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麗娟：情理合一 成長在封建禮教下的知己式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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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不是用反抗那個時代的方式去創造一個當時很罕見的愛情形態，而是在封建禮教的前提下，給寶黛一個發展知己式愛情的合法空間。

」

《紅樓夢》和儒家的情與禮（理）

問題四：有觀點認為《紅樓夢》是反傳統、反禮教的，情與禮（理）的對立的是小說中人物悲劇的根源和矛盾的焦點。而您卻認為曹雪芹和《紅樓夢》是主張情與禮（理）合一的。請問從《紅樓夢》的文本出發，該如何理解？

歐老師：

從文本出發的結果就是他確實沒有反封建禮教，那你如果你問我為什麼可以這麼斷定，那就是你好好研究文本，那如果你研究文本的知識準備跟心理準備都是還是現代視野的時候，那麼你怎麼研究文本都沒有用，你還是會得到你既有的價值觀的印證，那就是反封建反禮教。

那就這一點來講，這真的是一個很不容易理清的問題，就是說那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夠真正做到是進入到文本里的這個問題，那進入到文本里我們需要有哪些訓練，哪些心理建設，這個都是讀者不能夠以很自然的狀態就可以達到的，所以我在許多場的講座跟課程里就是一直藉由西方，它們已經理清得非常的深刻而清晰的一個概念來提醒大家，就是說我們一般讀者其實是在使用文本，就是說你就是用你自己的需要去讀書的，你自己的需要可能也包含情感的撫慰，或者是情緒的發泄好或甚至是有你現實中的一些實用性的目的，可是他認為還有另外一種不同詮釋，就是閱讀經典的一種層次，那就是詮釋文本。

那如果你要做到詮釋文本的話，那就是你一定要好好的建立一個對這個文本的客觀認識，那這個客觀認識要有哪些？這個標準可以來界定，你叫做詮釋文本，而不是使用文本。他就說那就是你要回到這個作品所在的語言系統。

當然，我補充一點，語言系統是產生於文化系統，所以你當然就是要回到這個文本的文化系統裡面去理解它。他說這也是一個敏銳的而有責任心的讀者應該要做的，所以讀者必須知道你現在在哪一個層次，那麼當你作為一個敏銳，重點是你又要有一個責任感的時候，那麼進入到小說文本裡面，你就會發現你不可以脫離它的文化系統，不可以脫離它的時代背景來理解它，那這個時候你就要用功一點，先拿掉自我的這個價值觀吧以及我們這個時代習以為常的信念，然後你才能夠盡量無我的，讓這個文本全面對你開放，然後你就會下功夫，不帶目的好好去了解他說了什麼，不要選擇性的去看待文本，只抓住那幾段文字來發揮，那一定就是斷章取義或望文生義。

然後你會去了解原來這裡它建立在當時的怎樣的意識形態里？他建立在怎樣的價值觀之下去做這些言行的表達，那這個時候你就可以慢慢慢慢的就來，越來越接近他。所以在這個狀況之下，我必須說他完全沒有反封建反禮教，那就是我們就是好好的做這個努力吧，然後你就會意識到原來《紅樓夢》在這裡，在那裡，在好好許許多多的好多的地方。它其實真的就在告訴你，他們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情理合一，那好多的情節都在告訴你，他是在合法的狀況之下去進行一種對於傳統的超越，例如我們最熟悉的那個寶黛之戀，他完全是在合法的狀況底下所開展，他一點都不像是才子佳人那樣的對愛情的寫法，就是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一個陌生不認識的男人，只因為一面之緣就愛上了他，然後就私定終身，就是他的心已經開始有了私情，這個都是跟《紅樓夢》完全不一樣的價值觀。

那《紅樓夢》在很多地方其實也在表達對才子佳人的反對，就是因為這個意識形態跟整個的那個愛情發展的過程都非常非常的不一樣，所以我們會發現第一個寶黛之戀，他是在合法的狀況底下所做的，一個超時代的，一個符合我們現代的理想愛情形態就是所謂的知己式愛情，那他的這個知己是愛情，在我們現在當然很普遍，也很常見，那是因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所有的社會環境都已經是支持，而且是推動這樣一個知己式愛情的發展，所以整個社會環境包含我們的空間的安排都讓青年男女在他的愛情發展過程中能夠得到一個被肯定被祝福的一個條件。

所以少男少女可以去看電影，可以一起在圖書館讀書，可以一起去吃飯，那就在這樣的一個日常的點點滴滴發展中，在一個公共的場域里，他就可以去培養彼此的深厚的認識，然後如果他們後來很順利踏上紅毯的那一端，那不就是一個非常完美的有情人皆成眷屬，但是《紅樓夢》那個時代男女有別，尤其是世家大族對於性別的隔閡是那麼森嚴的狀況之下，確確實實男女之間不容易有知己式的愛情，所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是曹雪芹的偉大就在於這裡，他不是用反抗那個時代的方式去創造一個當時很罕見的知己式愛情的，他是在合法的狀況之下讓寶黛可以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給他們一個發展知己式愛情的客觀環境，那就是因為這種家族注重孝道。

因為注重孝道，賈母有很高的權威，她就是她的意向，她的命令，她的期望就是整個家族的聖旨。那賈母太疼愛寶玉跟黛玉了，所以都帶在身邊，所以跟著賈母一起起居，而這麼一來，這兩個小孩子是不是就可以日日夜夜一起生活？然後又因為他們受到了賈母的寵愛，貼近權力核心，也因此他們受到了很大的寬容，也就給予他們一個比較自由互動的這種環境條件，因此從小一起長大，用寶玉重複兩次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從小到大是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是這樣，每天每天日日夜夜點點滴滴彼此是這麼了解的深厚的一個情感基礎底下產生的這種兩性關係，而最後逐漸發展成為愛情，那也簡單說是從友情變成愛情，而這個友情又是深厚的時間的累積，彼此很深刻的互相了解，所以他的心態比較接近我們現代人的愛情模式。

但是我們都忽略一點，他是在一個合法的狀況之下，曹雪芹所給予的一個很特殊的一種發展類型，那麼你說他反抗傳統嗎？沒有。如果你好好了解傳統是什麼，你就會知道跟我們現代一樣的，跟它那個時代大部分不一樣的，不等於我們就可以推論他是反封建禮教，而是他就在封建禮教的一個前提之下，他找到一個合法的空間，去開創一個當代罕見的一個愛情形態，這當然不可以叫做反封建禮教。

所以，一個偉大的小說家，他不一定要超越時代或反抗他的時代，而可以在他的時代之下，依然把人性，把人類存在樣態做這麼多的很有意思的，而且是很有價值的一種開展，那這只是一個例證而已。

其實在小說裡面，真的只要我們不要有成見，你可以看到很多的地方，他真的在告訴你，我們就是要情理合一，然後透過那麼多的，你只要拿掉成見之後，你就會看見你原來看不見的，然後你就會明白曹雪芹告訴我們的真的跟你帶有成見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想就這一點來說，也只能夠透過更多的客觀的研究，然後也許我們就會走上一條我們不認為曹雪芹有反封建禮教，但是依然偉大的這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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