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我們從此生活在陽光里

還是一個女孩的故事。

女孩12歲，卻已經有近十年的被欺凌史，從幼兒園開始……

這次，女孩再也受不了了，她覺得自己不正常，請求媽媽給她找個心理諮詢師。

於是有了我們的三次見面。

01

第一次見面，女孩是有備而來，不單是有準備，而且還有防備，眼睛裡既透露出期待，又充滿著警惕。

……

「老師，學校有人欺負你，你會怎麼辦呢？」

「告訴老師。」

「老師會說，他怎麼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呢？你不會躲著他走啊！」

「告訴媽媽。」

「媽媽說，都是小孩子，打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別太小心眼兒。」

「那就揍回去！」

「這樣老師就會找家長了，媽媽肯定得被老師罵，然後回來罵我……媽媽已經很不容易了。」

……

「這都是你經歷的，是嗎？」

女孩點點頭，頭深深地低下去，雙手絞著。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幼兒園的時候，我不愛說話，也不愛動，我以為他們不喜歡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知道了這叫欺負，告訴媽媽，媽媽說這不是欺負，就是小孩子打鬧著玩，讓我給老師說一聲，我告訴老師，老師說他們怎麼不欺負別人呢？你不會躲著他們啊！後來就沒感覺了，他們打我我也不生氣，罵我我也不生氣，扔我東西我也不生氣，把我衛生巾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我也不生氣……老師，我怎麼那麼賤呢？我真沒用，我不敢反抗，我連生氣都不敢，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我坐在一旁，心裡很疼，很疼，身體發麻，眼淚止不住地滴下來……

孩子好像感覺到了異樣，抬起頭，表情木然，臉蒼白，眼睛紅著，沒有淚。她看著我掉淚的樣子，一驚，看了一會兒，她的眼淚才開始掉下來……

……

02

再次見到女孩是三周後，我從老家回來，女孩已經開學。

我們好像已是很熟悉的朋友，省去了很多的程序。她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

「我還是很難受。從這裡離開後，我高興了幾個小時，一到家，我又難受了。」

「一到家，又難受了，看到了什麼呢？」

「也沒看到啥，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都還是什麼樣子呢？」

「他們還是欺負我，老師安排他和我同桌了。我下課後出去，他不讓我從他那裡經過，很輕蔑地瞪著我。」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眼睛直直地看著一個地方，雙手攥成了拳頭。

「我真怕我會殺死他，如果他再欺負我一次，動我一下，我就會殺死他，我拿把刀，一下就夠了，他以為他可以一直欺負我，我一下就夠了，他就徹底完了。我真想殺死他！」

「你想殺死他！大聲點，大聲點說！」

「我想殺——死他！」

「再大聲點！」

「我想——殺——死他！」

「再大聲點！」

「我——想——殺——死他」

我拿來一個凳子，放在她面前。

「你看，椅子上就是他，他就坐在椅子上，你看到他了嗎？」

「看到了！」女孩直直地盯著一個地方。

「他穿著什麼衣服？」

「校服。」

「他在幹什麼？」

「在看著我，還是那種蔑視的眼神。」

「好，你看著他，盯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你恨他，你想殺死他！」

「我恨你，你讓我生不如死，我想殺死你！我想殺死你！……」

「你可以推倒他。」

女孩一腳踹翻了凳子，又衝上去，舉起來，再次摔到地上……

女孩像個即將爆發的火山，又像一個馬上掙脫籠子的困獸，呼呼地喘著氣，來回地走。

我指了指旁邊的沙發，她沖了上去，抓起來幾個靠背，摔打著，撕扯著，然後扔了出去，連帶我放在上面的帽子……

十幾分鐘後，女孩癱倒在沙發上，渾身沒有了力氣。

我伸過手去，輕輕一拉，她跟著挪過來，坐到了我的腿上，我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摟住她發抖的身體。

「沒事了，孩子！我在呢！」

03

兩周後，我再次見到她，一開門，媽媽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說，她一直說為什麼我沒有攤上馮老師這樣的老師呢？我要是馮老師的學生該多好啊！

女孩在一邊羞澀地笑著，滿臉的陰霾一掃而空，人也精神了很多。

「他不再和我同桌了。」

「喔？」

「就是上一次他又欺負我，我直接把他鉛筆袋扔地上了，我非常生氣，老師過來了，問我怎麼樣可以原諒他，我說，怎麼樣我也不會原諒他！老師就我們調開了。現在，我和一個我喜歡的女生同桌，她也很喜歡和我一起。」

「喔，你能保護自己了，並且還能在老師來了後，對著老師說出你內心的想法，你有勇氣了。我真為你高興！」

女孩很平靜，眼神里透出一絲堅定。

「你覺得以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嗎？」

「應該不會了，老師，我知道怎麼樣保護我自己了，我也不怎麼怕他們了。而且，我媽媽也給老師打了電話，還找了那個同學的家長，告訴他不要再欺負我。我覺得以後我不是一個人了。」

女孩用溫溫的眼神看著我，我心裡好似開了朵花……

「不過，老師，我還是高興不起來，想起來過去我就很生氣，過去的就這麼過去了嗎？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些？」

「孩子，聽說過一句話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苦其心志。」女孩接上說。

「對，老天爺要給你以後的人生安排一個大任，所以給你安排了一系列的考驗，只是來傳達這個訊息的是穿著黑衣服的天使，現在，他們的使命完成了，我們在十二歲的時候就知道了怎麼保護自己，怎麼生存，接下來的很多年我們將生活在陽光下！」

女孩滿臉的光彩。

「黑衣服的天使有幾個呢？都是誰？把他們寫下來，是時候讓他們走了！」

我遞給她一張紙，她分成了五份，每一份上面寫了一個名字。寫其中一個的時候，說，這個同學現在已經不欺負她了，成了一般的同學，還借給自己東西。

寫完了，我告訴她說，走，我們出去給他們找一個「風水寶地」。

外面陽光正好，微風徐徐，有很多鳥兒輕輕地叫著。孩子媽媽不知道我們要去做什麼，但也開心地跟著，一路不斷地讓她的孩子看各種花。

來到一個地方，女孩停了下來，我在附近找了幾個樹枝，折成小段，給女孩一個，我一個，用來挖土，土剛剛澆過，濕濕的，挖到手掌深淺的時候，女孩停下來了，我繼續挖，工具不好用，我用手往深處又挖了幾把，現在可以了。

女孩把幾張紙條團成球，輕輕放到坑裡，我倆開始埋土。

「都在下面了，過去的一切隨著他們一起走了。」

用力壓了壓土，媽媽讓女孩用腳踹兩下，女孩笑著說，不用了。

是的，不用了。過去的已然過去，該來的已經到來，就像這陽光。

來來來，讓我們一起生活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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