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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音·夜羅聖女/蘇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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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音·夜羅聖女

文/蘇纏綿

(圖片源自網路)

壇中靈骨,想必便是赤墨的,無怪她有信心能將衛師弟誘離九幽城。

本文刊載於《飛·魔幻》雜誌2013.7A

楔子

五音陣,顧名思義,是以宮商角徵羽五音為托,以五位琅羽門人為媒方能啟動的陣法。可如今琅羽覆滅,門人四散死傷大半,想找出五位靈力高強的門人,談何容易。

所幸她已有對策。

身邊的女子明艷不可方物,那是律瑩,是她剛剛覓來助她一臂之力的師姐。律瑩輕撩耳邊青絲,風情萬種道:「我已尋到樂執令,白柔一聽是師傅的意願便應允了。」

又齊了一人。

她低下頭,輕輕撫摩懷中的玉壇,那壇身剔透光滑,似乎還散發著淡淡的暗紅色光芒。

那個人,一定會跟來。

是他將她從琅羽門中帶出來,是他一路如照顧妹妹一般護她周全,是他為了師傅的囑託鞠躬盡瘁,也是他,眼中含著被欺騙的冷意與絕望,決絕而去。

律瑩見她心事重重,不由得嬌笑一聲:「這個破骨灰罈子,當真能引得衛師弟過來?」

她笑了笑,並不言語。律瑩會有此一問不奇怪,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昔日衛師兄的那段往事……

是如此刻骨銘心。

衛如陵從未想過,如師傅那般溫潤的君子,竟也有走火入魔的一日。

師傅殺了許多門人,而當看見他的那一刻,一雙血瞳忽然恢復清明。借著這短暫的清醒,師傅將一件大任交託與他。

「我縱然粉身碎骨亦不足抵這罪過,只是琅羽,不能毀於我手。」

師傅聲音嘶啞,抱出一個昏睡著的白衣小女孩交給他,並將一隻錦囊塞入他袖中:「務必帶她去夜羅領地,找到『琉璃魄』,琅羽門能否重建在此一舉!」

師傅緊緊握住他的手:「錦囊中的地圖標有夜羅大致方位。另有丹藥一枚,此葯非凡物,不到你生命垂危之時,切莫使用。」

師傅久久凝視著他,欲言又止,終是嘆息一聲:「你走吧,快走。」

什麼都來不及問,衛如陵便被師傅雙掌一托,推離了琅羽門。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結界破碎,看著偌大師門被湧入的湖水逐漸淹沒。他的心也彷彿遺落在了洶湧的水中。

衛如陵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師傅一手將他養大,不僅親自教習術法音律,還在他十四歲時贈予他一把靈力奇高的琵琶,名喚訥言。訥言珍貴,多年來眾多師兄姐曾向師傅求取多次皆被婉拒,因此當時在門內引起過不小的轟動。

這份恩情,窮其一生恐怕也難以回報。如今這攸關師傅和師門的重任,自己必須傾其所有來完成。

少年牽著白衣小女孩,一路向地圖所指的西南方走。

這小女孩甚為奇怪。她在離開琅羽門後蘇醒過來,然而整個人痴痴獃獃,除了把玩掌心那朵白花和望著他傻笑外,根本不會說話。

一路到了鳴玥洲,離目的地尚遠,卻接連出現其他門派的修真者欲搶奪他的訥言。初時幾個人他尚能應付,然而經過鳴玥平原時,遇上了幾十人對他圍追堵截,領頭的是別派掌門。

衛如陵勢弱受了傷,背起小女孩拚命往西逃去。後頭的人窮追不捨,眼看他雙腳的交替越來越遲緩。

遠處,似乎有人翩然而來,一身灰色長袍,仙風道骨。

少年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朝那人喊:「救……救命!」

那人倒俠義之心,閃身來到跟前,將他護在身後。

追上來的掌門見此狀況一愣:「你是誰?別多管閑事。」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年輕人和一個孩子,實在不光彩。」那人面含微笑,並不打算讓開,周身肅然的氣勢逼得掌門流下了冷汗。

雖帶著上百人,但全加起來也不是眼前之人的對手。掌門判斷出這一點,唯有下了撤退令。

「多謝搭救。」少年行了一記拱手禮,「在下衛如陵,請教閣下……」

「晏肅。」他十分爽快地報上名字。

錦囊從少年身上掉出,晏肅朝著散開的錦囊瞥了一眼,大約是瞥見了內里地圖的一角——

「你在尋找夜羅?」語氣表明他對夜羅並不陌生。

衛如陵閱歷不算深,卻也心知晏肅絕非普通人。師傅給予的地圖上只標有大致方位,既然晏肅知道夜羅,那麼或許能給他更多的信息。於是他問道:「閣下知道夜羅?」

晏肅似乎微有一滯,面上卻依舊微笑著:「聽說隱居在溟洲邊陲,無人能找到他們,數百年來也僅有一名族人離開過他們的領地。」

得到這個消息的少年欣喜地與恩人別過,披星戴月趕至溟洲,來到西南邊陲。

而先前欲搶奪訥言的人並未放過他,一路跟隨,此時才再次動手。

少年奔逃進一座寸草不生、四處皆是岩石峭壁的山裡。半山腰處,他瞧見前方有一條河,河水呈幽藍色,像是要將人吞噬一般。可此時他哪裡還顧得上,河中的危險絕不會比岸上更大。於是他抱起小女孩,一咬牙跳進河中。

一名門人探查後向掌門彙報說,衛如陵跌下山崖,必死無疑。

赤墨即將年滿十六歲,幾位長老在長生殿上爭論著慶典的相關事宜。他們各有想法,爭執不讓,就連慶典主角偷溜出去也沒發覺。

少女神思恍惚地遊盪著。哪有人真正關心她的生辰,不過是要借著慶典逼她履行自己的職責罷了。從出生起長老們便不停告訴她,待得年滿十六,她就要成為全族人賴以生存的支柱。

從沒有人真的將她當作一個有血有心的「人」。

不知不覺走到遠離城池的河邊。此河名為暗河,是九幽城唯一的水源。幽藍色的河水深不見底,間或打著旋往遠處奔流而去。

河的盡頭,連接著一個她從不曾去過的世界。

她抬眼往盡頭方向瞧去,突然發現河岸邊似乎有什麼東西。於是她快步走去。

地上躺著個全身濕透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帶著多處刀傷,髮髻散開遮住了半邊臉。而一旁跪坐著一個看似十二三歲、穿著白衣的小女孩。女孩沒有受傷,正獃獃把玩著自己手裡的一朵白花。

那朵花,竟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芒,美得炫目。

他們,皆不是九幽之人!

赤墨驚呆了,她還從未見過城中來過外人。聽長老們說暗河是唯一與外界相通的路,然而河水被先祖施了法術,消去浮力,墜入河中猶如墜落懸崖,物體無法漂浮於上。傳說中唯有九曜洲的神木才能夠在暗河中浮起來。

這兩人是如何進來的?該怎麼辦?要報告長老嗎?

正猶豫著,白衣小女孩忽然轉頭朝她一笑,伸手遞上那朵白花。

九幽城常年不見日光,鮮有植物生長,即便偶有喜暗喜陰的花草,枝葉也全是深色的。而白色的花朵,赤墨只在偷溜進禁地時,在禁書上偶然見過。

於是她懷著好奇的心情接過,花朵的白光在她掌心中似乎更盛了。她愛不釋手地反覆把玩,不知不覺降低了戒心。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少女試著問小女孩。

然而小女孩只是狀若呆傻地笑著,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躺在地上的少年頭一歪,吐出一口嗆在鼻腔的水,轉而有了些意識。

「有人……追殺……」他勉強擠出幾個字,旋即再次昏過去。

「喂!喂!」少女蹲下搖晃他的肩,濕漉的頭髮被甩到一邊,露出俊美秀氣的臉。這臉與九幽男子的粗獷極為不同。

他們應該……不是壞人。赤墨下了這樣的判斷。

離慶典只剩最後三日。

大長老命人捧上一套新衣裙。這身黑紅拼色的禮服是為赤墨量身定做的,剪裁上頗具心思。少女卻不領情地別過臉:「顏色真丑。」

大長老尷尬地咳了一聲:「那你喜歡什麼顏色?」

「白色。」

大長老連連擺手:「白色乃本族禁忌,萬萬不可!」

少女小聲嘟囔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問我。但也不忍繼續為難他,於是說:「罷了,我穿便是。」

暗河旁的一間小木屋中,少年信手撥弦,彈著一曲小調。不多時有人推門進來,笑著拍手稱讚:「真乃妙音!」

衛如陵奏完一曲:「赤墨姑娘若喜歡,在下願日日獻奏。」

「可惜接下來幾日要為慶典做準備,怕是來不了了。」她雙手托腮,一副十分遺憾的口吻。

少年從袖裡取出一對鈴鐺:「這是龍鳳鈴。」他將其中一隻塞進她的手中,「只要我對著龍鈴彈奏,你便能從鳳鈴中聽見。」

少女便又喜笑顏開起來:「你們琅羽弟子寶貝倒多,還有這把可變大變小的琵琶——」她探手往訥言上一摸,訥言驟然間縮小成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的琵琶木雕,「喲,你看,還不願讓我碰呢。」

自從赤墨在暗河邊救下衛如陵和小女孩,便將他們安置於鮮有人蹤的此處,如今他的傷已好了大半。

衛如陵也告知了自己因訥言而被追殺一事,還說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幼時生過重病,成了現在這樣。

見少女全盤相信自己的說法,他心中總有一絲愧疚。因此即便數次想從她身上打探有關「琉璃魄」的消息,話到嘴邊卻總說不出口。

神思尚恍惚著,聽見少女問道:「你知道白靈山嗎?」

似乎是一座位於溟洲中心的山。

「據說那是一座被籠罩在白光之中的神奇之山,山上有一頭毛髮雪白的雄獅,他能讓所有的樹都開出白色的花。」她露出嚮往的神情,只是那份嚮往背後,隱藏著一絲落寞。

他明白,夜羅族人,是終生不得離開九幽城的。

正不知該如何勸慰,她卻已變了話題:「怎麼辦,在慶典上他們會交給我一份十分重要的任務,可我……總是不安。」

「你不願做?」

「那倒不是……」

「大概是因為,你被寄予厚望,怕做不好而令他們失望吧。」雖不知她的任務是什麼,但這份心情他甚為了解。就好比師傅交託的任務,因為太過重大而令他時時惶恐不安。

赤墨微微沉吟:「該怎麼辦?」

「那好辦,」少年露出明亮的笑容,「只要直面這份真實的心情,做到儘力而為,無愧於心便可。」

少女似是受到了深深的觸動,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語中的猶疑已蕩然無存。她笑得舒心:「衛如陵,我赤墨認定你這個朋友。」

九幽城有一處禁地,除了夜羅聖女之外任何人不得擅闖。

今日卻有個不速之客。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天空的紅月。九幽城不見日光,好似整座城皆被籠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除了靠火把和夜明珠照明外,紅月便是不可多得的自然之光。

曾聽赤墨無意間提到因偷入禁地而被罰一事,他便暗暗對「禁地」一詞留了心。他直覺認為琉璃魄極有可能藏在這裡。

今天恰逢夜羅族大慶典,所有族人皆前往廣場同慶,也為他的行動增添了方便。

衛如陵來到九幽城角落一處空地。這塊空地被九根石柱圍起來,乍一看平淡無奇,他卻能感覺到此處便是氣息流動的中心。

蹲下以手掌觸地探查,地面竟然緩緩升騰起一股藍光。而後空地上浮現出巨大的水滴狀圖形。猶豫了片刻,他再次以手掌碰觸水滴圖形,只聽哐的一聲,圖形消失,一道暗門隨即打開,底下是一條蜿蜒向下,瞧不見盡頭的石梯。想來這便是禁地入口。

這……會不會太容易了?少年握一握別在腰上的琵琶木雕,事到如今,唯有前去一探。

他向下邁了足有千步,就在以為這石梯永無止盡時,卻到了盡頭。

眼前是一條兩壁上裝點著夜明珠的走廊,借著光亮,他瞧見一幅幅雕工精美的石壁畫,每幅畫的主角皆是個身著華服、氣質高貴的女子。雖然她們五官各異,眉心卻綴著相同的水滴狀寶石。

走廊盡頭,兩扇黑色的門扉緊閉著,門的中心,也描畫著水滴圖形。

少年正欲探手去摸,走廊那頭卻響起一聲厲喝:「何人擅闖禁地!」

無處可躲。他說著:「對不起,我只是無意……」心中思索著逃脫的方法。

「你並非夜羅族人!你是誰?」

看來只能以武力一拼了。衛如陵尋找著突襲的時機,身上龍鈴忽地抖動,赤墨的聲音傳入耳中:「切莫動手,等我!」

少年微微一愣。

九幽城一處監牢里,他被鐵鏈縛住雙手,看守他的人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著他。

不多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往外瞧去,只見走在人群最前頭的是一名身著黑紅拼色長衫的少女,少女眉心綴著一粒紅色水滴狀寶石。她的美麗和高貴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令他忽而想起了那些壁畫。

而少女的臉——

竟是赤墨。

一顆心彷彿被什麼擊中,在胸腔中凌亂地跳動起來。

赤墨走到牢前,肅然道:「放了他。」

大長老連忙勸阻:「九幽城從未有外人來過,此人可疑,不如丟入滅魂池……」

「他是我的朋友。」少女提高音量,「還是說,你們想違抗新任聖女所下的第一道命令?」

聲音中帶著不可違抗的王者之氣。

人群嘩啦啦跪了一地,再無人敢反對。

原來,赤墨所說的「十分重要的任務」,是成為守護夜羅一族的最高領袖。

她竟是夜羅聖女。

「赤墨,我……」回到小木屋的衛如陵很想向她解釋些什麼。

可他又能解釋什麼?

少女面容冷冽,良久才冷冷地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來我夜羅領地有何目的?」

從認識她以來,她的表情總是豐富而生動的。此刻面對她冰冷的質問,他竟心慌不已。

一隻手猛地掐上他的脖子:「快說!」

他不得已撒謊道:「我見你喜歡白色的花,便想在九幽城找出適合培育花朵的土壤。無意間走到那處空地,地面突然出現一道暗門,好奇之下才進去一探究竟,並不知是禁地……實在抱歉。」

脖子上的手緩緩鬆開了。少女眉眼舒展,換上一副看似輕快,卻令他難辨真假的神情。

「還好你聽我的話,未與看守禁地的族人動手,否則我也保不住你。」少女晃動鳳鈴,嬉笑著說:「今天是我生辰,本想慶典一結束便來找你討份禮物,誰知你竟為我惹下這大麻煩。你說,該如何補償我?」

他看不穿她的真實想法,只能支支吾吾道:「你想……要什麼禮物?」

「你的訥言。」她眉眼彎彎,眸里的光一閃一閃,令他驟然升起「只要你不生氣,就送你」這般他以前絕不會有的念頭。

「開玩笑的。訥言是你的珍寶,我怎忍心奪你所好?」她依舊笑道,「你說要為我培植白色的花?好,從明天起,我便與你一同尋遍九幽,直到找出合適的土壤,讓你種出花來。」

或許,她是真的信他所言了。他略微放下心來時,卻聽她說道——

「然後,你必須離開。」

一股不可言說的失落感湧上心頭。那一瞬間,琉璃魄或別的什麼,從他思緒里全然消失了,唯一在意的,是她終究要趕他走。

「抱歉,身為聖女,我不得不首先考慮族人的安全。」她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只余他佇立良久,默然無語。

接下來幾日,赤墨領著他轉遍了九幽城。他想為她培育出白色的花,雖然當時用這理由瞞騙了她,可那份心情並非虛假。

衛如陵將花莖埋入所選的土壤中。無根之花本不可生長,但小女孩手中的花頗具靈氣,說不定能創造奇蹟。

只是此時此刻……他又希望這奇蹟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赤墨邀衛如陵在九根石柱圍起的空地相見,要他演示一遍先前打開暗門的方法。

他愣愣地照做。在手掌觸地的一瞬,水滴狀圖形顯現,跟著地面暗門便浮現了。

少女輕笑:「你果然與我族有緣。」便攥起他的衣袖,將他拉下地道。兩人直達地道底部,穿過壁畫走廊,來到盡頭處的門扉前。

她取下懸在額前的寶石貼於門心,咔嚓一聲,門便向兩旁緩緩打開了。

門後,便是夜羅一族埋藏所有秘密的禁地,也是唯有夜羅聖女才能進來的地方。她為何要帶他來?

赤墨面含微笑,像是瞭然他的疑問:「我曾診察過你妹妹的脈息,本想看能否治好她的病,豈料一診才知——她並非普通人,軀體里暗藏仙氣。可她魂魄不全,若不是靠體內某種媒介維持著剩餘魂魄,她根本早該從世上消失。」

她頓一頓才道:「於是我便假設,你來我夜羅領地,是為了尋某樣東西,來補全她的魂魄。」

少年訝然抬頭,他的目的被她猜得八九不離十。可更讓他驚訝的是小女孩的身份。師傅只交代他尋找琉璃魄,至於小女孩從何而來,與化解門派劫難有何關係,他一概不知。如果赤墨所說是真,那麼極有可能琉璃魄便是能補全她魂魄的東西。

赤墨伸手指著石桌上的書,他瞧見書本扉頁上寫著「琉璃魄」三個字,連忙抓過來翻看。

仙魔大戰之終,魔族僅二人逃脫,張開結界隱居於溟洲,後與人類通婚雜居,建九幽城,成為夜羅領地。及至二魔壽終之時,擔心後人為群仙忌憚追剿,於是捨身化為琉璃魄,尋夜羅未出世之胎兒為宿主。宿主出生後,若為女嬰,則於十六歲接任夜羅聖女一職,維持結界,阻斷外界與九幽之氣息交匯。因此,琉璃魄乃維繫夜羅族人安全的至寶。

衛如陵心中一驚。照書中說來,他所需的琉璃魄……竟在赤墨體內!

少女轉身背對於他:「取走琉璃魄我便會死。可我不能死,我有我的使命與責任。抱歉,琉璃魄,不能給你。」

心無盡地下沉。從未料到,師傅交託的任務,竟必須用她的性命來交換。以前的他奉師命為天條,從不敢有一絲悖逆,他本該不惜一切代價取走她的琉璃魄,甚至就在此處以訥言之力殺了她。但面對此情此景,他不禁遲疑了。

對她,他不可能下得了手。

突然,他想到什麼:「不對,書中所寫琉璃魄應有兩枚,另一枚在何處?女嬰長大接任聖女,那麼若為男嬰呢?」

他們此時所在只是一間藏書室,赤墨默默牽起他的手,再次領著他穿過一條狹長走廊。這一條走廊通往室外,盡頭處一片豁然開朗。眼前彷彿是一處峽谷,峽谷底部有裊裊白煙升騰而起。

「此為滅魂池。當聖女壽終時,軀體便要由長老們拋入其中,琉璃魄自會分離出來,尋找下一任宿主。」少女淡淡地道,「可是夜羅族,曾有一位在生時自行跳入滅魂池的聖女。」

夜羅族以女性為尊,女子靈力通常比男子強大許多,因此倘若琉璃魄宿主為男胎,便要在孩子出世後將他拋入滅魂池,以使琉璃魄重擇其主。當年,上一任聖女懷了孩子,而後胎兒成為宿主。聖女卻發現所懷是個男胎,她不舍腹中孩兒,便想盡辦法逃離了九幽城。當她回來時,孩子已不見。她以一己之身為結界加持了十六年的效力,而後縱身躍入滅魂池。

她的琉璃魄的新宿主,便是赤墨。而身懷另一枚琉璃魄的男孩,出生於九洲大地,而後不知所終。

衛如陵瞠目結舌,隱隱覺得赤墨是在暗示他便是那個男嬰。

然而,他還來不及細細分析這些撲面而來的信息,赤墨額心的寶石忽然瑟瑟顫動起來。

那是只有夜羅族人遭遇危險時才有的信號。

千年以來,九幽城尚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沉重的打擊。

數名族人被殺,幾十人重傷,他們全無還手之力,甚至連襲擊之人的樣貌都未曾看清。

長生殿中,長老們一致向赤墨陳辭,九幽城裡唯有衛如陵最有嫌疑。這一次,無論聖女如何袒護他,為了夜羅,他們有權力處置這個外人。

衛如陵再一次被捆綁著扔進大牢。明日他便要被處決,按例不能再見任何人,因此就連聖女也只能打暈守門人才能進來。

當赤墨打開牢門站在他面前時,他脫口道:「不是我。」

「當然,族人被殺時,你正與我在禁地……」她略微猶豫,「你不怪我自私,怕被長老責怪而沒說出實情嗎?」

他深深凝視著她:「你不說出來,只是不願讓長老們知曉我便是前任聖女之子,不願我被拋入滅魂池罷了。」

少女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你倒十分了解我。」便用鑰匙打開縛住他的鐵鏈,「就憑這份了解,我放你走。」

「其實……我或許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先前長老命人將他按跪在死去的族人面前叩拜時,他曾察覺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氣息。

那位曾在鳴玥平原救過他的人,晏肅。

以琅羽門人之力,要找出一個氣息強大的人並不難。衛如陵取出訥言,彈奏起一曲平常小調。音符在空氣中激蕩飄散,尋找著隱藏起來的氣息旋渦。

那人在暗河邊。

兩人匆匆趕去,晏肅正在岸邊施施然屏息打坐,他仍是那身灰色長袍。可這一次,衛如陵很輕易便察覺出上次被他刻意隱藏起來的,一股仙氣。

晏肅竟是九曜洲仙人。

「若非你身為夜羅後人,又抱著那根不知從何而來的仙山神木,暗河不會為你打開通往九幽城的通道,我也無法緊跟你而來。這些日子我已摸清夜羅族所有情況,如今,是到斬草除根是時候了。」

仙魔曾有過節,群仙中不乏欲將夜羅徹底剿滅之人,晏肅顯然是其中之一。他的目的,絕非殺死幾個無關緊要的族人那麼簡單,而是要滅掉夜羅的根基——

衛如陵悟到這一點,急忙將赤墨護在身後,右手已摸向腰間的木雕,轉眼間一把精緻的琵琶出現在他手中。

他不能讓她有事。他凝聚氣息,以音符催動凌厲的氣劍向晏肅揮去,卻被他輕而易舉地驅散了。

「雕蟲小技。」以他仙人之能,區區樂音能奈他何?

「讓我來。」赤墨的靈力並不亞於他,只見她雙手結印,念出口訣,暗河中的水立即翻騰起來,化作水柱往晏肅襲去。

晏肅卻巋然不動,反手一揮,水柱竟改變了方向,直直向赤墨撲來。

慌忙之下衛如陵一掌推開來不及閃避的少女,自己右肩卻被水柱擊傷,滲出了殷紅的血珠。

即使聯合兩人之力,也不是九曜仙人的對手。

「去那裡!」少女朝少年一點頭,兩人便心有靈犀往同一處奔去。

「哼,想逃嗎!」晏肅緊追其後,眼看兩人鑽進一條地道,他不虞有詐,隨即也跟了上去。

門轟然閉上了。

他們的目的,是要將仙人誘入滅魂池。這或許是唯一能打敗他的方法。

衛如陵先前在牢中靜思許久,倘若要在赤墨與師傅間擇其一,他寧願,捨棄的是自己。

若按照赤墨的推斷,他體內有另一枚琉璃魄,由他去……一舉兩得。晏肅是被他帶來九幽城的,而九幽城是赤墨終生需要守護的地方,他幫她除掉威脅,便等同是守護了她。

穿過走廊走進藏書室,少年攥起少女的手,阻止她繼續往前:「你留在這兒,我來引開他。」

少女瞪大眼。將仙人誘入滅魂池的同時,那個人自己怕也難獨善其身。她從未想過犧牲他,消滅不懷好意的入侵者本就是她的使命。

外頭響起晏肅冷然的聲音:「這扇門,豈能阻我!」

沒有更多考慮的時間,少女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果然患難見真情啊。」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便欲朝滅魂池走去。手掌卻被死死握住,一陣酥麻感傳來,他心知不妙。眼前少女的臉漸漸模糊,然後,他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倒下的最後一秒,他彷彿聽見她說:「我答應,定回來見你。」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焦急中掙扎而醒。藏書室前後兩扇門皆被打開,赤墨與晏肅不見蹤影。

在滅魂池!

他拚命站起來,眩暈感仍在。他咬牙撐著,一步步走向她。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

跌跌撞撞來到走廊盡頭,他恰巧瞧見峽谷上方的空中,仙人慾飛身而上,卻被少女死死拖住雙腳,慢慢地往下拉。直到白煙掩蓋了兩人的身影,許久許久未再出現。

少年的心彷彿也跌入了滅魂池中。他獃獃望著峽谷下方,時空猶如靜止,倘若少女不再出現,他或許會保持這個姿勢,就那麼矗立千年萬年。

一道清麗人影在滅魂池升騰的白煙之中款款浮現,逐漸朝他飛來,撲進他的懷中。

是赤墨!

他的手臂緊緊環繞她的後背,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擁抱她。只是欣喜之情還來不及席捲全身,他便被手掌觸摸到的一片濕意打入更深的恐懼之中。

赤墨在他懷中癱軟下去:「我答應回來見你……」再也說不出更多話來,她被一口鮮血嗆住,緊接著,七孔源源不斷湧出大量的血。

他止不住渾身的顫抖,滾熱的淚流下來,滴落在她額心的寶石上。

他想用衣袖為她擦臉,突然觸到袖中之物——師傅交予的錦囊。而錦囊中的丹藥,師傅說過,可在性命垂危時服用。

赤墨還有救!

他急忙取出丹藥放入她口中,她無法咽下,他便毫不猶豫將雙唇貼在她唇上,以真氣將丹藥逼入她的腹中。

然後滿懷希望等待著她的蘇醒。

暗紅的光芒緩緩浮現,在她體內凝聚成一粒水滴狀的精魄,而後竟離開她的身體,倏忽進入了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旁邊的小女孩的體內。

衛如陵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蒙住了。小女孩如脫胎換骨一般,一向跪坐著的她站起身來,從前的呆傻蕩然無存。

她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禮:「師兄,多謝。」

他只覺五雷轟頂。

師傅給的葯根本不能救命,而是使琉璃魄自軀體中分離之葯。師傅早知他擁有琉璃魄,那粒葯,原是為他準備的。

倘若他沒能取得夜羅聖女的琉璃魄,那麼他早晚會因性命垂危而服下此葯。師傅雲淡風輕的笑容之下,是不惜一切代價、不惜犧牲任何人也要重建琅羽門的狠絕。

這是唯一的解釋。

小女孩語有歉意:「那顆葯只是最後的保障。師傅本希望你能成功取得夜羅聖女的琉璃魄,永遠用不上這葯。可他不料你會愛上她,更不料你會讓她服下……對不起。」

痛苦的號叫聲回蕩在峽谷上方。被尊敬的人利用的同時,他也永遠失去了心愛之人。

這結局,比捨棄自己更讓人絕望。

夜羅大典於十日後再次舉行。而這一次,接任聖女之位的……竟是位少年。

由於一枚琉璃魄被小女孩帶走,衛如陵是族人僅存的唯一希望,因此長老們不得不同意他代替赤墨守護夜羅的請求。

起初反對之聲四起,直到眾人親眼目睹他將本已弱化的結界重新加強,才漸漸接受了「男子靈力未必不如女子」這一事實。

他命工匠整修被晏肅毀壞的壁畫長廊,親自學習石雕手藝,然後親手將赤墨的畫像雕刻在長廊石壁上。

他將一束白花放在她的壁畫下方。他為她種的花成功生根發芽,只是由於白色象徵著九曜洲,乃夜羅禁忌之色,因此他只能偷偷來此為她獻上。

而那一對龍鳳鈴,被他置於桌上。夜半因思念她而孤單時,便向屬於她的鳳鈴敬一杯酒。

偶有微風拂來,龍鳳鈴輕晃作響,他隱約聽見少女歡快的聲音從鈴中傳來。

「喂,我在這裡。」

從未離開。

他眯起眼,大概,又醉了吧。

結局

律瑩聽白衣師妹沐楹講完衛師弟的往事,不禁沉吟許久。

壇中靈骨,想必便是赤墨的,無怪她有信心能將衛師弟誘離九幽城。

只是她不懂,不過是為了一個破敗的門派,何以要賠上這麼多的代價?

沐楹卻對此毫無疑問。師傅一手創造了她,向她植入所有與重建門派有關的神識,她的使命便唯有復興琅羽一事,再無其他。

一陣凌厲的琵琶音律突然自遠處傳來,玉壇似是有所感應,暗紅光芒明滅交替,回應著音律的召喚。

沐楹輕柔一笑。他,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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