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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自戀的瓦解:從精神分析學看「識分定情悟梨香院」的實質及作者意圖

「自戀」作為一個批判性的詞語,多年來頻繁出現在報刊雜誌上。就我個人的觀感而言,一旦某個人被貼上「自戀」的標籤,這種看似平淡的詞語所包含的評價性質就是毀滅性的,它彷彿在揭露被評價者正在進行一種可怕的、病態的自慰——跟賈瑞幻想與鳳姐顛鸞倒鳳一般,最後的結果就是不得好死。

但是,另一方面,「自戀」作為一個精神分析學上的術語,其本意是描述性而非評價性的。也就是說,「自戀」是在客觀地描述一種精神狀態,它並不具有毀滅性評價的意義。

多年以前,我有幸研讀了傑出的精神分析學家、社會哲學家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1900~1980)的不少著作,如《逃避自由》、《愛的藝術》等等,我想不少喜歡讀書的朋友肯定耳熟能詳,但我的閱讀還遠不止於這些。

我要說的是,閱讀弗洛姆的著作,不但使我能夠針對自身「對症下藥」,保持精神的健康,而且能夠運用弗洛姆的學說,對一些社會現象和文學作品進行分析。比如,今天我要跟大家談一談運用弗洛姆的精神分析學說,對賈寶玉「自戀」的精神狀態做一個簡要的評述。

大家首先來看看,什麼是精神分析學上的「自戀」。弗洛姆在《健全的社會》一書中詳細討論了「自戀」的問題。簡單地講,「自戀」是人類精神發展的自然階段,比如對於嬰兒來說,外部客觀存在的世界除非給小傢伙帶來飽暖,否則就毫無意義——可以說,小傢伙活在自己的感覺里。這是「最初的自戀」,它會促使人類認為「世界為我而在」。

當然,慢慢地,這種「最初的自戀」會被兒童生理和心理的發展突破,小傢伙感覺到自我和外部世界的分離,他/她也認識到需要通過更合理、更切實的方式來跟外部世界打交道。

我想魯迅先生在《吶喊自序》中的一句話,很能表明這種自戀情結的瓦解。當錢玄同邀請魯迅寫點文字,去打破鐵屋子,魯迅首先的反應是:我並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人物。

另一方面,魯迅通過他筆下的人物,也表明他是一個清醒意識到與外部世界嚴重對立的人。比如革命者夏瑜,他是為了地主老財不再剝削農民,為了普天下勞動人民過上人的日子,最終身陷囹圄慘遭殺害的,可是勞動人民卻拿他的血蘸饅頭當葯吃。

一個成年人,如果不能意識到自身與外部世界的分離,不能認識到世界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這就是成年人階段的自戀,「第二期自戀」。弗洛姆指出,這種自戀是所有嚴重的精神病的本質。弗洛姆說,瘋子與外界喪失了所有的接觸,他退到他自身之中;事實上,不管是物質的實在,還是人的原本的實在,他都無法體驗到,他體驗到的只是由他的內在的活動所形成的或決定的實在。

賈寶玉是自戀的,但他的自戀到13歲那一年就結束了,《紅樓夢》第36回就寫到了賈寶玉自戀情結的瓦解——「識分定情悟梨香院」,所謂「識分定」,就是認識到造化對每個人命運和情緣的預先設置。說白了,就是賈寶玉認識到人各有命,愛有緣分,世界並不圍著他來轉。

先前的賈寶玉可不是這樣,就在他恍然大悟的頭一天晚上,他還跟襲人胡言亂語呢。他說:

「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趁著你們都在眼前,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去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託生為人,這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大家看到了吧,賈寶玉覺得周圍的女孩子們都要圍著他轉呢。對於自戀的人來說,只有一樣東西是實在的,那就是他自己的思想所擁有的東西,他的感覺與需要。可是,賈寶玉的自戀,第二天就破碎了。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賈寶玉去梨香院找齡官唱曲兒,他以為齡官也和別人一樣會跟他嬉笑,不料齡官根本就不給他好臉色,「從來未經過這樣被人棄厭,自己便訕訕的,紅了臉,只得出來了」。後來,他又發現齡官和賈薔有一腿,終於回過神來,痴痴地回到怡紅院中,對襲人長嘆,說道:

「我昨兒晚上的話,竟說錯了,怪不得老爺說我是『管窺蠡測』!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看來我竟不能全得。從此後,只好各人得各人的眼淚罷了。」……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

我覺得,《紅樓夢》的作者曹頫非常了不起,他在作品中細緻而深刻地描繪出賈寶玉精神發展的全過程,這其中,就非常細緻地寫到了符合現代精神分析學說的「自戀情結」的瓦解。

能夠區分自我感覺和外部世界的差異,這首先表明賈寶玉絕不是一個智商出了問題的瘋子,大家可以從這一回的描寫看到,賈寶玉再也不是那麼自以為是,他長大了。

其次,成長的賈寶玉從這時開始,可以分辨個人的需要和他人的需要,這為他日後認清自己愛情悲劇的實質奠定了思想基礎。也就是說,賈寶玉最後能夠清醒地認識到,他和林妹妹之間的愛情悲劇,是賈母、王夫人、鳳姐等人出於一己之私共同促成的,他們這些人完全不顧賈寶玉和林妹妹的感受,他們口口聲聲說愛寶玉愛林妹妹,其實都是自私自利的魑魅魍魎——大家知道,正是這種思想,最終促成了賈寶玉的幻滅和離家出走。

正因為如此,我要說,賈寶玉並不是瘋子,賈母等人才是——他們按照自己的意願,掛著一個宏大的「禮教」之名,聯手毀滅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賈母等人,才是最自戀的一群。「曹雪芹」題詩說「滿紙荒唐言」,其中一種荒唐,就是賈母等人的荒唐,荒唐的自戀,自戀的荒唐。

以上是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對小說作者的意圖和小說人物的性格做了一番解讀,我想應該是符合作者原意的,同時也能夠找出相應的文本證據來證明這個想法的準確性。請大家注意,這就是「文本細讀法」——闡釋文本細節的內涵,探求作者的本意,尋找作品一以貫之的邏輯。

大家要知道,有些讀者是不講文本細讀的,不在乎文本證據的,他們重視的是個人的感覺,他們的口頭禪是這樣的陳詞濫調:「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拜託,難道沒有一個讀者所理解的哈姆雷特更接近莎士比亞的創作意圖?這種自以為是的閱讀方式,這種絕望者的強辯,難道不是「第二期自戀」——嚴重精神病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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