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我的琴童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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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生長了一雙辣手，在幼女時期不止摧花，也摧活物：姥姥養的金魚，我怕淹死，於是從玻璃缸里抓出來，很快翻了眼泡兒；家裡養的小雞，我怕凍死，於是拿了一塊爛臟擦鼻涕手絹，強行蓋被，很快不知道是熱著了還是壓著了，奄奄一息，被我爸順進了垃圾道（可見辣手這事也是基因作祟）。據說家裡還養過又肥又壯能抓會咬的大白兔，我就礙于震懾不敢招惹。看來哺乳類動物能夠站在寄生性食物鏈頂端，也不是沒有道理。

是為序。

我有個渾噩且幸福的童年，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天天被幼兒園老師強行喂飯。直到有一天我媽十分認真地問我：「你願意學小提琴嗎？」 天知道當時我到底知不知道小提琴是什麼！長腿嗎？怕水嗎？怕熱嗎？能吃嗎......只記得當時我說：「願意。」

於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被帶到了老師家。我還記得那個老師姓蒙，非常非常和藹，他家裡很暖和，還有個同樣非常非常和藹的師母。當天蒙老師柔聲細語地問了我好多話，我像被點了穴一樣靠著我媽大腿站著，無論老師問什麼，我就像幼小版劉胡蘭一樣，目不斜視，也不肯張嘴。我不知道當時我爸媽是什麼表情，大概像石內普第一次見到哈利波特，五味雜陳。不知道過了多久，蒙老師 依舊春風一般地說：「拿琴出來試試吧？」 我這才囁嚅說出我進門以後的第一句話：「我要去廁所。」

出乎意料的是老師並沒有嫌棄我。從此我開始了琴童生涯，也結束了白紙一般天真的童年，由於生活所迫，我不得不開動腦筋和父母鬥智斗勇，致力於耍手段壓縮練琴時間：手腕疼、肚子疼、松香沒有啦......無所不用其極，比超值午餐還要花樣頻出。我甚至學會了故意撞琴頭，然後以」音不準啦調不出來啦周末讓老師去調吧「 這樣的理由成功忽悠了毫不知情的父母（這招只用過一次我發誓）。饒是這樣，每天短暫的練習時間（大概是從新聞聯播開始到天氣預報結束那麼長）我總是氣急敗壞，有一次差點用琴弓點上我爸的腦門。在鄰居之間天下大同的90年代中期，每天我練琴的時間大概全樓鄰居都在被迫收聽《三岔口》的現代家庭版。

直到有一天，我有個發小搬到了我家樓上，她是學鋼琴的，成功轉移了全樓聽眾的注意力。那些年每到晚上七八點鐘，三層的叮叮咚咚混合著一層的吱吱呀呀，心不甘情不願的兩個人隔空表演live版二泉映月，凄風苦雨瀰漫到八點半以後逐漸散去，全樓老少才結束這酸中帶苦的餐後甜點。當時我倆吵架吵不過，她就這樣挖苦我: 「我每天就練半小時琴，你得練40分鐘！完蛋了吧？？？」我當天回家和當局抗議，爭取只練琴半小時的平等權利，理由是：她練鋼琴，是坐著練琴的！

彼時我已經換了一位陳姓老師，戴一副玳瑁眼鏡，渾身上下的藝術家氣息連泯頑不化的學渣也感受得到。陳老師同樣非常非常和藹，家裡同樣有一位非常非常和藹的師母，還有位也拉琴的姐姐，據說是官文寧的學生，還有些別的什麼厲害的頭銜。 上了幾次課以後，有一天陳老師好奇地問我：「你每天練多長時間琴呀？」我很怕不用功的事實暴露，還故意多說了一點：「45分鐘。」當時陳老師簡直崩潰，指了指他女兒對我說：「你知道姐姐每天練多少時間嗎？「，他伸出修長的大手比了個數字，「4個小時！你太小，也不用多練，咱們就約定每天兩個小時，可不可以？」

縱觀我整個學琴生涯，最怕的不是每天苦大仇深地練琴，也不是老師檢查過我練習成果後高深莫測的表情，而是有人對我說：「你會拉琴啊？那麼聯歡會來露一手吧！」我記得小學有一次文藝匯演，大概是教育局有什麼領導要出席，老師矮子里挑將軍，把但凡和文藝沾點邊的孩子全選出來了。我被安排和同班另一個拉琴的女孩合奏。演出前我倆在我家排練，因為不知道各自的程度，所以先各自演奏一段了解一下對方。我已經準備好了一首類似《獵人舞曲》這樣的口水曲，但對方是客人么，我就禮貌地客人優先。女孩沒說什麼，上來就是一首難度極大的《漁舟唱晚》，她揉弦的美麗姿態讓我瞠目結舌。她在那裡嘈嘈切切錯雜彈，我驚為天人之餘有一種即將自絕於人民的悲涼感。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大概不小心碰了琴頭，在後台無論如何對不準音，急得要哭。無奈之下老師取消了合奏，變成了我獨奏，居然也獲得了滿場掌聲。

也許是我小小年紀就懂得大福不再的道理，也許是有一天我發現了鋼琴發小的老師是在音樂學院上學的漂亮小姐姐，而我的老師是個大叔而憤然罷練，也許是我長大幾歲之後，發現需要面對的艱辛太多（比如數學）而漸漸應付不暇，不知道從哪天起，我不用再練琴了。

直到現在，我景仰那些優秀的人，是的，景仰，不止是佩服或者羨慕，比如老師家的姐姐，比如臨場失常的女孩，他們在這個遍布誘惑的世界裡，心無旁騖，用一個時髦的詞說就是：自律。在我等凡人迷失在花花世界裡，自我放逐的時候他們一直在向上走，走到一個可以碾壓眾生的高度，也不是沒有道理。

(全文完)

本文作者「妙醬」，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14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妙醬」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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