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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書評:交織回還,落雪無痕——《雪落香杉樹》的環形敘事

本文作者「pamelar」,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面對《雪落香杉樹》,我首先是一個讀者。從翻譯到成書,讀了不下十遍:動手翻譯之前的原著通讀,翻譯時的反覆細讀,修訂譯稿時的比照閱讀,印前審讀,拿到樣書後忍不住又讀了兩遍。讀原著時有翻譯的壓力,修訂時帶著挑毛病的眼光,只有手捧成書的閱讀是輕鬆的享受。書是我喜歡的樣子:設計簡凈,綿軟如雪的紋路紙上灑落著燙印的雪花,觸感和視覺效果都與文本內容高度和諧。各種細節都在加深我的確信:雖然歷經波折,通過勞作的方式與這樣一本美好的書建立聯結仍是一件快樂的事。

書封薦語說,敘事綿密如大雪無痕,這也是在反覆閱讀的過程中令我感觸最深的印象。小說的表面故事是一樁懸疑案。小島治安官於某日清晨發現漁民卡爾死於海上,與他因土地問題產生糾葛的另一位漁民宮本天道成為嫌疑犯被捕入獄,小說的敘述便是始於此案開庭,結於收庭。這個庭審故事為小說提供了一個整體框架。在這個框架上,作者採用了一種類似於福克納小說中的環形敘事,區別於直線敘事,通過多人有限視角的自由切換,交織往複,穿插回閃,漸漸在讀者心中匯合成一種唯有全知視角才能獲得的既近且遠一目了然之印象,非同尋常地真實,卻又避免了全知視角的生硬老派。 表層故事框架之內,人物的回憶和講述逐漸顯影出許多別的故事,像梵高的《唐吉老爹》,老爹是畫作的顯像,老爹身後,還有多幅「畫作中的畫作」——梵高仿繪的浮世繪。這些故事,伊什梅爾、初枝、天道三人交錯陡轉的情感故事,日裔居民來到小島並慢慢紮根的生活故事,二戰爆發後日裔居民無奈被逐的故事,宮本家買地的故事,和庭審故事一起,構成了小說作者以文學野心和長達十年的耐心繪就的廣深精微的巨幅海島浮世繪。 第三人稱有限視角也令作者得以從作品中隱退。在一個關於他人的故事中,他是一個旁觀者。冷靜客觀,從不發出聲音干擾敘事。比如書中描寫伊什梅爾參軍後生病的一段: 「他的鬍鬚蓄六天,刮一次,然後再蓄。幾乎每個下午他都在睡覺,醒來的時候剛好來得及感受夜幕的降臨,看光線在他右邊三張床開外的窗口漸漸消退。其他的士兵來來去去,他卻留了下來。」

這時的伊什梅爾已經收到了初枝的分手信,精神的打擊很快反映在身體上,他一病不起,躺在軍隊的醫院裡,住了十幾天。作者沒有直接說這封信對伊什梅爾的打擊如何沉重,而是客觀地描寫了他的狀態,細細體味,我們可以感覺到這是一種人活著但心已經死去,意志已經垮掉的狀態。這種狀態通過客觀的描寫由讀者自己領悟出來更有說服力。 細心的讀者或許會發現,這裡的視角其實是伊什梅爾的,是他看到「光線在他右邊三張床開外的窗口漸漸消退」,是他在感受「夜幕的降臨」。在此,作者隱退在第三人稱之後,同時也因回顧式的講述產生出一種發自人物視角的自我觀照感。伊什梅爾、初枝和天道之間的感情糾葛,天道家和卡爾家關於土地的糾紛,二戰中島上日裔居民的遭遇等我們都是通過小說中人物的視角看到的,它們以人物回憶的形式呈現,伊什梅爾的回憶、初枝的回憶、天道的回憶、治安官莫蘭的回憶、蘇珊?瑪麗的回憶、初枝的母親富士子的回憶……在這些回憶的片段中,觀察的視角統統換成了小說中的各個人物的,作為讀者的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都是這個人物的所見、所聞、所感,所以很容易就和這個人物產生共鳴。在小說第八章,我們跟著伊什梅爾的視角,看到了南沙灘上嬉戲的兩個人,看到了一個因為愛情而心緒不寧的少年,看到這個少年在草莓地里用目光尋找他心愛的女孩,看到他日復一日朝聖般地去女孩家附近偷窺她。從伊什梅爾的視角,我們看到了他對初枝的愛慕和痴迷、對愛情的忐忑和小心翼翼;透過伊什梅爾的視角,這份青澀的愛情顯得那麼美好而動人,它讓整座海島的空氣都變得甜美。 老律師內爾斯?古德莫德森向天道詢問案情的一段作者也安排在了天道的回憶中。天道先是回憶了在戰場上殺死德國士兵的情景、後來又想起了卡爾的母親埃塔在法庭上說起他父親時的語氣,然後思緒才落到內爾斯第一次來獄中探訪他這件事情上。有了前面的鋪墊,讀者無意識中就站在了天道的立場上,很容易就理解了此時天道心中既有蒙冤的悲憤之情,也有對自己殺過人的負疚之感,所以他對內爾斯的提問、甚至法庭的審判帶了一些抗拒和不合作的態度。同時,通過天道的視角,我們看到了內爾斯雙手布滿斑點,青筋突起、有點哆嗦、還帶著假牙這些細節,我們發現,即便身陷囹圄,天道還在冷眼觀察替他辯護的律師——這個唯一能給他帶來生的希望的人,這讓我們意識到,雖然天道依然保持著對生的渴望,但對死他其實也有一種冷靜的態度。

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敘事令作者隱退在第三人稱之後,並從觀察者的位置上下來,讓人物成了觀察者,讀者直接分享人物的視角, 自然而然地代入。當然,單個人物的視角是片面的,作者採用了交疊敘述的手法,讓幾個人物從各自的視角敘述同一件事,最後讀者獲得一個全知的視角。比如,前面我們說了,在伊什梅爾的回憶里,我們看到了他對初枝的愛慕和痴迷,他在南沙灘吻過她之後心情是喜悅又忐忑的,但是對於南沙灘,初枝的回憶是這樣的: 「她十歲的時候,隔壁有個男孩教會了她游泳......後來,有一天,那個男孩吻了她......到初枝結婚的那一天,她將想起自己的初吻給了一個叫伊什梅爾? 錢伯斯的男孩——當他們一起趴在玻璃水箱里在海中漂蕩的時候。但是,她的丈夫問她以前是否接過吻時,初枝說自己從未有過。」

後面伊什梅爾和初枝的回憶也都提到了香杉樹洞那一段,但是伊什梅爾對那一段的回憶是緊張、興奮而快樂的,而初枝對於香杉樹洞一段的回憶是夾雜著害怕和懺悔的。我們清楚地看到這是一段不對等的愛情:對伊什梅爾而言,初枝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他是那樣的痴迷和執著;而對初枝而言,伊什梅爾開始只是一個隔壁的男孩,成為戀人後則更多地預示著一種她所不能接受的身份,所以她更多的是猶疑和退縮。 對於珍珠港事件後日裔居民遭驅逐事件,作者也採用了交疊敘述的手法。第一次敘述如下: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九日的清晨,美國戰爭遷移局的十五輛大卡車載著聖佩佐島上所有的日裔美國人駛向了友睦港渡口。他們在白人友鄰的目送下被送到一艘船上,那些人一大早爬起來站立在寒風中看著日本人從他們中間被驅走——這些人當中有些是朋友,但是,大部分,都僅僅是出於好奇......」 簡短的描寫說明了島上白人居民的冷漠觀望態度;後來埃塔的回憶,我們知道了以埃塔和她丈夫為代表的兩種不同態度,並從側面知道了日裔居民為應對驅趕所做的一些準備;再後來從伊什梅爾的回憶中,我們了解到珍珠港事件爆發後,島上不少白人居民對日裔居民抱有強烈的憎惡情緒;最後,通過初枝的回憶,我們詳細看到了在這個事件中,日裔居民所遭受的屈辱、不公和磨難以及他們的委曲求全。至此,我們對二戰中這座美國海島上日裔居民遭驅逐的歷史事件便有了一種全息的了解。

以第三人稱有限視角,作者讓讀者參與了小說人物的視角;再以不同人物視角的切換和交疊敘事,作者賦予了讀者一個全知的視角。最終環形敘事在此達成一種如同VR科技般的效果,讀者彷彿親臨海島小世界,對每一個人物產生切膚的同感:我們能夠理解初枝的選擇,也更能理解伊什梅爾在承受了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承受著命運不公的情況下仍能交出證據,為自己的情敵主張公正的難能可貴;我們能看到在歷史上人們因為狹隘和偏見而犯下的錯誤,也能看到生活在偶然性夾縫中被無常狩獵的人類,保持內心力量,實現自我救贖的可能。 在原著中,作者的隱退能讓讀者更近距離和自然地代入人物,看見故事。在譯本中,譯者也應是隱退的。他要了解作者的敘事方法和意圖,組織語言時要調節和抑制自己的風格以適應作者的文體和句式,儘可能忠實和精確,減少翻譯的失落,讓譯本讀者的閱讀體驗接近原著讀者。這是我在翻譯過程中謹記的原則。

(全文完)

本文作者「pamelar」,現居南京,目前已發表了2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pamelar」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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