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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美學革命,因雜器而起

明明是簡單不過的紙張構造,手帳卻要考量到許多細枝末節。(資料圖/圖)

談及日本設計,不少人會馬上拋出「樸素」、「極簡」、「純粹」等關鍵詞。近幾年,由於不少日本製造顏色寡淡,線條簡潔,氣息冷感,於是「性冷淡」也成為日式美學的又一標籤。無論是 「無印良品」、「優衣庫」等風靡全球的品牌,還是光之教堂、東京國立美術館等現代建築,設計均簡單利落,給予人低調樸實之感。

然而,日本的整體美學氛圍絕非僅僅體現於二三事物之上。一梁一木、一桌一椅、鍋碗瓢盆,無不直指返璞歸真,關注本質的設計哲學。正是最為人所熟悉的無名雜器,營造出閑適自由的氛圍,構建了日本社會簡約、自然的整體美學風格。


緣起生活

在日語當中,雜器,指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長期使用的道具和器物。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講,即生活用品。雜器不為藝術而生,其宗旨是為人們的生活提供便利。傢具、燈具、廚具、文具等都屬雜器;農具、狩獵工具、捕魚工具、紡織工具等生產用具也在雜器之列;此外,成年禮、婚禮、葬禮等種種儀式相關用品,也能算入雜器範疇。可以說,在日常生活中,除了玩具,以及與信仰直接相關的物件,大部分物品都可稱作雜器。

古時候,人們主要通過狩獵、捕魚、開山、墾荒等生產活動維持生計。他們生活貧苦,且往往只在固定範圍內活動,因此多「因地施材」,利用大自然中隨手可得的材料,如木頭、麻草、泥土、石頭等製作器具。

竹條和稻草在人們靈巧的手下躍動,被編織成利於承重的籃子或背簍,表面遍布幾何圖形構造,精細耐用;泥土被拿捏成厚度適中的碗碟狀坯體,在窯中燒制時沾上柴火的灰燼,碰撞出微妙的顏色;雁皮、三椏等融於水後,經過攤薄、晾曬等工序,變為和紙,輕薄而又富有韌性,並留有植物的脈絡。在自然材料的生命力與神奇的化學作用的影響之下,無心打造的雜器散發出一種粗獷樸素之美,充滿活力。

隨著人們加深對世界的認識,他們漸漸熱衷於將眼前的事物描繪或雕刻在雜器之上,山川河海、飛禽走獸、花鳥蟲魚,樣樣活靈活現。但這並非他們刻意為器物增添花紋。雜器,只是剛好成為了他們記錄的一扇窗口。

除卻直接如實的表達,雜器中還體現著人們對於宇宙和自然的思考。過去日本人會把木頭打磨成光滑的橫木,用以弔掛鍋具。由於懸掛於爐火之上,這些橫木大多刻有與水相關的波浪紋或魚的圖案。水火既相生又相剋,象徵自然萬物需要調和與平衡。人們在日夜的勞作,以及和自然的相處中,自然而然地領悟了這種最高級的智慧,並在雜器上無意地傳遞出來。長期使用後,橫木因煙霧熏烤,散發出黑亮的光澤,愈發優美。器物漸漸與人的生活融為一體,歷久彌新。

看似樸素粗糙的日本古時茶用鐵器,暗紋中布滿溝壑。(資料圖/圖)

這種取之自然,融於生活,立足於宇宙和生命自我表現的工藝製造形態,與茶道、枯山水庭院設計等一同構建了「幽玄、自然、侘寂」的日式美學基礎。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雜器由於與日常生活緊密聯繫,並沒有像茶具一樣被視作藝術品。在人們看來,雜器只是輔助生活的物品,是再普通不過的存在。

偏離實用軌道

18世紀末,歐洲的啟蒙運動進一步發展,人們從等級制度和教會等傳統束縛中逐漸解放出來,崇尚自由、平等、獨立,個人主義與浪漫主義隨之興起。這一風潮對當時西方的美學產生了巨大影響,當時的藝術創作,強調個性,講究想像力和感覺,但仍留有王朝遺風。精緻雕刻、奢華彩繪等紛紛運用到藝術創作與建築當中。西方開始步入純粹的美學世界,藝術漸漸疏離生活。

19世紀中旬,隨著日本國門被逐漸打開,西方的美學思想也開始影響日本本土。人們認定美的物品理應工藝超群,花紋精美,裝飾繁複。由無名工匠打造的樸素雜器,不值一提。不少傳統製作工藝因此流失。西方的設計理念則被大肆吹捧,運用到器物製造業當中。

不少工匠陷入藝術的怪圈,一心期盼做出好看的器物,極力模仿西式設計,沉迷於磨練手藝,力求做出造型獨一無二、色彩搭配精妙絕倫的雜器,卻對自然與生活視而不見,完全跌入自我想像的世界。他們日益忽略雜器為人所用、服務於生活的本質。在這種理念下誕生的器物,與生活的距離越來越遠,哪怕有姣好的外形,卻是本末倒置,因不實用而經不起時間的考驗,極其脆弱單薄,流露出一種的病態之美。

隨著日本工業化程度的提高,人們開始使用機械生產雜器。尺寸、造型、紋樣,均配以明確的參數與標準。在硬性指標的規範下,器物呈現出一種極致的精緻,整齊劃一,卻缺乏個性與原始風味,顯得有些失真。而由於全程使用機器生產,物品完全不經人手觸碰,設計師很難察覺產品在使用上的不足。不少雜器在製作出來後往往並不適用於生活,遠遠偏離了實用的軌道。部分商家為了獲取更多的利潤,還在器物上添加不必要的裝飾,使雜器設計流於表面,花俏卻不可靠。

精美的金銀彩牡丹對杯。(資料圖/圖)

在近代以前,日本雖沒有像西方一樣,形成系統的、理論性的美學思想,但其特有的自然樸素的美學態度,自成一派,並在器物製造中再現、放大。雖說機械生產是社會發展必然的選擇,但從這時的雜器製造看來,卻可以認為日本的傳統美學價值觀受到了西式美學的侵蝕。工匠一味照搬西方設計理念,成為所謂時尚和潮流的奴隸,漸漸丟失關於創作的獨立思考,以及日本傳統手工製造的精髓。


民眾的藝術

20世紀初,機械生產愈發成為大勢所趨,日本製造與西方設計如出一撤。這時,另外一種的聲音出現了。

哲學家與藝術家柳宗悅在1916年遊歷朝鮮時,為李朝瓷器柔韌的曲線、簡樸的外形所吸引。其後,他又到中國遊覽,觀賞了大量文物與傳統工藝,感受到「精神的物化的藝術之美」。柳宗悅開始重新審視日本的工藝製造,思考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和發展。

回國後,柳宗悅創造「民藝」一詞,將由大眾生產,並為大眾所使用的雜器,稱為「民眾的藝術」。隨後,他與陶藝家濱田莊司、河井寬次郎等發起民藝運動,搜羅散落在日本各地的傳統陶器、染織、和紙、木雕等雜器,並在1936年建成日本民藝館,以求重拾民族傳統與工藝,喚起人們對平日熟視無睹的日式雜器的重視。

從雜器,從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當中發現美,這在當時是劃時代的想法。長期以來,雜器因大量生產,價格低廉,隨手可得,一直只被視為「粗貨」。柳宗悅卻提出,人們基於生活自由自在打造的雜器,是極其鄉土的、地方的、民間的事物,是自然而然地湧現出來的無作為的製品,其中反而蘊含著真正的美的法則,是日式審美趣味最為日常而又真實的體現。

日本手工藝人製作的繡花手鞠球。(資料圖/圖)

匠人本著改善生活的心意打磨器具。他們心無旁騖,並不過分講究手藝,但在日復一日的勞動當中,手法卻越發爐火純青,在不經意間,竟達到臻於完美的境界,打造出至善至美之物。這些器物極其結實耐用,長期使用後仍保持原本的形態與機能,在經歷歲月的磨礪後,依舊流光溢彩,並因流轉多人之手,注入了歷史感和人情感,愈顯溫潤。原本在審美上根本無用的雜器,反而體現出最高的審美。實用,才是雜器的第一要義。其美感,則在於器物的材料與匠心,並在使用過程中自然流露出來。雜器中彰顯的民眾智慧,與器用之美,漸漸為人所察覺和愛護。

對雜器的珍視,則在悄然反哺日本人的審美意識與生活。由於雜器在日常中是必不可少的角色,因此優美的民藝隨時都在給予人美的感受和熏陶。與去博物館、美術館瞻仰名作風采,在茶室中修習茶道禮儀所不一樣,民藝對人的影響超越空間,無所不在。

好玩有趣的日本雜物設計,可以說是腦洞大開。(資料圖/圖)

此外,由於價格親民,人人都可購買、使用雜器,因而這種美的影響又是平等的,不分貴賤的。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日日浸潤在器物的陶冶之中。人們開始意識到,美不在於他人的評定,而來源於自己的體驗與感受,美不是浮於外表,而是基於內在。

在民藝思想的影響下,很多工匠回歸初心,放下自我表達的慾望,設身處地從使用者的角度出發,在設計時注重溫度、觸感、功能等多方面的細節,力求打造實用舒適的雜器。然而,隨著人工成本的提高,全面復興手工製造終究是不現實的。因此,不少民藝家採取先手作模型,後繪圖、定案的方法,最後再由機器批量生產器物。聞名海外、暢銷幾十年的柳宗理單柄不鏽鋼鍋、啞白骨瓷餐具等雜器,均由這一生產方式締造而成。

這種化繁為簡,聚焦本質的造物理念,被應用至整個日本設計界。在建築、家居、工業平面等各個領域,設計師都立足於事物最初的起點,極力追求使用感與實用性,通過材料展現產品與自然、與人的聯結,由此營造出和諧樸實的日式美學氣氛。

民藝運動猶如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和革命。從肆意生長,到機械模仿,再到回歸實用,潤物細無聲,雜器發展的過程,就是日本匠人尋覓自我的過程。在西方文化和現代文明的衝擊之下,他們一度搖擺、迷失,但並未停止探索,終於在現代與傳統之間找到平衡,重新定義日本工藝與設計,找回自我,讓更多的人感受到日式器用之美。日本特有的美學體系與美學社會,也在雜器的環繞之下得以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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