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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真的只是一種交流工具嗎?

提要:

·語言不是人類的專屬物。

·語言是一種自然現象,語言學應該是一門自然科學。

·交流功能只是語言的原始屬性,人類的語言有更重要的作用。

·失去一種語言,不僅是失去一種交流的工具,更是失去一個宇宙。

·對於語言的本質,我們的探究才剛剛開始。

·人類破解語言的本質之前,人工智慧終究不可能是人的智能。

這是我在《語言學概論》的第一堂課上所講的一段內容。

有人認為「語言只是一種交流工具」,這是一種非常「直男」而且無品位的認識,其程度等於說「女人只是一種生育機器」。

語言學界給語言的一般定義是「音義結合的符號體系」,其中有四個要素,分別是語音、語義、符號和體系。語言的表達是一種發音行為,卻不同於大多數哺乳動物同樣通過聲帶發出的叫聲。區別在於前者是一種受到知性控制的發聲行為,後者則是一種應激的發聲行為,所以,人類的笑聲、哭聲、哀嚎聲等其實不屬於語言,它也是一種自發的應激行為,基本上不存在方言差別。

當然,語言的這種定義也在受到人類現代行為的挑戰,比如手語就不需要發音。

那麼,在這種最「原教旨」的語言定義之下,我們是否可以認為只有人類才具有語言行為呢?顯然,我們的直覺是肯定的,因為我們認為在地球上只有人類才具備知性,因此也只有人類能做出受到知性控制的帶有成系統的複雜含義的發音行為。然而,這是一種基於無知和傲慢的想當然的看法。隨著動物行為學研究的進展以及新研究思路和工具的引入,過去我們所認定的那些人類獨有的特徵正變得越來越少。比如,過去我們認為只有人類具備使用工具的能力,結果發現非洲的黑猩猩和南美洲的卷尾猴都能搬起石頭敲堅果,甚至某些雀類也能用仙人掌的刺挑出樹洞里的昆蟲。於是,我們又退一步說,只有人類能有意識地製造工具,結果萬能的黑猩猩又折下一段樹枝條,掰去細枝和樹葉,將其做成一根合適的棍子,向傲慢的人類揮一揮,插進了螞蟻洞。

同樣,越來越多的事實向我們表明「音義結合的符號體系」既不是人類的創造,也不是人類專屬的工具。過去我們認為猴子只是會叫,結果有一批好事的動物學家去非洲用錄音設備錄下了大量綠猴的叫聲,通過反覆播放,發現了數十個辭彙。如果把這些代表不同辭彙的叫聲分別播放給綠猴聽,它們會作出不同的反應。這些辭彙,有的代表豹,有的代表人,有的代表蛇,有的代表鷹,有的代表禿鷲。之前我們沒有聽出這些叫聲的區別,只是因為沒人想到用錄音設備錄下來反覆分析。賈雷德·戴蒙德在《第三種黑猩猩》里說過,在一個不懂外語的人聽來,外國人講出口的話語也只是一團沒有差別的嗡嗡聲。我們認為猴子不會講話,只是因為我們聽不懂它們的話。它們的話可能比較簡單(但肯定不止於我們目前所分析出來的幾十個單詞,就像你學會了幾十個阿拉伯語單詞,不代表阿拉伯語就只有幾十個單詞)。

後來,人類在其它一些猴科動物身上也發現了它們各自的辭彙體系。長期研究非洲象的人則分析出了大象的辭彙。大象的辭彙比較奇特,是聲帶發音和肢體動作的組合。更奇特的是虎鯨,人們發現,常在紐西蘭海域出沒的那群虎鯨根本沒法和其它區域的虎鯨交流,它們是有方言差異的!

顯然,語言不是人類的發明,至少在靈長類這一支繫上,最早使用語言的應該是人和猴科動物的共同祖先(目前認為出現在始新世至漸新世期間,已有數千萬年曆史),人類只是繼承了祖先物種的語言能力,儘管祖先物種的語言可能相對比較簡單。至於大象和鯨類的語言,則可能是隨著種群智力的提高而各自獨立發展出來的。否則,如果靈長類、大象和鯨類的語言能力同源的話,那麼說明這三個類群的共同祖先就已經具備了最初的語言能力,也就是說,語言應該起源於中生代(早白堊世),這種想法顯然還太大膽。

但是不管怎麼說,語言被證明是一種自然現象,而不是人文現象。研究語言的語言學不是人文科學,而是自然科學。

有人可能會反駁說,顯然我們可以通過主觀意識創造辭彙甚至某種語法,甚至還創造出了一種世界語,怎麼可以說語言是自然現象?沒錯,我們可以創造新詞,甚至造出某種語言,但是我們造不出語言這種現象本身。就好比我們可以變著法子使用我們的雙手,用它寫字、彈琴、畫畫、打人、爬樹,隨心所欲,各種用法你都可以創造,唯獨這雙手不是你創造的。手屬於你,為你所用,但你不是手的造物主。手的用法可以是人文的,手本身卻是一種自然的存在,研究手的學問屬於自然科學。同樣,語言的用法可以是人文的,語言的本質卻是一種自然的存在,語言學屬於自然科學,也只有從自然科學的角度去研究語言,才能使語言研究取得實質上的進展。今天的語言學研究,人文的成分太多,自然的成分太少,使得現代語言學誕生兩百年來,幾乎還只是在皮毛上徘徊,甚至走入了哲學和玄學的途徑,而語言的本質則從未被真正認識。談起語言的本質,可以說,我們一無所知。這和起步晚於語言學的生物學相比簡直令人汗顏。

生物學其實是語言學的學生,它所採用的基本研究手段和研究思路都借鑒自歷史比較語言學(比如比較解剖、科屬的分類以及漸進演化的思路),其起步也只是獵奇和描寫性質的博物學,然而這一百多年來卻突飛猛進,與各種前沿的自然學科相結合,最終解碼了遺傳的本質。可以說,目前的語言學還停留在博物學階段(大致相當於生物學的林奈、居維葉水平,連孟德爾的程度都還沒有達到)。生物學發展到遺傳學階段,理論上已經能夠創造生命。語言學的「遺傳學」則是一片荒地。

對於猴子來說,語言確實只是一種交流工具,至少在我們看來是如此。告訴同伴附近出現一隻豹,危險,或者頭頂飛過一隻禿鷲,不是鷹,不用慌,這就是用來交流的。這種能力使我們靈長類的生存機率遠遠高於其它哺乳動物,是高智商類群的一種創新。但是到了人類,交流已經成為語言的一種原始屬性,而不是有些人認為的唯一或者最重要的屬性。好比到了今天一個男人還叫囂「女人只是生育的機器」,就顯得太不合時宜了。

出生後,人有一段不會講話的時期,沒有人記得這一段時期發生的事,哪怕有少數天才記得,也只是記得一些零星的場景或者感覺,綴連不成一個完整的事件。事實上,我認為人對某件事的完整的記憶離不開思維。人的記憶好比是一張VCD光碟,它可以保存一個場景的形象,比如一幢房子,卻無法把這幢房子整個吞進肚子里。它對信息的存儲依賴於編碼機制。記憶的編碼機制就是思維,而人類一般所使用的思維載體則是語言(當然,也存在用音樂或色彩進行某種程度的思維的特例)。

語言是由一定量的包含特定語義的概念和一套語法規則組織起來的線性織體。語言使我們對世界的認識變得簡單而有條理,這種簡單而有條理的認識就成了思維。我們能認識到一隻貓加一隻貓等於二隻貓,這是語言給我們的恩賜。如果沒有語言,首先我們不會知道眼前的兩隻動物是貓,因為每一隻貓事實上長得不一樣,它們分別就是它們自己,世界上不存在一隻具體的動物,它代表所有的貓。你只知道這只是張三,那只是李四,根本就沒有誰是「貓」。此外,兩隻貓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根本不會去想還有一隻貓加一隻貓,因為在你眼前的分明是兩隻貓,而不是一隻貓和一隻貓。如果是一隻貓和一隻貓先後出現在你面前,那麼你也不會想到兩隻貓,因為分明沒有兩隻貓出現在你面前。這樣的認知狀態下,你根本無法進行思維,你看到的世間萬物是零散的,互相之間不存在聯繫。所以,沒有語言對世界的提煉,人也就不可能有思維。一個不曾掌握任何語言的人不會具備人類的思維,一個語言掌握得一塌糊塗的人,思維也一定是一塌糊塗的。

當然,語言對現實世界的提煉是非常片面和不完善的。語言作為人類主要甚至是唯一的思維載體,其實相當不稱職,實在是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才選中了語言。用語言進行思維,所認識的世界註定不能反映世界的真實面目,不同的語言使用者所看到的同一個世界也是不同的。比如,不同的語言中表示顏色的辭彙就存在巨大的差別。牛頓把通過三稜鏡折射出來的太陽光分成七種顏色,其實從紅色到紫色之間存在無數種漸變的顏色。這一點女人最能領會,因為女人要塗口紅。

這就好比電影膠片,一秒鐘24幀,連續放映在熒幕上,觀眾看到一秒中的24個片段,就可以主動腦補出一個連貫的動作,然而這24張膠片事實上沒有反映出整個一秒鐘發生的事情。一秒鐘需要用無數張膠片才能完整記錄下來。同樣,人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其實是在用語言檢索當時的概念,將其投放到前意識中,然後自動為這些概念腦補出一個具體的形象,但是這個復原的形象已經不是當時的那個形象本身的樣子,只能做到大致相似。如果不曾掌握語言,無法對現實世界進行程序化的提煉,我們的大腦根本承載不了一個完整的事件全貌所帶來的無限巨大的信息量,所以,我們根本就不會有知性的記憶。(個人看法:這是否就是我們做夢通常持續時間不長,而且醒來後容易遺忘的原因呢?因為做夢事實上是在腦中強行製造出一個完整的世界,所包含的信息量其實是非常巨大的,大腦很可能存儲不了這麼多信息。)

每一種語言都有自身獨特的語法、語音組合和概念庫,再相近的語言之間也存在重要的差別。每多掌握一種語言,就意味著增加了一種看待同一個世界的新視角,也就是說,你的頭腦中多了一個世界。好比你把一秒24幀改成了50幀或者100幀,清晰度得到了提高。掌握的語言越多,人的思維也就越精細,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也就越清晰。那些認為語言只不過是一種交流工具,只要達到交流的目的就足夠的人,會為了圖省事而只學一種最通用的語言,甚至不惜放棄母語,還自以為得計,其實是主動地降低了自己看世界的清晰度。耶穌說:「聽是聽到了,然而聽不到;看是看見了,然而看不見。」

這樣,你才能理解,失去一種語言,不僅是失去一種交流的工具,更是失去一個宇宙。這個世界上的語言正在被那些無品位的「直男」大批大批地推向滅絕的邊緣。我們就是不能讓這些認知水平至多和猴子持平的人稱心如意。

只有在一步步認識細胞、染色體、DNA和RNA之後,生物學界對生命進行解碼、重構甚至創造才成為可能,否則就永遠只是女媧造人的幻想。目前的語言學研究還遠未達到這一水平。甚至,我擔心,由於多數語言學者都是人文學科出身,對探索語言的「DNA」這件事根本缺乏興趣,更多的還是願意做一些諸如滴血認親這樣煞有介事然而註定沒有結果的實驗。我們還沒有開始認識語言的本質,就急著想要把手頭的這點可憐的成果「轉換成生產力」,搞得像中世紀的鍊金術士一般。

基因是生命編碼的載體,掌握了基因的構成,人為地創造生命才不再是無稽之談。語言是人類思維的載體,我們根本沒有掌握語言編碼機制的本質,卻已經開始做「人工智慧」。這樣的「智能」,註定不可能是人類智能的再現,充其量只是一種更為快捷和出人意料的計算工具。有人擔心「人工智慧」會超越人類,就像一些科幻片里講的那樣。或許等將來因為破解了語言的「DNA」而出現了真正的人工智慧,人類確實會被機器超越。只是在目前的「人工智慧」發展道路上,「人工智慧」對人類的超越終究只是機械性的,在知性上,這樣的「人工智慧」連第一步都邁不出。人類的思維懂得處理錯誤,更懂得故意犯錯。只有當某天出現了有幽默感,懂得故意犯傻,並能被他人的故意犯傻逗樂的人工智慧,人類作為一個物種才真的需要擔憂。當然,今天的「人工智慧」已經足以讓人類中的很多個體命懸一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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