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21年做只維持2分30秒的藝術品,「曇花一現」是他的畢生追求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別再湊薛之謙的瞎熱鬧了,你這麼有內涵的人,要追,也得追真正的熱鬧。
最近,電影院里就有這麼一場有內涵的熱鬧看,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真實奇觀:
幾道衝天火光,一階一階盤旋而上,在夜空中綻放、爆炸。
最新科幻大片?
不,它比科幻大片牛多了。
非特效,全實拍,「天梯」5.5米寬,500米長,填充火藥,熱氣球拉起,升到一定高度後點燃引線,從點燃到熄滅,歷時兩分半,現場視頻上傳YouTube,兩天點擊過3000萬。
這麼大事情,誰搞的?怎麼搞?為什麼搞?
一部明天就要上映的紀錄片,全告訴你——
《天梯:蔡國強的藝術》
蔡國強是誰?
在Sir眼裡,他是個狂人。
儘管看樣子,很穩重,很謙和,還有現代藝術家通行的那種卓爾不群的風度。
名字嘛,是普通了點,但一說他的作品,你肯定會……
哦!
2001年,他任上海APEC會議焰火表演的總設計。
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大腳印」煙花,就是出自他手,他也因此成為史上第一位單件作品被10億多人次觀看的藝術家。
2014年,他在黃浦江舉辦個展《九級浪》,分為「輓歌」「追憶」「慰藉」三幕。
用的是生物可降解的煙花,炮彈內嵌電腦晶片,爆破時間控制到毫秒,炸開後,余煙不散,氤氳江上。
白日焰火,全程8分鐘,蔡國強自己都稱其為「神作」。
從上到下,依次為「輓歌」「追憶」「慰藉」
可Sir之所以覺得他「狂」,倒不是因為能在黃浦江上做道場(國人做的大氣勢大排場多了,也不見得就件件令人驕傲)。
狂之其一,因為蔡國強之前,語出驚人——
比如他曾說,藝術是可以亂搞的!
火藥當筆墨,天空當畫布,就是他「亂搞」出來的藝術。
說起火藥這玩意,始於煉丹,追求的是種不朽;可誰能想到往後發展,火藥成了煙花,美在瞬間。
難怪有藝術評論人說,蔡國強這一套,叫瞬間藝術,徹底顛覆藝術的概念。
說得也對,藝術是要花時間的,畫個畫、雕個像、拍個電影,動輒幾天,多則幾年。
而蔡國強畫畫,也就是「砰砰砰」,幾秒的事。
但這也並不意味蔡國強的藝術,就不花時間。
「狂」之其二,就是別人的人生幾十年,逐年逐月地過。
而他把人生,粗暴地切割成了,幾場煙花。
你看前面那個「天梯」,用時150秒,卻花了蔡國強21年。
1994年,英國巴斯,「天梯」計劃第一次實施。
那時的蔡國強還年輕,在望向實施地點的玻璃窗上,他用馬克筆粗糙地畫出草圖。
自信無比的他,放出狂語:
「我要連接地球和宇宙。」
可那時的地球,顯然還看不上蔡國強,也不想給他面子,跟宇宙連接一把——
實施當天,下雨、風大,熱氣球被吹得變形,飛不高,計劃死掉。
此後又過了7年。
2001年,上海,「天梯」計劃再次復活。
那時的蔡國強正值中年,擔任APEC會議焰火表演的總設計師,不管是技術還是實力、心態,都比之前沉穩不少。
一個細節。
在設計的草圖中(這回總算畫到紙上了),熱氣球被換成了汽艇,說明蔡國強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任風吹、任它亂這回也不能讓計劃失敗。
這次地球打算給面子嘛?
不。人算不如天算,因為9·11事件帶來的世界性恐慌,項目又死了。
狂人其三,不服天命。越失敗,就搞得越大。
又過了10年。
2011年,洛杉磯,54歲的蔡國強,第三次啟動「天梯」。
這一回,貌似更高大上,還用電腦模擬出了最終效果圖。
洛杉磯玫瑰色的黃昏,金黃色的月亮,一條火龍照耀著天空下潔白的建築群。
畫面是很好,這回地球也沒說啥,但……政府不給面子了。
你看,實施地點附近樹木環繞,容易發生野火風險等安全隱患,所以,被無情地撤銷了許可。
時間不等人。
又過4年,到了2015年,蔡國強58歲了。
古人說,六十耳順。
耳順,卻還不是「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沒有到「隨心放下」的境界。
所以這一年,蔡國強也沒放下,他又想啟動天梯。
但耳順,也意味著鎮定自如,會穿破皮相,看回一些質樸的本質。
他在這一年,突然想起了一個質樸的地方,還有一位質樸的老人。
他的家鄉,他的奶奶。
蔡國強這次沒有狂語,而是知天命一般,想做好一件「小事」。
天梯,一件本來震天響的全球大事,變成了取悅年高奶奶的,親情小事。
一個狂人,為什麼追求的,反而越來越小?
其實,從這一場貫穿蔡國強半生的煙花藝術里,當蔡國強最終注視著天空,露出一種孩童般的激動時,Sir看到了一種,人生共通的痕迹。
青年時的蔡國強,是張狂的,他想去宇宙。
蔡國強說,60年代看到美國宇航員到月球的新聞,很激動,但又感到自己未來不可能去宇宙。
他只懂藝術,他去不了,但他覺得,藝術能。
蔡國強想通過天梯,把內心放飛到外太空。
而看完紀錄片,Sir覺得天梯所包含的人生意義更有意思,它顯然不止於藝術,對蔡國強來說:
放飛一個天梯,它沒去到宇宙這個終點,卻帶他回歸了心靈的好幾個起點。
一個起點是,老家。
蔡國強出生於福建泉州,他說這個城市太信風水,也太信看不見的世界。
一方水土,一方人。
他的藝術裡面,巧了,也總在尋找一種看不見的力量。
可故鄉養人,卻留不住人。
每個藝術家幾乎都要經歷對故鄉的叛逆,先放飛自己。
1986年,蔡國強旅居日本;1995年,定居美國紐約。
他的天梯,一開始並不屬於福建,而是跟著他輾轉英國巴斯、上海、洛杉磯。
只有最後一次,蔡國強才為了奶奶,把實施地點選擇在泉州一個小島上,因為最早的天梯,就「出生」在這裡——
奶奶的漁村,是蔡國強最初想像天梯的地方。
回到了起點,對於天梯,是返樸歸真,對於蔡國強,則是落葉歸根。
前來幫忙的當地村民,笑呵呵地對蔡國強說:
走了一圈,最後還是在家裡做成。
天梯在泉州惠玙島燃起
一個起點是,藝術。
蔡國強的父親,蔡瑞欽,是當地很有名望的書法家,一到周末,很多人都會到他家裡畫畫。
蔡國強從小性格膽小、謹慎,畫的畫,也是一板一眼。
直到通過火藥的砰砰爆炸,才在冥冥中,建立了蔡國強和血緣、和藝術的獨特聯繫。
80年代中期,蔡國強開始用火藥創作,並逐漸受到全球認可,他的大型爆炸藝術作品,綻放在世界各個角落。
蔡國強在巴黎的焰火作品,《一夜情》
煙花是越放越燦爛,但燦爛之後,人卻容易在巔峰中迷惘。
藝術生涯走得越遠,越讓人苦苦求索的東西,反而是初心。
日本禪者鈴木俊隆,在《禪者的初心》中這麼解釋,初心,就是一種初學者的心。
片中蔡國強拜訪一位民間藝術家,尋求合作的可能性,他說:
現在大量的藝術家做東西太商業,缺乏那一種本來藝術應該有的一種衝動和樸實的東西,跟他們合作我會想到,我小時候做藝術的目的和快感。
可想而知,商業和政治上的壓力,讓蔡國強煎熬、迷失。
一處對比。
在亞太經合會議的煙火試放時,蔡國強眉頭微皺,一臉愁容。
而當天梯成功在天空中亮起,蔡國強對著鏡頭,笑得像孩子一樣。
顯然,這第四架天梯,才是他想要的,最初的「樸實與衝動」。
一個起點是,羈絆。
Sir不懂藝術。
在Sir眼裡,很多年輕的藝術家,都像《阿飛正傳》里的無腳鳥,超脫而靈性,總在努力擺脫世俗的羈絆。
但Sir也發現,真正開悟的藝術家,最終想做的一定不是無腳的鳥,而是有根的人。
如果說泉州是蔡國強地域上的根,火藥是他藝術上的根。
那麼在蔡國強內心紮下根、種下羈絆的,就是他的奶奶。
在蔡國強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奶奶就認定,他將來是一位不得了的藝術家。
他畫的畫,奶奶一張都不捨得丟,逢人就說,這孩子的畫很值錢。
奶奶支持了蔡國強一輩子,孫子的爆破作品卻一件也沒親眼看過。
所以第四次天梯,就是蔡國強不為別人,不為世界,只為100歲的奶奶,單獨放飛的天梯。
一件小事。
可惜,奶奶當時由於身體原因不能親自到場,只能看手機直播。
當天梯燃燒起來,蔡國強對手機那頭的奶奶,又說了一句自誇的「狂語」:
「阿嬤,漂亮嗎?你的孫子很棒!」
狂嗎?不,在Sir聽來,這句特別順耳。
一個月後,奶奶去世。
蔡國強口中這架連接天國的天梯,也成為跟奶奶最好的告別。
我們不是藝術家。
可出生、放飛、回歸,蔡國強走過的這個圓圈,我們每個人也會走一遍。
如Sir前面所說,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用「天梯」貫穿的,不止是冰冷炫酷的藝術,而是他由剛返柔的人生軌跡。
絢爛之後,是寂靜。
天梯燃盡,天已大白,家鄉又回到了它本來的樣子。
蔡國強的老婆靠在電線杆,泣不成聲。
蔡國強慢慢靠近,遞了張紙,撫了撫頭髮,拍了下背。
絢爛後的平靜,好像帶給人的思索更多。
人生有太多場絢爛的煙火表演,Sir希望你一場也不要錯過。
尤其是明天《天梯:蔡國強的藝術》這一場。
在散場之後,你未必理解了高深的藝術,但一定會想通,一些簡單的道理:
不辜負每一場煙花,也不辜負煙花後的,平靜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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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的,9月22日全國上映
編輯助理:伍迪愛倫坡
Sir電影原創,微信ID:dushe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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