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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異物之情,也有人道



Sept.


21


灼見(微信號:penetratingview)



這世上,有那麼多的故事生靈,它們都在尋找與之靈魂相近的主人,入住他的身體,主導他的心智,撰寫他的命運。








這世上,有那麼多的故事生靈,


它們都在尋找與之靈魂相近的主人,


入住他的身體,主導他的心智,撰寫他的命運。




任氏是個女妖,與鄭六在長安城裡認識的。



鄭六好酒色,但人醜陋,又貧困無家,託身於妻族,便終日跟從了妻表兄,叫韋崟的,喝三吆四,閒遊瞎逛。一日,兩人又約定去新昌里吃酒,走到宣平,鄭六忽記起還有一樁別事,說要遲到一會兒,自個騎驢往南,在昇平北門裡遇著了任氏。任氏那天穿著白衣,款款在街上走,鄭六猛地瞥見, 一時驚艷,人驢都愣住不動了。想:天下還有這般美人!




以為是在夢中,自己打自己臉,臉生疼,就哀嘆自己貧而丑,只能守家中那個黃臉婆。恨恨罵道:美女人都叫狗×了!罵是罵了,卻不忍掉過驢頭,也忘了要辦的事, 策驢一會兒走到人家前邊,一會兒又落在人家後邊,欲要搭話,卻又不敢。 任氏並不作理會,裙長步碎,腰肢軟閃,祅襟處掉下一條手帕。鄭六急說: 「哎,掉東西了!」任氏撿了手帕,拿眼看他,眼是會說話的,鄭六膽就大 了,說:「這麼美的人兒,怎麼步行呢?」任氏並不羞怯,卻笑了說:「有驢的不讓嘛!」鄭六立即翻下驢背,說:「我這驢實在不配你騎的!你若肯,你坐了,我能跟在後邊就高興得很哩!」任氏說:「是嗎?」鄭六說:「是啊!」任氏也不扭捏,說:「那我真要坐了!」坐上去,鄭六驢前驢後顛著跑。




鄭六信著任氏走,一直走到城東樂游原,天色便黑下來,見著路旁有了一庭院落,雖土牆車門,裡邊室宇卻華麗清潔。任氏就下了驢,說:「稍等一會兒。」自個先走進去。門屏間有一女僕,過來問鄭六名姓,鄭六告訴了,也問女人名姓,方知姓任,排行二十,鄭六說:哦,任二十娘!過了一會兒,被引入室去,室里早已有人列燭置膳,熱情招呼吃喝。酒過三杯,任氏更衣 出來陪伴,兩人相互敬酒,酣飲極歡。鄭六先是心意急迫,額頭出汗,手卻索索直抖,口裡也語無倫次起來。暗自罵自己沒彩,待穩住神氣,借低頭去撿掉下桌的筷子時,趁機將椅子往任氏身邊挪近。見任氏並未退讓,伸手過 去捏了一下她的腿,慌忙縮回。任氏笑笑,倒端了酒杯又敬他,鄭六已耳臉 通紅,接了酒杯,也接了女人身子,撮口就要吹滅燈盞。任氏說:「你啥不怕的,倒也怕燈?」鄭六越發放肆,也不言語,抱了任氏在椅上解懷松帶。任氏推拒,鄭六已跪下說:「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美人兒......你救救我吧!」任氏看著鄭六,擦了他口角涎水,扶起來,說:「這也是我命里所定......」 鄭六就抱起去了卧房。女人的妍姿美質,鄭六從未見過,女人的歌笑態度, 鄭六從未經過,這一夜,鄭六如狼如虎不能歇,如痴如醉又不敢信。




天明,任氏卻催鄭六早去,說是其兄在南衙任職,每日清晨要回來的。鄭六不得已,又強支精神折騰了一番,還不忍走。任氏約了再會的日期,鄭六方吻了女人從頭到腳,又嗅了女人的衣衫鞋襪離去。




到了城門下,門還未開,城門外有家賣餅小店,店主正生火起爐,鄭六一邊坐於簾下等候城樓鼓響,一邊與店主說話。




鄭六說:「從這兒往東,那一大院落的是誰家呀?」



店主說:「哪裡?那裡一片荒地,沒人家呀!」




鄭六說:我剛才還經過那裡,怎麼能沒有?」




店主一臉疑惑,突然說:「哦,我知道了,這裡有一個狐狸精,常誘男人過夜的,已經有過幾個遭了道兒,今日你也遇了?」




鄭六登時羞赧,卻說:「沒。」但鄭六終不肯信,天大亮後,偏返身回去看,果然只見土牆車門,裡邊卻衰草敗柳,是一片荒蕪的園子。 灰塌塌回來,見了韋崟。韋崟指責鄭六失約,鄭六也不好實說,支支吾吾只是受著。想自己所遇美人原是妖狐,甚覺悔恨,發誓道:再不尋女人了。




美女人都是狐狸精!但一見到老婆,黃臉焦發,又嘮叨不已,不去想任氏,又能想誰?夜裡與老婆上床,老婆噗地吹滅燈,他就想到那日之夜,閉了眼, 幻想身下老婆是了任氏,老婆說:「你現在剛強哩!」鄭六也不作答,事畢翻滾一邊,眼睜睜看直到天亮。





每日清晨焚香,希望當天能見上任氏一面,但就是見不上。也去了那土牆車門處張望幾回,仍無蹤影。幾乎心已經灰了,這日去西市買 衣服,人多如蟻,正在人窩擠看,偶一回頭,卻見任氏在前邊,急聲呼叫。




任氏才與一衣鋪夥計論價,聽到呼聲,並未回頭,竟裹入稠人之中就走。 鄭六哪裡肯放過,掀倒了一排人,連呼帶追,任氏是站住了,卻背向,又以扇遮面,說:「你什麼都知道了,還來尋我幹什麼?」鄭六說:「知道是知道,但我不管!」任氏說:「你不管,我卻羞愧了,你走吧。」 鄭六說:「我不走,我要看你哩!」任氏一時哽住,但仍不轉身,也不扯扇。




鄭六轉到她的正面,她又背過身去,如此周旋,鄭六說:「我想 你都要想死了,你就忍心拋棄我?」任氏說:「我哪裡敢拋棄你的,只怕你見了要噁心我......」鄭六心下一怔:莫非她臉面毀了?猛地扳過任氏身子,撥開扇面,任氏美艷如初,頓時情不能禁,下身有熱東西滑出。任氏說:「我是妖人......你自己看不出來,也怪不上我。」兩人重歸於好,出了西市,鄭六見四下無人就摟抱了任氏,要求在一棵樹背後尋歡。任氏拒不,卻說:「像我這樣的,被人所惡,我也明白人惡的並不為別的, 就害怕傷人,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在野外慌慌張張的,能有什麼樂趣, 你若覺得我並不會害人,又要長久樂趣,你得有個住處,我願一生侍奉你。」鄭六歡天喜地。但鄭六無家,與任氏往哪兒住呢?任氏說:「你往東,看見巷口有一高樹的,那裡有一處幽靜房子,可以租住。前些日子,與你分手乘白馬而東去的是不是你妻的表兄?」鄭六說:「是的你什麼都知道?」任氏說:「他家生活用具多,可以借一些用嘛。」




鄭六尋到有高樹的巷子,果然有一處房子可稅,就又去借用韋崟的傢具。 韋崟說:「你做什麼用?」鄭六說:「最近弄到一美女,已租了房,缺些日用傢具。」韋崟笑了,說:「鄭六呀,瞧你這模樣能弄到什麼美女?!」借 給了帷帳榻席之具,卻讓家僕跟著去看看醜八怪。




家僕去了,不一會就氣喘吁吁跑回來。韋崟問:「有沒有女人?」又問:「是 個什麼噁心樣?」家僕說:「這事日怪了,他竟能弄到那麼樣個大美人兒!」 韋崟姻族廣茂,又一貫風流,什麼好女人沒見過,當下就問有沒有某某美? 家僕說:「不是一個檔次!」韋崟又問有沒有某某美?家僕說:「不是一個 檔次!」如此比過四五個,都是韋崟見的絕色,家僕都說「不是一個檔次!」 韋崟說:「難道有吳王六女之美?!」吳王之六女是韋崟的內妹,艷如神仙, 中表素推第一。家僕說:「吳王六女美不過她!」韋崟驚訝不已,遂洗了澡, 換上新衣,要親自去眼見為實。




韋崟去時,鄭六恰好不在家,一仆正在掃庭院,一婦人一腳門裡一腳 門外,鮮艷異常。韋崟問仆:那位可是鄭六的新人?僕人說:「她哪裡是?!」 韋崟暗自叫道:這女人夠美了,難道還有什麼美人?就走進屋去周視。忽 見有穿紅衣者立於窗下,急近去,任氏已藏於窗扇之間,不得其面,只見 其腳,精巧絕倫,便過去一把拉出光亮處來瞧,一時驚得目瞪口呆。韋崟 是風流坯子,更是豪爽男人,見未能見到之美,愛之發狂,一下將任氏擁 入懷中,口舌亂吻,手探入胸。任氏不從,百般掙扎,無奈韋崟力大,任氏被箍得不能動,就說:「我就是服你,你也不能這樣呀!」韋崟說:「那好。」 但不用力,任氏卻逃脫就跑。韋崟又追上摟緊,伸出舌來,任氏閉口不接, 頭扭轉如軸,說:「你鬆開我,我依你。」鬆開又掙脫欲逃,衣帶都撕斷了。 如此四回五回,韋崟就使了全身力氣,終將任氏壓上床去。任氏力氣耗盡, 汗濕了衣服,就不再拒抗,而神色突然大變。韋崟說:「我經過多少美人, 倒沒有你這樣,我這麼愛你,你就偏偏討厭我嗎?」任氏哽然長吁,說:「鄭六可憐哪!」韋崟說:「他可憐什麼?」任氏說:「鄭六枉是一個男人, 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韋崟說:「難道我不如鄭六嗎?」任氏說:「你 當然比他好。可你是富貴人家,人又英俊,什麼美人沒見過,而鄭六窮賤, 樣子又丑,他見過的女人能滿意的卻唯獨有我。你怎麼以有餘之心奪人之不足呢?如果你覺得他窮賤不能自立,穿你的衣,吃你的飯,為你所用, 他的女人也應該給你的話,你要我幹什麼我便給你幹什麼!」韋崟聽了, 咽下口液,登時冷靜,放脫了任氏。任氏偏也不逃,側卧床頭,韋崟就 整理了自個衣衫,鞠禮而說:「我不敢了。」喚僕人取水洗臉,一派嚴正。




從此,三人歸好,往來頻繁,韋崟沒有將強迫任氏的事告訴鄭六,任氏 也未說過韋崟壞話。三人相處日久,韋崟最為活躍風趣,對任氏百般殷勤, 更口無禁忌,但再不有別想。任氏當然知道韋崟愛她,也從心裡愛這男人, 就說:「你這麼對我好,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報答你!我有什麼能耐,女人家就是個身子,但我想過了,我就是以身許你,一是我這陋質不足以回報厚意,二是你又不能負了鄭六,歡悅難以愜意。如果你肯,我一定要給你物色 一個好的女兒家!」韋崟自然是肯,當下作揖稱謝。




一年後,鄭六經韋崟推薦,被授槐里府果毅尉。平日鄭六與任氏晝游於 外,但因有妻室而夜寢於內,恨不得專其夕,故將官上任,便要任氏同他一 塊去。任氏順從慣了,這回卻不願,說:那麼長的路程,人困馬乏,同行也 不見得有什麼樂處,你留些糧錢,我過些日子一定再去。鄭六不行,再三懇求, 又請韋崟勸說,任氏作難良久,方說:「有巫者對我說,今年我不宜西行。」 鄭六就對韋崟說:「這麼明智的人卻聽巫者說!」還是懇請。任氏說:「就是不信巫,我這一去死了,有什麼好處?」鄭六和韋崟說:「哪有這事?!」 任氏只好同鄭六上路。韋崟特意借她一馬,又送到臨皋,揮袂別去。




出城往西到馬嵬,任氏乘馬在前,鄭六騎驢在後,女僕又在後,正行走著, 草叢中忽有蒼犬汪地撲出,鄭六還未定神,便見任氏歘然墜地,竟變一狐向 南急奔,而犬窮追不捨。鄭六知任氏是妖人,但眼見幻變成狐,仍是驚魂喪魄, 掉下驢背。爬起來見狐雖快,蒼犬更快,危在旦夕,遂攆趕叫呼,而犬仍是 不止。一直追出二里遠,攆是攆上了,但狐已被犬咬死,雪樣潔白的美狐, 脖子斷而連皮,血殷殷染紅一片草地。鄭六痛哭不已,雙手掘坑將狐埋了, 返回見馬仍在路邊吃草,衣服還在鞍上,履襪還在鐙內,如蟬蛻一般,唯首 飾在地。女僕也不知去向。




又一月後,鄭六從槐里府回長安城。韋崟迎見,問任氏還好吧。鄭六潸然淚下,說:「死了。」韋崟當下哭出聲來,問患什麼疾病死的? 鄭六說:「為犬所害。」韋崟說:「犬就是再厲害,怎麼能害人?!」鄭六說:「她不是人。」韋崟驚道:「不是人?是啥?!」鄭六敘說本末, 韋崟嘆息不能已,第二日,特意同鄭六往馬嵬,發掘墳丘看之,又是長 哭一場,說:「她是妖人,咱們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懂其情性,要說是蒼犬害她,其實是你我之人害了她啊!」




此後,二人視萬物有靈有性有情,再不敢妄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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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賈平凹﹙1952年 —﹚,當代文壇屈指可數的文學大家,本文節選自短篇小說集《故事生靈》。

灼見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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