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記憶里，我一直9歲」

「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美好，多半是不會照進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家庭的現實中來。

儘管有時清晨醒來，身邊的親人也會像陌生人初見一樣，不知你是誰。

「有時很美的一句話，若真成了現實，也許就是一場悲劇。」28歲的王思琪（化名）對記者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至親再也認不出你，每天，甚至每時都像那句詩一樣——人生若只如初見，生活會變成怎樣？」

這樣的日子，王思琪過了7年。

兩年前，她研究生畢業，回到滄州工作，本想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為最疼自己的爺爺買份禮物。只可惜，爺爺沒能等到這份心意。

那一年，患阿爾茨海默病7年的爺爺，離開了……

爺爺只記得9歲的我

像許多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一樣，王思琪爺爺最初的發病，只表現在旁人難以察覺的細枝末節處。

「爺爺是位退休工人，9年前，不小心摔壞了腿，在醫院住了好一陣子。住院時，他總是靜靜地待著，很少聊天。等到出院時，有些事情，他開始記不清了。」

起初是接電話，常剛剛掛斷，就忘了是誰打來的、有什麼事情。

緊接著，家裡的各種東西也開始變得不好找了，剃鬚刀會出現在冰箱里，濕漉漉的飯鏟會放在床上，家門鑰匙經常丟失……

家人們只是以為爺爺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再加上出院不久，精神不佳，並沒在意。

只是後來，爺爺的癥狀越來越嚴重，變得嘮嘮叨叨，脾氣越發固執急躁，甚至不記得自己早已退休——時常吵著要去上班，家人攔著不讓，他就發火生氣，說：「不讓我去上班，拿什麼給琪琪買新鞋！」

隨後，王思琪暑假回家，爺爺說要送她禮物，拿出來的卻是一雙童鞋。眼看實在不合適，他不安起來，急得滿頭大汗。「後來家人告訴我，買鞋那天，爺爺執意告訴營業員我只有9歲，還拿手比了比腳大小。爸爸怎麼勸也不聽。在他的記憶中，我還停留在小學階段。」

爺爺記不住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有時甚至會忘記自己吃沒吃過早飯。「大夫說，爺爺得了阿爾茨海默病，病程漫長，且不可逆，從輕度發展到重度一般只要3年到8年，最終會變得不認識任何人、不會做任何事……」

爺爺丟了

阿爾茨海默病本身並不致命，但對於病人及家屬而言，卻比任何一種疾病都難熬。「幾乎沒人能安穩地陪爺爺久坐，他會不停地問你是誰，隔兩分鐘又來問你同一個問題。」

和許多病患家人一樣，王思琪也曾為尋找走失的爺爺而徹夜未眠。

有一次，家裡鹽快用完了，王思琪的奶奶自顧自地念叨著，「有空的時候，順路買回來。」這話被爺爺聽去，便趁奶奶不注意，走了出去。「那是爺爺確診後，第一次一個人出門，最終還是迷了路。」

一家人瘋了似的四處找，上網求助、報案，用盡了所有辦法。

萬幸，3天後，在眾人的幫助下，終於找到了滿身泥土的爺爺，「爺爺手裡提著一袋鹽，問他去哪了，支支吾吾說不清。短短3天，整個人彷彿老了10歲。從那以後，全家人再也不敢放他一人獨處。」

再後來，爺爺腿部發生萎縮，久站都成問題，慢慢地，大小便也失禁了。「爺爺辛苦了一輩子，是個要強、好面子的人，每次大小便失禁，他都覺得特別沒面子，特別怕被晚輩們看見。」王思琪還記得，有時，爺爺會像小孩一樣，自己偷偷處理，結果卻弄得滿床都是。

「最可憐的還是爺爺，要了一輩子臉面，如今卻碎了一地。可他也無能為力，經常跟家人發火。」

最後，他還是忘了我

全家人生活的唯一主題就是看好爺爺，怕他闖禍。

早上刷牙，一不留神，就把牙膏抹到了頭上；會把紙尿褲抽出來，當毛巾用；內急上廁所，有時會忘了脫褲子，有時則會坐在馬桶上打起瞌睡……

外人很難想像阿爾茨海默病給一個家庭帶來的巨大壓力，它的可怕並不只在於病痛本身，還有在這場幾無勝利的戰爭中，給整個家庭精神上帶來的折磨。

在王思琪的記憶里，那段時間，全家人的脾氣都變得暴躁起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件事做不對，就會引起更大紛爭。

後來爺爺癱瘓了，家人們不再為他會走失而擔心，可更令人心酸的是，他也忘記了身邊的親人，只記得有個孫女叫王思琪。

「他稱呼我奶奶『大姐』，一直追問『你是誰？』『琪琪怎麼還沒放學？』」

有時，一天也說不了兩句話，只靜靜地呆坐著，夜裡沒開燈也是如此。「再到後來，索性連我也忘記了，有時，甚至會叫我『媽媽』。」每念及此，王思琪總難受得想哭，「以前，至少在爺爺的認知里，還有自己這一個親人。而自那以後，全世界再沒一個親人，每天都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那種孤獨該有多麼可怕。」

2015年，患病的第7年，爺爺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夜裡睡覺，因為一口痰，爺爺再沒醒過來……」王思琪說，爺爺生前一直被照顧得很好，即便後來卧床、大小便失禁的日子裡，爺爺的房間里也是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異味。

今年年初，王思琪看到一則尋人啟事，照片上的老人也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他耷拉著雙肩，眼神獃滯，神態看上去和爺爺生前一樣，她沒忍住，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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