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出新花艷人間 國際登錄梅第一：記著名園林植物學家、園林教育家陳俊愉院士
全文刊登於《中國園林》2007年第09期P01-04
金荷仙/研究員/本刊常務副主編，社長
漫漫求學探索路
陳俊愉先生與園林植物結下的不解之緣，與他從小的家庭環境和所受的教育有著密切的關係。他於1917年9月21日出生在天津的一個仕宦家庭，家裡的花園培養了他對花卉的濃厚興趣，1935年考入金陵大學園藝系，1940年獲農學學士學位。1941年考取金陵大學園藝研究部的研究生，在柑橘專家章文才先生的指導下進行柑橘分類與育種研究，1943年獲農學碩士學位。1946年考取公費留學， 1947年赴丹麥哥本哈根皇家農業大學園藝研究部，在導師帕盧丹（H. Paludan）教授的指導下，具備了堅實系統的科學理論基礎和紮實的實際工作能力，獲榮譽級科學碩士學位，並在3年間考察了10多個國家(圖1)。
圖1 陳俊愉1948年在丹麥苗圃專業勞動
知識在學習中汲取，能量在工作中釋放。陳俊愉先生自1940年任金陵大學園藝系助教起，就以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務實的工作作風取得事業上的長足進展。1943年任四川大學園藝系講師，1946年任復旦大學園藝系副教授，1950年任武漢大學園藝系副教授、教授，1952年任華中農學院園藝系副主任，1957年任北京林學院城市及居民區綠化系副主任、主任，1997 年被評為中國工程院院士。他除了學校的教學管理工作以外，還兼任大量的社會工作，曾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一、二屆林學學科評議組成員、林業部科學技術委員會委員、中國園藝學會副理事長、中國風景園林學會副理事長、中國梅花蠟梅協會會長、中國牡丹芍藥協會會長等職[1]。
累累科學研究果
陳先生將畢生的精力都傾注於中國園林花卉的教學、研究事業，培養了大批學生，取得了豐碩的科研成果。從1997年出版的《陳俊愉教授文選》目錄中可以發現：第一，所涉領域寬廣，包括：觀賞園藝、梅花、菊花、月季花、金花茶、園林綠化和其他等；第二，能緊緊抓准重點——梅花；第三，取得成就卓著。限於篇幅，本文重點對陳先生在梅花、金花茶、月季和地被菊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作簡單介紹。
梅花
從1943年隨汪菊淵先生在四川成都調查梅花品種算起，陳先生研究梅花已有60多年了[2-3](圖 2)。他嗜梅如命，「以梅花精神辦梅花事業」，歷經坎坷磨難，有兩次還險些丟了性命（一次是三峽急流遇險，另一次是廬山半夜遇豹），在梅花領域作出了多方面的貢獻。
1941年陳俊愉（右2）與汪菊淵（右1）等騎車到成都灌縣
野梅古梅清家底「二元分類」創體系
儘管梅花是我國原產的傳統名花，具有2000多年的栽培歷史，但以前對其種質資源（包括野生、栽培）尚未有人將之摸清。陳先生將畢生精力投入於此，終於以個人努力並組織團隊協作共同摸清了我國野梅、古梅資源的分布和梅花品種資源情況。1989年出版的《中國梅花品種圖志》收集了137個梅花品種，每一個品種各附彩色照片和詳細的文字記載，是一本圖文並茂的專著，在海內外學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4]。1996 年出版的姊妹篇《中國梅花》，又收錄了梅花品種190個，合計323個[5]（其中有4個品種重複）。陳先生長期致力於梅花品種分類的研究，早在1947年出版的《巴山蜀水記梅花》一書中，陳先生就把梅花分為6大類，共35個品種[2]。後來在此基礎上不斷改進充實，創立了中國梅花品種分類新體系。他把梅花按種型分為3個系（真梅系、杏梅系和櫻李梅系），按枝姿分為5類（直枝梅類、垂枝梅類、龍游梅類、杏梅類和櫻李梅類），按花型、瓣色、萼色等分為 18 型（品字梅型、小細梅型、江梅型、宮粉型、玉蝶型、黃香型、綠萼型、灑金型、硃砂型、粉花垂枝型、五寶垂枝型、殘雪垂枝型、白碧垂枝型、骨紅垂枝型、玉蝶龍游型、單杏型、春後型、美人梅型）[6]。這一新分類體系科學性強、明確適用、留有餘地，又可指導生產、預測育種結果等。既根據進化觀點，又適當結合觀賞形態及栽培應用，兩者兼顧，前者為主後者為次，稱為「二元分類法」。目前此法已在牡丹、芍藥、桃花、山茶、荷花、紫薇、菊花、榆葉梅等花卉的品種分類中廣為應用，成為品種分類的中國學派。
為了與國際接軌，陳先生接受了《國際栽培植物命名法規》(第7版)各項規定，在梅種之下設3個品種群，即：真梅品種群、杏梅品種群、櫻李梅品種群，將「種系」改為品種群，原定類、型等級俱作廢，僅在品種命名時予以表達。如『金錢綠萼』梅之國際表達為Prunus mume Jinqian Lu e (super green calyx)，可知它原屬真梅下之原直枝綠萼型。
梅花薈萃兩基地 南梅北移四千里
對於野梅資源，陳先生自己並組織專人作了系統調查，把新中國成立前外國專家定名的變種、變型等，均在國內找齊，並作若干補充，對於古梅，則組織專家作了調查、研究和鑒定，糾正了不少流傳錯誤（如隋梅、唐梅、宋梅等）[5]。
早在1950年任教武漢大學園藝系期間，陳先生就被武漢市政府聘為籌建武漢東湖風景區磨山梅園的顧問，為新中國梅事業的搖籃——磨山梅園獻計獻策。在陳先生的建議與努力下，1991年在武漢成立了中國梅花研究中心，後又建立了 8公頃的梅花品種資源圃，現在該梅園既是全國4大梅園之一，又是梅品種國際登錄的重要基地。園內有一組二人「梅友」的雕像，其中手執梅枝專心探討的老人就是陳俊愉院士。
另外一個融教學、科研、科普、旅遊、文化等於一體的梅園——鷲峰「北京國際梅園」（國際登錄精品園），在陳先生的積極倡導並主持下，正在分階段設計、施工中。
「梅花歡喜漫天雪」容易讓人誤認為梅花喜歡寒冷。其實，梅花早先僅限於黃河以南生長。為了讓天下人都能欣賞梅花，陳先生做出了令常人不敢想像的決定：南梅北移！自1957年陳先生調至北京林業大學任教，便采南京梅花山和湖南沅江等地梅子播於北京植物園的苗圃中，從幾千株實生苗中優選出兩個能抗-19℃嚴寒的抗寒新品種——『北京玉蝶』和『北京小梅』，1962—1964年分別在北京露地開花。在陳先生與學生的共同攻關下，經過 50 多年的引種、選種和育種等多方科研，終於育成 30多個抗寒梅花新品種，不僅在北京，而且在關外（瀋陽、長春等）、塞外（赤峰、包頭等），甚至邊遠地區（烏魯木齊、大慶等）都露地開花。至此已將梅花北移 2000km。這是世界植物引種馴化史上的一個奇蹟[5](圖3)。
圖3 陳俊愉與梅花
國際登錄梅第一「一國兩花」獻建議
一如商品品牌需註冊才能被承認和受法律保護，栽培植物品種國際登錄是對育種成果的學術認可，是品種獲得世界流通的有利條件。以陳俊愉院士為會長的「中國梅花蠟梅協會」（國內稱中國花卉協會梅花蠟梅分會），1998 年被國際園藝學會任命為梅品種國際登錄權威，這是我國第一次獲得國際登錄殊榮。至今，已有3冊《梅國際登錄年報》（1999、2000、2001—2002）出版，累計登錄梅花品種262個。另有2本（2003—2004 及 2005—2006）在印刷中。登錄品種總數達到400多個[7-9]。
陳先生不僅在科學研究上嘔心瀝血，而且為國花的確立奔波吶喊。早在1982年，陳先生撰寫的《我國國花應是梅花》在《植物》雜誌一經發表就引起國內外的關注。中國幅員遼闊，鑒於梅花特適長江流域一帶栽培、牡丹最宜黃河流域附近種植的科學性，牡丹、梅花曾分別為我國國花的歷史性；我國人民心目中牡丹富麗堂皇、梅花堅貞不屈的文化性；考慮到在《園林》雜誌1987年揭曉的全國名花評選中梅花得905分（名列第一）、牡丹得 875分（名列第二），兩者合計幾佔十大名花全部得分之半，以及世界上許多國家都有一國選取兩種國花的先例等因素，陳先生於1988年提出「一國兩花」的主張，即以梅花、牡丹為「雙國花」。由此可以看出陳先生兼收並蓄的博大胸懷，通古薈今、學貫中西的寬廣視野與「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歷史使命感[10]。
珍稀野艷金花茶 基因庫中來繁殖
陳先生始終抱著「我們更需要較多的『抗性』花卉與觀賞植物——萬紫千紅，隨遇而安，為更多的人民群眾獻出一片芬芳」的信仰，一直在為培育出具有本國野花頑強生命力與高審美價值的花卉新品種而不懈努力，讓天下人共賞中國原產花卉。從陳先生對金花茶等的科研工作中，可看出他的獨特視野與良苦用心。
金花茶是特產於我國的世界珍稀瀕危植物之一，自20世紀60年代初在廣西被發現之後，舉世矚目。以陳先生為首的金花茶研究組從1973年底開始對此進行研究，通過探索性雜交育種、原產地野外遠緣雜交、基因庫雜交試驗及優株選種，到組織培養、繼續雜交試驗、引種北移及花藥培養等綜合提高等階段，前後延續長達20年之久。在他的領導和安排下，在廣西南寧建立了2座金花茶基因庫，又研究成功多種金花茶營養繁殖方法，並取得金花茶由珠江流域引種到長江流域的突破[10]。以他為首的「金花茶繁殖與基因庫建立」課題獲林業部科技進步一等獎和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以及第二屆全國花卉博覽會科技進步一等獎等。
耐寒抗旱露地栽——月季
陳先生早在40年前就對月季育種縈繞多個夢想，其中「為乾旱寒冷地區選育露地栽培月季新品種」已付諸實現。他充分利用我國野生薔薇種和我國古老月季品種與現代月季遠緣雜交，獲得了10個抗寒、抗旱、抗病蟲害、四季開花的月季新品種，如『珍珠雲』、『雪山嬌霞』等，其中『雪山嬌霞』還有望培育成為「天然樹月季」，為祖國作出新的貢獻。
地被菊
菊花是全球生產總值最高、栽培品種最多的花卉之一，陳先生首先搞清和理順了其起源與傳播發展軌跡。菊花顯系由我國野菊、毛華菊及紫花野菊等天然雜交後，再經我們先人不斷選育而來。家菊首次出現於園林栽培當自晉代陶淵明，729—749年間經朝鮮始傳日本，並成為日本皇族國花，隨後中轉日、朝流傳西方。他總結了菊花品種繁多、花色豐富、花大色艷等優點，以及抗逆性不夠強、不耐粗放的露地栽培管理與不適大規模栽種等缺點，立志對其進行改良。通過用早菊、岩菊與從美國引進的美矮粉等作母本，用野生菊屬種類 [ 毛華菊Chrysanthemum vestitum、小紅菊C. chanetti、甘野菊C. lavandulifolium、野菊C. indicum、紫花野菊C. zawadskii、菊 花 腦C. nankingense和 北 京 菊C. Pekinense 等]作父本，進行多次遠緣雜交以及回交和選育，經歷了二三十年曲折坎坷的道路，終於在後代中選出植株緊密、低矮、抗寒、抗旱、耐半陰、耐鹽鹼、耐污染、耐粗放管理和花期長的新型開花地被植物——地被菊，現有幾十個精選品種可供園林綠化之用(圖4)。此項成果獲得北京市科技進步二等獎和第二屆全國花卉博覽會科技進步二等獎。近年從中選出的早花飲用地被菊，是大有開發前景的新型茶菊，有望在國內外市場嶄露頭角。現在地被菊已成為菊花的大類，與盆栽菊、切花菊鼎足而三[10]。
圖4 陳俊愉與地被菊
芬芳桃李滿天下
陳先生不僅科研成果累累、社會兼職多多，而且教學業績豐碩、門下弟子云集。他曾講授過遺傳學、達爾文主義、耕作學、花卉學、造園學、觀賞園藝學、普通植物學、普通園藝學、果樹蔬菜選種及良種繁育學、園林規劃設計、園林樹木學、園林建築學等多門課程。他十分注意國內外園林花卉研究發展的動態，吸收國內外新的科研成果，由此可以看出陳先生淵博的知識結構和不斷更新充實自己的進取精神。他從不上無準備之課：「備課一定要認真，我教了一輩子書，沒有一次講課之前是不備課的。」所以他的課極為嚴謹而豐富生動。他諄諄善誘，一旦發現學生對某一問題甚感興趣而又非全懂時，便會抓住時機，講通講透。他提倡學術民主，經常與學生就學術問題進行商討爭論。他對學生的關愛不僅在學習上，而且包含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戀愛、婚姻等。他教學的最大特點是：以教人為前提；在教學中貫徹愛國主義教育。
他在全身心投入教學的同時，還積極思考教學的改革創新。他認為我國的園林教育與科技水平和我國園林在世界上的地位極不相稱，我國的花卉資源豐富，被世界譽為「園林之母」，但我國花卉研究卻在所有生物學科、園藝學科中起步最晚，因而他在晚年致力於碩士、博士研究生的培養(圖 5)。他在博士生的培養上，主張立足於我國自己培養，但施教者必須持有世界本學科的前沿水平，制定了把博士生送到國外學習半年的方案，彌補了單純國內或國外培養的不足。要求研究生既專又博，具有堅實的基礎知識。至今他培養了博士23人次、碩士31人次，本科生則不計其數。很多學生已是教授、研究員和高級工程師，有的還走上領導崗位，成為我國園林事業的棟樑之材。
圖5 陳俊愉與博士研究生
心健身方健 情長壽益長
陳先生幼上私塾，讀四書五經，在仁、義、恕、信等優秀傳統基礎上與時俱進，不斷創新。他的處世之道與學術見解，無不從這個基本觀點出發，為人正直，待人以誠，與人為善，大度包容；做事正派，堅持原則，充滿激情，幹勁十足。他常問：「你做到千方百計，務求必勝了嗎？」與同事、學生共勉，深得大家的愛戴。在他的生活詞典里沒有「懶覺」「節假日」這些辭彙，他寓樂於工作，屢敗屢戰，終至成功。
他注重鍛煉身體，打太極拳40多年，從未間斷。強壯的身體經得起苦難。他認為自己是健康的主宰，以「放下包袱何等自在」的心態對待面臨的問題。他在《梅花漫談》「自序」中寫道：「生平愛梅，愛之深，望之切。越研究，興趣越濃，接觸愈多，感情愈加真摯。深嘆梅誠花中之奇葩，造物之奇蹟，要使之更好地為國人、為世界服務而後快。[3]」與其說這是陳先生對梅花的愛，還不如說是對事業、對祖國、對生命的愛！值陳先生九十誕辰之際，祝他老人家以「健康的長壽」，寓樂工作，安享晚年。
最後錄上小詩兩首，以表微忱。
題陳俊愉院士
造化造物成大千，自生自滅億萬年。
有人奪得造化手，育出新花艷人間。
愛梅勝過放翁痴，鐵骨冰心真知己。
牆內花香溢牆外，國際登錄梅第一！
註：文中照片均為陳俊愉院士提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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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俊愉. 梅國際登錄年報（1999）[M].北京：中國林業出版社， 1999.
[8]陳俊愉.梅國際登錄年報（2000）[M].北京：中國林業出版社， 2001.
[9]陳俊愉.梅國際登錄年報（2001—2002）[M].北京：中國林業出版社，2004.
[10]北京林業大學，中國園藝學會.陳俊愉教授文選[M].北京：中國農業科技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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