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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階層消亡與當代古琴人文精神之缺失

自古以來,古琴與中國文人便結下了不解之緣。在數千年的傳統社會中,「士無故不撤琴瑟」一直是文人的風尚。孤獨的琴聲,寂寥如老衲,它飽含了萬籟的動靜,是文人心靈深處的語言和一生紛披世俗心緒之寫照……

古琴作為中國文人修身養性的一種重要方式,本來是伴隨著文人生活的一門藝術。古琴藝術獨特的精神氣質與音樂品格的形成,與整個中國文化的精神內涵是一脈相承的。就古琴的傳承而言,其實不僅在於技藝的傳承,更重要的在於精神與文化的傳承。然而,隨著近代以來傳統文人階層的消亡和現代知識分子群體性的人文精神之缺失,從而導致當代古琴音樂的人文精神也漸趨失落!

可以說,20世紀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風雲激蕩、具有重要歷史轉折意義的時期。短短的一百年間,經歷了大清王朝、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朝代的更替,它改變了整個中國的面貌,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綿亘近一個世紀的文化論爭,其表現形態是中西古今新舊文化價值的評判之爭,是中國現代化道路的選擇和探尋,而貫穿、蘊涵其中的乃是一系列哲學問題。這其中既有哲學認識論、方法論問題的種種分歧,更有哲學本體論問題的艱苦曲折的探索。這是一個極為複雜的思想歷程,給人們留下了極為寶貴的文化選擇和理論研討的歷史經驗教訓。」哲學如此,文學、史學、藝術等文化領域自然也不例外。而作為社會精英的知識階層,他們也經歷了從古代文人到現代知識分子的轉型。這一轉型,「既是一次思想史意義上的價值轉變,也是一個社會史層面上的身份、地位和角色的轉換。」

在傳統的中國社會裡,古琴藝術一直由位於「四民之首」的士大夫所操縱。而通過制度化的科舉制度從社會中選拔的士大夫階層,不僅是社會的精英,也是古代皇權制度與社會宗法制度相互聯繫的中樞和紐帶。然而,1905年9月2日,慈禧上諭明告:「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這不僅是科舉制度的千年絕唱,更對中國的教育、文化、藝術產生了重大影響。至此,士大夫階層失去了其制度化的再生機制,從而成為一個歷史的名詞,他們對知識、文化、藝術的壟斷也就不復存在。

然而,作為社會階層的「士大夫」雖然被徹底顛覆,但讀書人卻依然存在。近代以來,一批批士人經歷了化蛹成蝶的痛苦轉變,成為現代意義的知識分子。但是,知識分子與傳統文人相比較卻是有諸多的不同。對此,許紀霖曾總結過,他認為:在知識結構方面,現代知識分子已從「四書五經」變為亦中亦西的新學,從倫理政治的規範性知識變為應用性的自然知識;在知識的空間方面,從過去的私塾、書院變為中西混雜的洋學堂,到民國以後又變為以學科為中心的學校體制。除此之外,現代知識分子也不再是像過去那樣「學而優則仕」了,他們成為了自由浮動的資源,併流向社會各行業。而中國傳統文人的精神與風範,也因此開始發生了蛻變。

事實上,無論是古代的文人,還是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他們不僅具有知識更具有獨立的精神。而無論身處哪個時代,他們也應該具有這樣的一種特點:具有憂患意識,對社會罪惡的憤怒,承認良心的至高無上。美國著名學者愛德華·W·薩義德曾說:「我嘗試主張:不管個別知識分子的政黨隸屬、國家背景、主要效忠對象為何,都要固守有關人類苦難和迫害的真理標準。扭曲知識分子公開表現莫過於見風使舵、噤若寒蟬、愛國大話以及反省的、自吹自擂的變節。」薩義德還說:「真正的知識分子在受到形而上的熱情以及正義、真理的超然無私的感召時,叱責腐敗、保衛弱者、反抗不完美的或壓迫的權威,這才是他們的本色。」是「特立獨行的人,能向權勢說真話的人,耿直、雄辯、極為勇敢及憤怒的個人,對他而言,無論世間權勢如何龐大、壯觀,都是可以批評、直截了當地責難的。」俄羅斯思想家拉季舍夫(1749~1802)也說:「如果法律,或者帝王,或者任何土地上的某種政權強迫你屈服於不義,強迫你違背自己的良心,你都要不屈不撓。無論凌辱、痛苦、艱難,甚至死亡本身,都不會令你害怕。這並不是什麼律令,但卻為所有的有良心的知識分子所遵守。」這是當時俄國知識分子對受苦受難的俄國民眾憐憫和愛戀的典型精神,但伴隨著這種精神的卻是犧牲、苦役與監禁。此亦即孔子所謂「士志於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己,不亦遠乎」的內涵。以此要求,「士」這一階層應當以對整個社會的人文關懷為基點,進而發展為「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尤其當社會因公權力的無限膨脹而致腐敗橫行、民不聊生,或因世風日下而致文明廢弛、人心不古時,更應該由知識分子出來承擔責任:敢於向權力進諫;敢於向罪惡抗爭,敢於向瀰漫於整個社會的貪慾挑戰,而絕不媚權、媚俗!

這些特點註定了知識分子的精神與風骨。當他們面對著某個強大的勢力時,堅持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去抵制權力的迫害或者誘惑。然而,在這些抗爭和掙扎中,我們看到的知識分子常常是單雹孤獨、無助的!而知識分子這種獨立、自由、內省的精神,正是人的生命最高本質的體現。也正是因為如此,知識分子也才有了「社會良心」的美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中國傳統文人的自覺意識和潛在傳承。而古代文人注重修身的精神品格造就並傳承了中國古琴獨特的德性文化。古代士人的生命在與權力的抗爭中或光輝燦爛,或黯淡失色,這是中國文人延續千年不變的生存狀態。現實的「政統」與理想的「道統」總是處在相離相抗之中,而對道義的執著乃至「以身殉道」的精神勇氣必然讓傳統士人超越物慾而圖存風骨。在歷經無數歷史變革的成敗、悲喜之後,他們迎來了一次又一次精神的升華、沉淪,輝煌、黯淡……而由於社會地位、生活方式和人格形成上的諸多原因,這些敏感而又多愁善感的人們,幾乎總是處於懷才不遇或抑鬱難伸的境遇。人生抱負與人格理想常常與社會現實發生尖銳的衝突。但無論如何,中國文人依然頑強地存在著,在與權力的對抗中,他們從沒有出現被徹底消蝕的悲劇。持「道」不屈的君子,即使在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階段也不曾絕跡。他們或發憤著書、或激揚文字;或長歌當哭,或養氣守神;或幽憤發悲聲,或嘯歌識知音;或把酒悟人生,或起坐彈鳴琴;或任誕中獲自由,或放縱中求生存,或山林中得歸宿……而古琴,正是中國文人寄情遣興、追求完美人格的生活方式和獨善其身、遺世獨立的精神象徵!琴聲之中,他們尋勝探微,以此與世俗的社會強權相抗衡;琴聲之中,他們聽到了自己心靈的激蕩,也看到了人世的滄桑和世態的炎涼。他們所有的憂憤與不平,都在那沖淡閑雅的藝術追求中,化解為具有審美意趣的人生境界……

回顧歷史,我們看到,正是在政治最黑暗、社會最動蕩的漢末魏晉六朝時期,誕生了「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極具藝術精神」的魏晉名士。竹林士人所追求的那種超世絕俗的哲學之美,那種淡泊幽遠的情致與高潔清雅的品行,在古琴音樂中均得到了高度藝術化的抒發。而在他們曠遠飄逸、忘懷得失的另一面,則是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的生命感喟。魏晉人這種深沉而富人生感喟,哀怨而充滿人生哲理的情感體驗,也同時成為中國古琴審美情態的一個重要特徵。嵇康「性至峻烈,嫉惡如仇」,在污濁的社會中,琴聲是他超然塵世之外的良方,所謂「彈琴詠詩,自足於懷抱之中」!史載嵇中散臨刑之前泰然自若、索琴彈奏《廣陵散》一事,可堪魏晉名士在音樂審美活動中達到的最高境界。而琴曲中那金戈殺伐之聲,憤慨激烈的情緒,更令聽之者為之動容!至唐宋文人及琴家,在琴樂審美上,則更趨向於隱逸山水、寄寓自然的情調意蘊,尤其是晚唐以後名士,其內心充滿了對於整個人生的空漠之感和無所依託的深沉感喟。至明清之際,面對朝代的改易,家國的興衰,傷痛,處於如此一個表面繁榮平靜,實則開始頹唐沒落的歷史命運中,在得風氣之先的藝術領域,中國文人即使在鐘鳴鼎食、笑語歌聲之中,也難以掩卻其無可如何的悲嘆,滄海桑田,朱樓玉宇,瓦礫頹場,前景何在?一切都是那樣的茫然,於是最後歸結於隱逸漁樵,寄情山水。在琴的萬籟俱寂之中,他們寄寓了自己的精神和深情,也尋找到了理想品格與心靈的皈依……

20世紀的中國,有相當長的時期處於貧困、戰亂、內鬨、文化封閉、社會轉型之中。一些很有潛力、或已很有成就的知識分子因種種人為的原因,轉為沉默乃至凋零,未能充分地盡展其才,這是20世紀中國最悲慘的損失之一。歷史如此,文化又豈能有大的成就?中國知識分子在經歷了多次政治運動的洗腦和靈魂深處爆發革命之後,幾乎將傳統文人特立獨行的氣質喪失殆盡,長期人格扭曲造就的自卑與媚俗心理,使他們以社會認同為衡量自身價值的標準,並時刻改造自己而求得與時尚和潮流保持一致。

在結束了「反右」、「文革」等多次政治鬥爭以後,中國知識分子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20世紀的最後幾十年,中國知識分子可以說是逐漸退出歷史舞台並將其人文精神喪失殆荊在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下的現代知識分子,面對金錢和權力的多重誘惑,表現出群體性的人文精神的缺失。他們一方面被權力腐蝕,更被金錢肢解和裹挾,最終徹底地喪失靈魂。如果說,前幾十年頻繁的政治運動,讓人性變得暴戾和殘忍,那麼改革開放後的幾十年則使人在對金錢的追逐中變得更為貪婪和自私。今日的中國社會,已陷於不可遏制的腐敗、墮落、庸俗和拜金主義。不少人沉浸在毫無互惠的欺騙、搶佔與掠奪之中,經濟昌盛的表象背後,則是文化亂象、信仰缺失、價值真空、道德滑坡。在這樣的一種社會風氣之中,中國傳統文人正派率直、真實誠摯、剛正不阿、不入世俗、不畏強權、不隨波逐流的為人處世態度,已難得一見。俗氣、商氣吞噬了書卷氣,金氣、官氣逐漸侵蝕了作為社會良心的知識分子的責任與道德。

當代琴人作為當代知識分子群體中之一部分,顯然也已受到各種社會風氣之浸淫。當下物慾橫流的社會環境,使得學富五車早已不再為人所慕,皓首窮經、寒窗苦讀不再為世俗所提倡,學理的嚴謹與森嚴,致知格物、明理崇道的經典也不再成為風尚。中國文人保持的操守與傳統的文化已被擠進了角落。市場經濟的強力影響使得當代琴人開始了凡俗化的認同,相當一部分琴人在這種變化中價值觀出現了變異,「重利輕義」、甚至「見利忘義」的現象並不鮮見。在社會不良刺激的誘惑下,有的琴人欺世盜名,投機鑽營,勢利世故,嫌貧羨貪,趨炎附勢,相互間詆毀排斥;在現實社會拜金心理的驅動下,一小部分琴人身陷世俗,惟利是圖,利用古琴音樂瘋狂炒作、斂財、撈錢,不講誠信,欺瞞哄騙,追名逐利……尤其是古琴藝術申遺成功之後,琴人的社會關注度和個人地位大大提升,但在金錢與利益的誘惑面前,卻已有不少琴人放棄人格以及基本的道德底線,有的甚至到了不擇手段的程度。古琴藝術原有的集詩書禮樂為一體,琴道即為人道的藝術境界,正逐漸被功利主義、利益驅使下的各種古琴商業活動所代替。急功近利使得琴風浮躁,功利意識事實上已經戕害了部分琴人的精神與心靈,傳統古琴的人文精神也已經蕩然無存!

而喪失了精神與文化傳統的古琴,充其量只是一具樂器而已。從這個角度而言,傳統意義上的古琴,其實已經是一個消逝了的昨日夢境……

藝術欣賞

郭關簡介: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書畫、音樂、斫琴、裝置等領域;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二零零六年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二零一三年入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

《平沙落雁》 古琴演奏: 郭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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