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好牌打爛了是什麼感覺

先補上關於地藏菩薩的動畫片

今天的主人公是我一個前輩。權且叫他一聲叔。張叔是我父母的同齡人，當年採訪一個定居美國的作者，多年未回國，採訪聊得投機就乾脆一起吃飯喝茶，就來到了張叔的公司，那時候的裝修就頗有日式極簡風格，一點也不似那個年紀的有錢人的審美。不在鬧市高樓，而在城鄉結合部的位置，不遠處能看見農舍和炊煙。作者打開後門，讓我看，整整齊齊30多輛車。全部是私家車，超跑沒有，但是幾乎囊括了一個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應該配置的所有，賓士寶馬沃爾沃大眾。所以我見到張叔的時候，應該是他事業的頂峰了。張叔不似一般的暴發戶或者企業家，頗有些儒商的味道，攝影，撰稿，自己策展，做沙龍，完全是個文藝中年。

慢慢熟悉了，也了解到，張叔確實是個人物，沒落的大家族後人，母親是林徽因的同學，生養了兄妹三人，英語日語就是啟蒙必學的課程，弟弟如今在美國當油畫系的客座教授，妹妹在日本做大學老師。完全是個名門望族應該有的樣子。張叔更是傳奇人物，傳說中的老三屆，第一批內地赴藏的知青，一直在政府工作，如果不是下了海，應該是某一任大BOSS的同僚。事實上，不走仕途，商場也是一帆風順，況且張叔還有一兒一女。從西藏考到內地讀書，妻子則在西藏做到一定地位的領導，一家四人，分居四地，雖然不經常聚，但是家境殷實，貌似也還是不錯。對張叔的個人才華和頭腦，我是十分佩服的，所以他說，想請我寫一本自傳體小說的時候，我也答應了，小說的情節來自於他少年青年時期在藏區的生活經歷。隨著小說內容的增加，我也慢慢了解到更多。所以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也不足為奇了。

張叔一個東北男人，不足1米7的實在不普遍，但是他對藝術的敏銳嗅覺和思維的先進，應該是許多人難以企及的。在蘋果4手機剛問世的時候，他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各種APP的應用和思維堪比目前的各路網路巨頭。他應該是我見過的最先研究安卓系統如何匹敵蘋果的人了吧，各種腦力激蕩令人乍舌。可以說當時他提出的外賣，購物，包括共享單車，汽車等等的創意雛形，完全在今天都一一得以實現。不過也是因為對這一新領域的投入和感興趣，也逐漸消耗了他原本雄厚的實力。不斷的投入APP的研發，想從互聯網乃至物聯網的概念入手，卻連連遭遇滑鐵盧。互聯網的投資可以說是要先期大量燒錢的，泡沫經濟來的快去的快，融不到大筆資金，結局可能比一般的傳統產業死的還要快。從我認識他的3年間，就從最初的大格局和30多輛豪車，變成了一個一居室和電動車。子女在大學畢業的前夕，接受了父親不再像以前那樣驕縱自己的零花錢了，也就不那麼大手大腳了，一家四口人分布在四個城市，一年難得聚會一次。而弟弟和妹妹遠在國外，也不過是中產小康，一下子家裡的最富有，變成了最需要接濟的人，甚至家裡的老母親，還變賣掉家中一所房子，也就僅僅維持了一個50多歲男人的基本社會保障。不過還好就是張叔的心態。那時候我已經不對拿書稿費這件事抱有什麼希望了，只不過是在思考，一個人的祈福成敗，就是如同佛經所說，因果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東西。

張叔在我動筆的時候，經常跟我炫耀自己在藏區工作的時候，練得一手好槍法。好的什麼程度，他炫耀說，因為自己的身高，反而在打獵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說是彈無虛發了。我記得他得意洋洋地說，自己帶一顆子彈就可以進山，因為不怕浪費，一顆子彈肯定能打到一隻獵物，所以在那個飲食緊缺的年代，食物的匱乏從來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肉類配合糌粑，也是各種好吃，他還說，那時候沒有污染，野味就是野味，味美無比，現在，怕是有錢也吃不到了，就口福而言，現在的富豪沒有幾個能跟自己相比，更何況，還是自己的戰利品，言語中透露著驕傲。不過，看著目前妻子兒女因為經濟狀況不得不一家四口分離的時候，他在美國的弟弟，會誠懇地勸他懺悔。因為殺生太多，性命死在他手裡的太多，別的動物不能一家團聚，所以他的家庭一直都四分五裂。面對弟弟的勸告，他反而嘲笑每日抄經是個虔誠佛教徒的弟弟，是個迂腐的思想。以至於到後期，生意敗落之後，在日本是佛教徒的妹妹，也勸他懺悔的時候，他反而更加鄙夷不屑。因為他的經歷，他對藏傳佛教和僧人有著極大的偏見，反而篤信上帝。並且牢固的認為，非基督徒，皆不高尚。（這裡不做任何教派的評價，任何教派都有各自不同根基的信眾）

因為對藏傳佛教的偏見，他認為藏人天生的信仰是迷信的，而且藏區的生活是落後的，信仰沒有讓他們的生活變得富裕起來。而物質生活的好壞是衡量一個信仰標準是他的基本認知，而他當年能輕而易舉的接觸到的幾位大德，在他看來不過是食古不化的老人，並不能感受到祖古們的智慧，他眼裡看到的就是精美的造像藝術，不惜傾家蕩產也要供佛的愚昧藏人。也是因為如此，當年那場文化浩劫的時候，他從寺院以幾毛錢的價格收購來精美的供具，和佛像上的寶石。我記得特別清楚，他跟我說，母親當年教育他，有錢就收藏珠寶，指甲蓋大小的就可以很有價值，方便攜帶還升值。我看著他炫耀的資本，說，供奉神佛的東西，凡人怎可享用？他卻不以為然，繼續說，一個純金碗能拍賣多少，能給兒子買套房，一個鑲嵌寶石的身莊嚴能值多少，可以給女兒買輛車。當我再質疑的時候，就說，我又不信佛，藏傳佛教很落後。其實自己還是花了錢的，相比那些肆意破壞寺院佛像，將唐卡剪了做鞋墊的人相比，自己花錢收藏，其實是對文物的保護。我就深深地覺得悲哀，因為不信一個宗教，不代表可以不尊重他人的信仰，每一顆寶石，每一粒珊瑚，都是一顆虔誠供奉的心，你不信，不代表可以去據他人的供養為己有。我記得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如果能有大筆資金，自己就是中國的喬布斯。他可能不知道，喬布斯本身就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吧。另外，如果真的是保護之心，應該不會想著去賣掉換房子換車子吧。我在他生意低谷的時候，試探地建議，可否將這些佛像上的寶石和佛前的貴重供器送回去，他說，送回去了，誰補償他的損失……這些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我也是一聲嘆息，眼見他連北京最後一套一居室也賣掉了，最後不得不回老家，四處奔波，找拍賣行，賣掉自己的那些「寶貝」。也就慢慢少了聯繫。

最近得知，兒子偷了點藏品，拿去市場交易，被騙，然後去討要，被打。張叔現在還是信誓旦旦，拿著十幾年前自己做的策劃，想著能再東山再起。如今61歲的男人，怕也是難了。因為，心不對了，路是走不對的。少年時期的意氣風發，人到中年的自負和即將步入老年的不甘心，他偶爾會跟我抱怨，這幾年做什麼都不順，不是創意被人搶了，就是資金不到位，合作夥伴豬隊友，自己兒子不爭氣。而我總想著，得到不該得到的，就要失去不該失去的。每個人的才華和資質都不會差太多，但是結局不同的，大多是後天性情和思維。張叔總說，自己一手好牌，莫名其妙打爛了，怪生不逢時，怪人心不古。卻從未曾真正的認識到根源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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