便跟哥哥說了一聲,自己一路尾隨轎子前行。一直到了幾里外的一座禪寺,車轎方才停下。

這時從轎子上走下一個少女,十七八歲的樣子。少女著一身素服,顯然是來禪寺燒香拜佛的。可惜朱溫離得太遠,依稀望得見少女模糊的背影。當時正值十月,天氣已經涼得很了,不時有陣陣涼風吹過,可是朱溫分明感到一身燥熱,雖然沒出汗,胸口的小心臟卻怦怦地跳個不停。顯然,20歲左右的朱溫對少女動了心,只是他自己還未意識到。

朱溫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看著她和從另一個轎子里下來的老婦人相互攙扶著進了禪寺的大門。朱溫隨即大步跟了過去,怎奈禪寺門口有士兵把守,進去不得。若是往常,朱溫定是想法設法溜進去,或是無理取鬧,或是橫衝直撞。但此刻朱溫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等待。過了許久朱溫才緩過神來,納悶自己為什麼尾隨車轎,為什麼來到禪寺門口,又是為什麼待在這裡一動不動。朱溫一臉的疑惑不解,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推著自己。

就在這時,少女從禪寺出來了。看著少女的臉龐,朱溫感覺那麼親切,又是那麼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遲疑之間,少女已經走近。剎那間,四目相對!這一刻,陽光不再刺眼,空氣不再流動,手腳不再靈活,心臟不再跳動。哈哈,朱溫被少女電到了,而且電得不輕。回味良久之後,朱溫才猛然發覺,少女已經上了轎,被一列士兵護衛著,漸漸離去。

像是著了魔,朱溫發瘋似的衝進禪寺打聽少女的來歷。這才得知,這位少女名叫張惠,是宋州刺史張蕤的女兒。最令朱溫驚喜的是,張惠也是碭山人。頓時湧上心頭的熱血流動在朱溫身體的每一處,溫暖的感覺令他的雙眼起了朦朧。是愛情,也是鄉愁,是一見鍾情,也是心靈歸屬。

從此朱溫偷偷地把張惠藏在心裡,日夜思念。朱溫深知,自己目前的狀態沒有資格向張惠表白,甚至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更不配擁有她的感情、她的心!縱然這殘酷無情的現實剝奪了青年朱溫的愛情,但永遠不能掩埋他的真心真意!

當人的機體被某種需要主宰的時候,便會顯示出一種特點。這種特點就像對於一個長期極度飢餓的人來說,生活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吃,其他任何東西都可以不在乎。此時的朱溫,溫飽需要早已不成問題,何況蕭縣還算太平,加之自身強壯,安全需要自然也已經滿足。正當朱溫對安全與歸屬的需要強烈時,命運安排了他與張惠相遇。所以,此時朱溫生活的全部意義幾乎都寄托在張惠身上。虛無縹緲的目標註定朱溫這一生都將奔波在追尋心靈歸屬的路上。

公元877年,就在朱溫仍沉浸在暗戀苦海中不能自拔之時,一場改變大唐王朝的農民起義爆發了。當然,改變的還有朱溫的命運。

宋州瀕臨汴水,是唐代南北大運河的咽喉要地。王仙芝、黃巢的農民起義軍本來長期分散作戰,但現在他們突然合攻宋州,意圖很明顯,切斷這個糧草樞紐,據為己用。因為早有準備,起義軍高歌猛進,一度幾乎控制了整個宋州城(一說宋州是朱溫慫恿黃巢去攻打的)。

蕭縣於朱溫來講不過是個暫時謀命之地,飛鴻踏雪泥之所,毫無留戀。況自己正值青年,本是建功立業的大好年紀,怎能安守家中,一輩子只給別人做傭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想到這,朱溫就跑去向母親講明自己的想法。王氏是一個地道的婦道人家,拿不定主意,但看朱溫態度堅定,也只好由他而去。只是反覆地囑託,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己,不要惹禍。二哥朱存聽罷,也動了出去闖蕩的念頭。一拍即合,兄弟二人委託大哥照顧老母親,連夜奔向黃巢的起義軍大營。

漕運要道被截是件大事,弄不好是要餓肚子的。朝廷立即派出大軍營救宋州。懷著再見張惠一面、憧憬美好未來的朱溫剛剛換上軍裝,便吃了一個大敗仗,狼狽地跟著隊伍流竄而去。再見了,宋州!再見了,張惠!再見了,我的少年!

再見傾城

起初的不順並沒有阻擋朱溫在起義軍中的成長與壯大。朱溫本來身強力壯,射技超群,且幼時曾受身為知識分子的父親的教導,識文斷字不說,還能為將領出謀劃策。每遇惡戰,他又能奮勇殺敵,攻城奪寨。因此,朱溫在營中可謂如魚得水,平步青雲。

隨後的幾年,朱溫隨軍攻城略地,見證了王仙芝、黃巢的分道揚鑣,隨黃巢開闢了仙霞嶺的七百里山路,目睹了二哥南攻廣州的客死他鄉。他的承受力越來越強,城府越來越深,野心也越來越大。

公元880年十二月,黃巢起義軍攻破長安。

此時的朱溫已經今非昔比,他憑藉自己的實力,僅用了三年時間,便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兵蛻變成黃巢的心腹大將。朱溫簡直就是為亂世而生!在軍中的崇高威望和地位讓他找到了夢寐以求的歸屬感,得到了認可和尊敬,實現了自我價值。然而,朱溫並不快樂。他常常在醉酒之後暗自流淚,在勝利慶祝時鬱鬱寡歡。是的,朱溫沒有忘記張惠。他需要愛人的呵護,需要有人與自己分享喜悅或者痛苦,需要心靈的歸屬。烽火硝煙年代,局勢動蕩不安,何處去尋我心愛的張惠?

黃巢攻進長安就忙於稱帝登基,封官賞爵,建立大齊政權。唐僖宗則逃往成都,並一路上調度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做激烈反撲。這期間,鳳翔節度使積極組織各地節度使派來的兵力,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逼得黃巢不得不暫時逃離長安。雖然最後長安仍被黃巢奪了過來,但此役打出了朝廷的自信。此後雙方多有交鋒,互有勝負,但沒有誰有絕對的實力壓倒另一方。

就在戰事漸漸進入膠著狀態之際,為挽救頹局,黃巢下了一步險棋。他命令朱溫全力進攻位於渭河北岸的同州(今陝西境內),以求突破。這就好比把一隻鋒利的匕首插向敵人的心窩。這步棋若是利用好了,便能以同州為跳板向外拓展領域,若是玩砸了,那同州就成了朝廷虎口裡的甜點。

果不其然,隨著戰爭局勢的急轉直下,同州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危城。

外有敵軍包圍,又無援兵相助。城中缺糧,每天都有不少百姓難民餓死;軍中少兵,沒有多少可以御城的力量。朱溫也想突圍,卻屢屢被東面的河東節度使打敗。整個同州城瀰漫著一股緊張恐慌的氣氛,彷彿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朱溫無計突圍,也無計消愁,只好勤於城防工事,天天在城內巡視,生怕漏掉哪個死角被敵軍突破。

陽光刺眼的一天,又飢又餓的難民們懶散地坐在城牆根兒下,三五成群,盡享著這世上唯一能令他們感到溫暖的陽光。朱溫照例在城內巡視,他時而停馬查一查破舊的關卡,時而瞥一瞥垂死掙扎的難民,心頭一片陰霾。

行至一處,一個女子剛好抬起頭,自然地向朱溫投來不經意的一瞥。啊!女子這一瞥目光的饋贈,穿越時空,遞到朱溫的心裡。茫茫眾生,為何這個眼神如此熟悉?大千世界,為何這個身影如此親切?朱溫心頭為之一驚,慌亂中跳下馬來,迫不及待地走到女子身前,雙眼睜大了,死死地盯著女子布滿灰塵的臉,繼而身體禁不住地顫抖。他用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語氣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你可是張惠?此時女子早已被朱溫的失態言行嚇得畏畏縮縮,不停地蜷縮身體,抱作一團。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這才緩緩抬起頭,半是驚奇半是疑惑地答道,你怎麼知道。

一剎那,熱淚湧出,模糊了朱溫的雙眼。這一刻,天地不復存在,萬物自此消失,時光彷彿回到了五年前,朱溫望著眼前的張惠,發出心底的呼聲,我是朱溫哪!哽咽不止的聲音在耳邊縈繞。城池將破的恐慌阻止不住世間有緣人的愛情!一座危城,驚鴻一瞥;一段佳緣,一生一世。

歷史定格在了此刻,公元882年的一天。陽光刺眼的一天,鳥兒在樹上吱吱地叫個不停,小草露出了嫩嫩的臉龐,微風拂面,晴空萬里。

不見傾國

後來,朱溫在一個宦官的勸說下,舉城投降了朝廷。朱溫用一次華麗的轉身從一介流寇變為朝廷的宣武節度使,迅速打入統治階級內部,竊取了起義軍的勝利果實。後來,唐僖宗又從河東招來沙陀軍,一舉殲滅黃巢起義軍。再後來,朱溫遠攻近伐,任用良將,在藩鎮兼并中漸漸消滅了周圍的節度使,拓展了自己的地盤,壯大了自己的力量。

久經沙場的朱溫早已殺人如麻,動不動就屠城。作為妻子的張惠便經常告誡他多些仁慈,少些殺戮。聖旨都不聽的朱溫對張惠卻是百依百順。因此,不少無辜的百姓得以保全性命。甚至有時朱溫出兵打仗,走了很遠,張惠覺得不妥,派使者召回,朱溫也只好麻利兒地按時返回。朱溫父子間有了矛盾,也是張惠出面和解。就是打了大勝仗後,掠人妻女,只要張惠一句話,朱溫統統放人。只有張惠才是朱溫心靈的歸屬。有她在,朱溫的心裡就會踏實。

攜手走過20多個春秋後,張惠因病亡故。早已習慣了有張惠陪伴左右的朱溫頓時失去了精神支柱。他沒有哭,只是一顆心在不停地顫抖。這種顫抖不會令朱溫疼痛交加,卻讓朱溫變得不再平靜。他,失去了心靈的歸屬。

失去了張惠的朱溫開始沉湎酒色,不能自拔。尤其在廢掉大唐皇帝、建立大梁後,他更加無法無天。晚年的朱溫已荒淫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見幾個兒子在外行軍打仗,竟然招兒媳進宮日夜侍寢!然而,玩火者必自焚,公元912年,朱溫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朱友珪刺殺,終年60歲。

閉眼的一刻,往事像風一樣呼呼地在朱溫的腦海吹過,天旋地轉,沒有任何感覺,卻有一個人的身影永遠地留駐在了他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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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信大海

來源|《百家講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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