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蘭花開暗燈隨筆

最新 09-23

這段時間，達州的雨不再毫無節制，沒完沒了，而是想起來了，才懶懶散散地飄上幾滴，然而也很快就停了，太陽光透過雲層縫隙，重新灑落下來。

你走到室外，本以為會像盛夏一樣感到窒悶，可是，陽光彷彿一夜之間褪去了暴烈的脾氣，徹徹底底地溫柔沉靜了，空氣出乎意外的通透，天地之間刮著風，涼風。

這大抵就是秋天最美的境地，然而又是一年之中最為短暫的境地。在這稍縱即逝的珍貴空當里，萬物從雨水的浸淫中回過神來，或休養生息，或抓緊時間拔節生長，靜默了整整一年的蔥蘭，開了花。

纖細而多棱的翠綠莖幹頂端，擎著一朵極其素雅、規矩的六瓣小花，有些是白色，有些是極淺極淺的玫粉色，散漫開來一大片，在高貴挺拔的竹林旁，在大葉榕漫長而肅穆的深咖色氣生根下，在被園林工人修剪得好似城牆般恢弘的黃楊和冬青的濃蔭里，謙卑地生長。

你本是低頭走著，可就在下一秒抬頭的一瞬，轉角處這一大片綴滿了白色、淺粉色小花的綠地毯，忽然間迫不及待地擁入了眼帘。你簡直不知道它們是何時全都開了，明明昨天經過時，還只是一片平庸的綠啊。

季節的交替更迭之處，就是會有很多這樣的物候變化，令人猝不及防。譬如驚蟄時分春雷炸響，破空而來，碾碎黑夜；譬如一片明明還通體翠綠的葉子被風刮落，昏頭昏腦、跌跌撞撞地降落在你的腳旁；譬如在某個寒冷清晨，你忽然發現馬路牙子旁的水窪結了薄冰，草坪表面、松樹的針形葉上，掛了白霜。藉由這些自然界最可靠的證據，我們知曉時間的流逝，單調庸常的日子也被短暫點亮。

你本以為這片蔥蘭會一直開著，可過了沒幾天，你再經過相同的轉角時，卻發現那原先爛漫的花海，只剩了最後一朵。

它的顏色不再淺淺淡淡的，而整個兒變成了粉紅——彷彿是窮盡了最後的生息，從生命最深處掙扎出的所有血液和精氣，所凝成的紅。它的花瓣也不像盛放幾日里那般的硬挺，而變得薄如蟬翼，一瓣瓣打著捲兒，一律向花蕊蜷縮，蔫萎成了一個凄凄慘慘的無望的骨朵。

花期將盡了。

放眼望向四周，樹冠渾圓的天竺桂、挺拔秀逸的廣玉蘭、娟秀典雅的山茶，都靜靜地生長，無所畏懼地迎接雨露陽光；綠帝王、袖珍椰子、黑美人、雪鐵芋則被嬌生慣養在加了營養液、定期鬆土的花盆裡，供人品評欣賞。萬物蓬勃競發，各安其所，各有各的熱鬧，沒人會注意到這轉角處的蔥蘭，盛放一片，又很快頹敗了。

是啊，蔥蘭微小，從形態上看，也實在不是多美的花，它本就是功能性大於觀賞性的地被植物，做花壇和庭院小徑的鑲邊材料，彷彿就是它不可更改的宿命。可是，每當你在夜深人靜時分走入陽台，深深吸一口氣，肺里都是冷冽清甜的草木香氣，你敢說這香氣的其中一縷，不是來自這成片成片漫散開來的微小生物？這世間萬物的每一種，都有它命定的樣貌，以及繁盛、凋零的周期，它們匯聚在一起，成為世界本身。

萬物有靈且美。八九月之交，西南的蔥蘭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