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妙：以學養人 以學養書
從前慢，現在快，人們處於一個呼嘯奔騰的時代，難免不被裹挾著向前沖。大凡能在大勢中，立定腳跟的人，都有非常之定力。
採訪戴家妙，性急的我又早到了。眼見他慢條斯理地洗刷茶具、泡茶入座，我的急性子也慢慢安頓下來，這場採訪，就在一種平靜、舒緩的氛圍里展開——
我們聊他9月29日即將在溫州博物館舉辦的書法展，屆時會有100多件作品展出；聊他學習書法的經歷；聊他做學問的過程……幽靜的工作室，擋住了杭城夏日的燥熱；悠然的談話，展露出戴家妙的氣度。這是一場恰到好處的採訪，不急不緩，幾個小時不知不覺中過去，讓一介門外漢的我，認識了書法，認識了關於書法的學問，也認識了戴家妙這位溫州學人。
寫字不能著急
戴家妙，溫州永嘉烏牛人，書法學的博士。現為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系書法理論教研室主任、碩士生導師，浙江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學術委員會主任，西泠印社社員。
從農村的孩子走到一流大學的教授，其過程一定是艱辛的。他1985年從永嘉羅浮中學畢業，考取了金華衛校（現金華職業技術學院）中藥專業學習。1988年畢業後，分配到浙江醫科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工作13年，後調入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系，「棄醫從文」矣。問及這段人生經歷，他坦言：「有過坎坷，也有過努力。書法是我追求的夢想，所以一直執著著，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引領戴家妙進入書法天地的，是張索老師。讀初二那年，戴家妙獲得了羅浮中學鋼筆字書法比賽第一名，被張老師收為弟子。張老師不僅自己傳授書法，還帶他拜見林劍丹、張如元諸先生，從此一個農村娃就與書法結下不解之緣。
「溫州書法現象」的另一個領軍人物陳忠康是1987年考進了時稱浙江美院的中國畫系書法專業。戴家妙一分配到杭州，就和忠康以及他的同學接觸密切，或切磋書藝，或結伴出遊，稱得上是朝夕相處，情同手足。正因為如此，青年時代的戴家妙的書法中，也透出一種學院氣息，以致於1991年參加全浙展時，被誤以為是美院畢業的學生。
功夫總不辜負有心人。1996年，戴家妙獲得浙江省首屆中青年書法篆刻家作品展獎金獎，從此，獲得踏入書壇。2000年，三家文化單位向他遞出了橄欖枝，他選擇了中國美院。「那時的我，認為有才華，不在乎學歷，是金子總會發光，不知深淺，一腳跨進了美院。其實，我內心還是求學的願望非常強烈。」於是，從2001年到2013年，從碩士到博士，他一路苦讀，終於如願以償，成為美院書法系書法理論教研室主任。
「我的導師祝遂之老師教導我，寫字不能著急，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為藝先為德，必須經歷修鍊，來不得半點花拳繡腿。他讓我多讀書，走『以學養書』的道路，不為時風動搖。這麼多年，我堅持購書、藏書、讀書，樂在其中。」
從2009年開始，中國美院書法系同時招收書法實踐班和書法理論班。戴家妙是首屆理論班的班主任。在他的帶領下，理論班讀書做學問的風氣濃厚，三分之二課程學理論，三分之一課程練字。課程有文獻學、版本目錄學、古文字學、金石學、書學、印學等，旨在培養一批懂得舊學問的新學者。通過理論學習，讓學生在閱讀的過程中，碰到問題能找到自己去解決問題的方法。四年下來，教學效果顯著，引得學界的廣泛關注。目前，該班15名學生中，有13人考上碩士，其中2人現已攻讀博士。剩餘2人中，1人考取了公務員，1人準備繼續考研。這樣的成績，足以說明他在教學上的先進理念了。
沉浸在書法領域的戴家妙，越來越體悟到文字的博大精深。他在研究《說文解字》，認為每個字都有故事，都能引人入勝。因此，他珍惜筆下的每一個字。他的研究生，樂清人鄭力勝這樣評價他老師的字：「我能夠從老師的字中體會到，不僅僅是停留在技法上的書法，有一種文學修養的美。在老師博士畢業展上，我看到一個冊頁，第一次發現寫字可以這麼寫，如此入古，可以與古人相抗衡，當時的震撼力特別大。」
做學問要下功夫
蘇軾有言：「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寫字的過程，也就是一個做學問的過程。戴家妙認同此理，他認為，書法家首先要是個讀書人。
「從歷史上看，文字一直是經國之大業。殷商的甲骨文居於廟堂，魏晉時期文字屬於貴族，隋唐則出現大官僚的書法家，如褚遂良、顏真卿等。宋代開始有文人書法，明代後期，則出現了職業書法家。」「書法史上，從來都是『書以人傳』，很少出現『人以書傳』的現象。晚清出現『以學養書』的思想，這是一條大道。」「有學問的不一定是優秀的書法家，能站得住腳的書法家，學問都還不錯。這裡面的關係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只有沉浸其中的人，有一定修為的人，才能悟到其中的玄妙。」「寫字要避開『俗氣』『匠氣』『江湖氣』『匪氣』『鬼怪氣』等惡俗作風。至於如何避開？歷代書家給出的答案就是讀書做學問。黃庭堅說：『三日不讀書，便覺得言語無味，面目可憎。』所以，我專心讀書，鑽研學問，就希望通過讀書能變化氣質、鍛煉修為。」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前後花了8年時間整理點校的《趙之謙集》。這本集子共4冊，86萬字，2015年獲得了全國優秀古籍圖書一等獎，這是書畫界很難染指的獎項。可畢竟天道酬勤，戴家妙的心血終於沒有白費。他也因此獲得了2016年「世界溫州人大會影響力人物提名獎」這一殊榮。
「趙之謙是這三百年中出現的頂級書畫家、篆刻家，生平坎坷，墨寶散落各地。收集的難度很大。他的稿本字跡塗乙很多，很難辨認，認字很費時間。他傳世的作品不少，但贗品也不少，辨真偽也是一個問題，因此，整理難度比較大。我終於克服種種困難，能夠迎難而上的原因，是我的家鄉情結使然。趙之謙先後在溫州呆過一年多時間，顛沛流離，際遇困難，但也是他激蕩才情的時期，他的好作品許多是在溫州創作的。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沙孟海先生曾想為趙之謙輯校文集，但最終沒有完成心愿，我堅持了8年，也算是完成沙先生交代給後輩的一個任務。」
秉著「求真求全、擇善而從」的原則，這部廣受好評的《趙之謙集》讓戴家妙了了自己的心愿，也讓他走上了新的學術高度，聲譽日隆。學問做到深處，就是要下苦功夫。對此，他深有體會。但學問也會善待鑽研它的人，這同樣是不爭的事實。10多年的苦功夫，換得戴家妙近年來的厚積薄發。
他的博士論文《研究》，以書法史學為方向，治學嚴謹，資料紮實，全文約45萬字。他這篇論文當年被評為優秀博士論文。戴家妙肯下功夫，前後積累沈曾植的資料20來年，幾乎是「竭澤而漁」地在收集資料。他再通過大量浩繁的史料進行辨析，從查對文獻到考證成文，將沈曾植的個人行狀、學術思想、文集版本及其書法藝術進行了一番很清晰的梳理，在錢仲聯、王蘧常、龍榆生等前輩大家的研究成果基礎上做了大量的補訂，提出了許多新觀點，是近期研究沈氏學說成果最為顯著的學者。
此外，他還點校了余紹宋先生的《書畫書錄解題》，業內又是好評如潮。
戴家妙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二奴山房」，這裡有兩層寓意：為了讀書，書買多了，得有房子存放，他因此成為「房奴」和「書奴」。他跟古人學書法，是古人的「書奴」；跟古人治印，又是古人的「印奴」。
堅持「以學養人」、「以學養書」觀點的戴家妙，在這繁雜的時代，似乎更能尋得一方寧靜、喜樂的凈土，那就是他的書法世界。
文/周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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