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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裡消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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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板桌上放置著兩盒蛋黃餡月餅,紅色的包裝,金黃色的提帶,它們正懶洋洋酣睡著。

我不敢睡得太深沉,至少,在這個人與人之間,距離不到五厘米的過道上,我得提防著點。

我懷抱著一個黑色雙肩背包,裡面裝著黑色牛皮錢包以及幾件換洗衣物,還有回家探望父親買的電動剃鬚刀。

我在火車硬座上打盹,頭快掉落時我驚醒過來。對面靠窗的一位女生,正放下手裡的書籍,摘下棕色圓框眼鏡。

她用手肘的花紋衣角,抹擦著眼裡的淚水。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也許是叫書里內容所感動的吧。想著,我的眼睛開始變得明亮起來,我往她前面的鐵板桌上撇了一眼。

杜拉斯的《情人》,我確信是這本書。因為,我湊巧剛剛把它看完。我是一名寫作者,所以對某些經典的開頭尤其注重,就像《情人》里的開頭那樣。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一個男人主動向我走來,介紹自己,那是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你很年輕,大家都說你美麗極了,現在我特意來告訴你,在我看來,現在的你比年輕時更美,你現在這張飽受摧殘的面容比年輕時嬌嫩的面孔更讓我熱愛。」

是的,我喜歡這個開頭,並就在上一篇作品裡,我就運用了這個手法。她一隻手搭在書上,一手捂著嘴巴竊喜著。她站了起來,她和鄰座的一位大叔打了聲招呼,然後從他跟前擠了出去。

她停下腳步,來到我的跟前。想必她肯定誤會我了,我不是有意盯著她看,況且,我只是微微看著她的書籍而已。只有那麼一下,我確信,只有那麼一會兒。

她輕聲說:「幫我看著點行李,謝謝。」

我的耳根傳來一陣麻麻酥酥的感覺,我的手臂已經被她那低沉圓潤的聲音所征服,泛起了雞皮疙瘩,那聲音有種草原的空靈感。我聞到了一種與火車上格格不入的香水味,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回過神時,她正努力撥開走廊上擁擠的人群往遠處走去。淡黃色軟皮帽從她的頭上一點點往邊緣掉落,她用纖細白質的手攙扶了一下。

她的頭髮是棕褐色交叉編織的馬尾辮,雖然是一瞬間,我全看在眼裡。她的白色花裙在擁擠的行人中,顯得格外顯眼,像綠葉里的紅花般耀眼明亮。

行李?我突然想起她囑咐我的「任務」。可她是誰?為什麼會讓我看著行李,而她的行李又在哪裡?

我回頭看著鐵板桌,還有她的位置。除了一本《情人》外,別的什麼都沒有。難道她的行李就是這本書籍?我搖了搖頭,甚至譏笑起自己來。

01.

距離前方到站,還有1個小時。我看著手裡冰涼的石英手錶,指針一秒一秒跳動。我們已經過了一個站,下一站,我就要下車了。可她離開座位,已經有20分鐘,還沒看到她回來的身影。

過道上,一位穿條紋西裝帶著墨鏡的男人,漸漸靠近我對面的大叔。

他說:「我可以到裡面的位置坐一會嗎?這外面的人太多,怪難受的。」

大叔瞟了他一眼,然後做起了移步讓路的姿勢。我站了起來,用手攔在大叔跟前。西裝男子歪著頭,我從他的墨鏡里,看到自己緊張的神情。

「裡面的位置,有人坐的。」

「我知道,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他有點不耐煩往前走,把我的手給拿到一邊,「我就坐一會,她來,我馬上起身。」

我也不是一個野蠻人,但我還是有點原則性。不想惹事和天性善良總阻攔在我的前面,我被這個東西給干擾過。

至少,在我寫作的時候,它們經常跳出來阻撓我。真是可惡的東西,我怎麼能那麼軟弱無力,甚至不能讓他站起來,就算沒人坐也不行。那女士,可是和我一樣付了錢的。

如果她沒囑咐我的話,或許我壓根就不用管,你愛坐不坐,可她離開時囑咐過,讓我照看著」行李「。這我總不能讓她回來看到,自己的位置已經被人霸佔了吧。

「嘿,先生。把你面前的書籍拿給我,她托我照看的。」

西裝男子,用手扶了扶墨鏡,然後用手摸了摸黑色的鬍鬚。那鬍鬚真像法國紳士的氣息,但他有點像卓別林的幽默滑稽感。他停留了片刻,將那本在鐵板桌上的《情人》,遞給了我。

我把背包夾在雙腿之間,把書本放在膝蓋上方。這本書,和我書架上的那本一模一樣。我的眼睛時刻盯著人群,期待見到那抹白色能夠從遠處走過來。好讓我在她趕到前,提醒那位男士,讓他站起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02.

距離前方到站,還有20分鐘。她還沒回來,我想像不到在一輛前行的火車上,一個人能離開座位到其它地方呆那麼久。除非,是到站下車,或者出現事故。

事故?發生了什麼。我吞咽著口水,還有不到20分鐘我就得下車了,我得趕回家過中秋,與家人一起。

我忍不住站了起來,我和穿西裝的男士說了句我去看看。我把黑色背包背在身上,一手提著兩盒月餅,另一手拿著杜拉斯的《情人》。我示意著前方的行人讓讓。

可能是我的一個不經意,一個推手動作,月餅盒的包裝盒一角,撞擊到一個正在午睡的婦女。她驚醒了過來,一把扯著我的月餅盒子,不讓我離開。

「嘿,混蛋。你的月餅盒把我的美夢給驚醒了,當時我正在吃著月餅。」她一手插在腰間上,一手繼續緊緊拽著月餅盒,「我知道那是蛋黃餡的,桌上還有烤雞、美味的紫葡萄、還有蛋黃卷、奶油蛋糕等等。可你把它給打碎了。」

太可笑了,我多想回她,嘿,女士,你的夢簡直夠我寫出一部微小說了,你知道那種很短的類型。我皺緊著眉頭,眼皮不斷打顫,我可沒有閑工夫陪你瞎鬧騰。我試著,拽了拽月餅盒。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對不起,我給您道歉可以吧。」

「一點誠意都沒有。」

她的聲音已經驚擾到周邊的一些乘客,他們張嘍著這出好戲,看是怎麼收場的。畢竟,在這趟乾癟無聊的旅途上算是一點樂子。我可不會讓他們得逞,至少是看我的笑話。我的腦里只想著,在下車前能夠找到那位女士,然後把書籍還給她,僅此而已。

「這樣吧,我把其中一盒月餅給你。就算了好嗎?我還有其它事情。」

「嘿,你當我什麼人。乞丐嗎?」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快滾吧,別讓我在列車上再看到你。」她鬆開了手然後坐了下來,她的黑色眉毛輕輕上挑著,一臉得意的露出勝利姿勢,「現在,我要繼續進入夢境,別打擾我。」

她雙手交叉在胸口,張合著嘴巴,一呼一吸進入著夢鄉。

03.

距離前方到站,還有2分鐘。太糟糕了,給那個婦女給耽擱了那麼久,浪費我的時間。當我向另外一節車廂走去時,透過窗口我知道已經到站了。

我嘆了一口氣,看著手裡的《情人》哭笑不得。很快,人群向我擁擠過來,我被擠在牆角邊上。

我看著手裡的表,關門停靠時間一般都有十來分鐘,我還有希望找到這位女子,然後把書交還給她的。

我開始逆著行人往我原來的座位上走去,那裡已經空出了一塊。當我再看一眼手錶時,我知道我得下車了。不然,就會乘著列車繼續往下一個地方走去。

出了火車後,我茫然站在月台上。這是中秋節前給我的鬧劇嗎?我想不會是。在來往的行人中,我看到了一位頭戴淡黃色軟皮帽,身穿白色花裙的女人。我上前追趕著她,當我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時,她轉過頭驚愕看著我。

「你好,我們認識嗎?」

「我,火車上。」我確定不是她,但還是搖晃著手裡的《情人》,「是你的嗎?」

「不是我的。」她說完轉過身去走進了人海。

是的,不是她。她身上的香味,也確實不是這樣的。我嘆著氣,在月台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打開了《情人》的第一頁,上頭寫著:」親愛的旅人,公共的火車上,我們相遇。也許,這是緣分。我把這本書籍送給你,當作你遵守承諾的獎勵。不用來尋找我,我只是個路人。「

我將書籍放入背包里,拿著月餅,大步往火車站門口走去。

經過火車站大廳時,我感覺有一個穿白色花裙的女人正在火車站二樓走廊上,向我招手,向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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