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農民工，怒發5000字長文，痛批近30年的教育

這是一個5000字的故事

建議看兩遍

我目前一個人漂泊在沿海的二線工業城市。我是84年生人，男，家在長江以南的某個小縣城的農村，至今未婚。

父親出生在30年代末，從小上私塾，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父親曾說過，民國時期，爺爺是有錢人，叔祖父也是當官的，有權有勢，整個家族的名聲在本地那是響噹噹的。後來就到了50年代，家族沒落，四分五裂。

父親那時候還小，一個人獨自漂泊。長大後，頂著「地主後代」的身份，沒有人願意嫁給他。直到改革開放80年代初，40多歲的父親，在一個工廠賣勞力做臨時工的時候，經人介紹與母親結婚並生下了我。工廠的臨時宿舍就成了我的家，清晰的記得，家裡很潮濕，很暗，有2張木床，有一盞昏暗的發黃的烏絲燈，沒有窗戶。一個卧室和廚房，一住就是十幾年。

父親非常痛恨那個年代，並一再告訴我：「之所以生下你，就是要親自把你培養成材。」

由於親戚很少來往。所以，父親又創造了另一句名言：」凡事不求人，求人也沒用，這個社會，沒有任何人能靠的住，父母會老，所以只能自己靠自己。」我雖然不理解這句話，但一直把它當成座右銘。

5歲的時候，父親教我寫字。我記得學到數字「5」的時候，我怎麼也寫不好，被罵的狗血淋頭，各種「金句」在耳邊立體環繞。只要一哭就被罰，因為父親說聽到哭聲，他心很煩。

6歲的時候，父親讓我去3里外的小店打醬油，我一個人死活不敢去。父親沒辦法，帶著我到小店打完醬油然後，丟下我，一個人回家了。當時我感覺天塌了，世界都黑了。哭的差點抽過去。後來是好心人把我送回家。

7歲的時候，那是1991年，當時還沒有幼兒園，我直接上了小學。那時候的學校規定要8歲才讓入學，父親費了很大力才把我弄進去。

開學第一天的早晨，我背著父親用破衣料手工縫製的單肩書包，身上穿著鄰居大哥哥們退下來的舊衣服，手裡提著鋁質飯盒，裡面是我的午飯。就這樣糊裡糊塗的被送進學校。

母親因為身體原因，生活無法自理。全家支出只靠父親做臨時工，所以上學放學都是我一個人走5公里來回。

所有鄰居都誇我懂事，7歲就能自己走路上學，8歲就會燒火做飯，還能拾柴火，洗衣服，挑水，為此不吵不鬧。被誇我也自豪。

8歲的時候，鄰居家有箇舊的黑白電視想賣掉，我求了父親好久，終於花10塊錢買下來。我很激動，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視，滿屏的雪花點。用手輕輕拍了下電視，不敢用力拍。出現一條廣告 「牙好，味口就好，吃麻麻香，身體倍兒棒！」

後來就看到了至今難忘的《小蝌蚪找媽媽》《三個和尚》《雪孩子》《葫蘆娃》《奧特曼》。

看到《雪孩子》中的雪人融化的時候，哭了好久好久。

9歲還是10歲的時候，有一個暑假，父親帶我去外婆家避暑。外婆家在很遠很遠的山頂上，居高臨下，半山腰全是梯田。有時候還能看到半山腰被籠罩在深不可測的白茫茫中，不知是雲還是霧。感覺自己活在仙境一樣。

舅舅帶我下山砍柴，往返的路都是陰深的小道，陽光被路兩邊的大樹擋住了。

扛著木柴往回走的路上，我突然聽到幾聲非常詭異的叫聲，嚇的甩掉肩上的木材，連滾帶爬，一路狂奔，尿都嚇出來了。那種恐懼和無助讓我的身體由內向外散發著陰森的寒氣。後來大人們告訴我，那是鳥叫。我心想：什麼破鳥，嚇死你爹了。

此後，外婆和舅舅再也不帶我下山。有一天，他們全部都下山農作，怕我亂跑，就把我關在一個放谷堆的倉庫里。倉庫一面靠山，三面懸空，底下四根柱子頂著。靠山的一面是入口，被鎖住了。懸空的一面有一扇門，離地好幾米高。

一個小時後，憋不住了，走到懸空的門往下探了探，腦子裡不知道想到什麼，張開雙手就跳下去了。

之後的事都想不起來了。父親告訴我，一個星期後，他來接我回家的時候，發現我不能走路，然後背我狂奔下山，最後在縣醫院診斷為左大腿骨折。住院多久也記不清了。後來父親質問外婆，外婆回答當時給我用了草藥的，所以就沒有告訴父親。

六年的小學成績一直是班裡前十名。我比較偏科，滿分100分的卷子，數學每次都是90以上，語文則只有80分左右。現在想來應該與老師的教學方法有很大的關係。

數學老師是一位姓「陳」的男班主任，還記得當時他左臉有一塊很大的傷疤留下的印記。陳老師上課幽默，講的內容我們都愛聽，而且很容易就聽懂了，作業留的也不多，很輕鬆就做完了。每次班級評比，數學都是全年級第一。所以我們都很期待上數學課，哪怕用體育課交換。

語文老師則表現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特別的，現在已不記清老師的長相了。

在小學的這些年，因為個子瘦小，加上形象老土，所以少言寡語，也不敢大聲說話。沒什麼朋友，總被同學欺負。我唯一的優勢就是「力氣大」，記得上二年級的時候，一個同學欺負我，然後被我用「鐵頭功」頂出鼻血。後來，他就再也沒有欺負我了。

到了四五年級，我的體型依然是全班最瘦小的，他們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都長的好快，我唯一的優勢「力氣大」也漸漸靠不住了。

放學的時候，有的同學會把撿來的破草帽扣我頭上，我丟掉草帽一路狂逃，隱約聽到後面的嘲笑聲此起彼伏。之後就一直被欺負，被看不起。

不過在校內還算好，畢竟數學班主任還是喜歡我的。唯一能讓我快樂的就是考滿分的時候，老師的一句表揚能讓我對著空氣得瑟幾天。因為父親對我要求很嚴格，就算得滿分，也只會淡淡的說一句：不要驕傲，再接再厲。然後轉身找鄰居炫耀。

還記得剛上6年級，要準備考重點初中了。父親省吃儉用，買了一顆人蔘熬湯給我喝。

我喝完湯，父親接過碗，把剩下的藥渣吃掉。見我懵逼的眼神，尷尬的補了一句：「不要浪費」。

喝了兩三天，我鼻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後來有老人家說：小孩子火氣旺，體熱，不能吃人蔘。

每次小考沒考好的時候，父親總是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爆出那句「之所以生下你，就是要親自把你培養成材」，在我耳邊立體環繞。

有一天父親下崗了，因為50多歲已經干不動體力活。工廠老闆說宿舍要留給在職工人。父親哀求不要趕我們走。老闆雖然滿口粗話，但人很善良，最終答應讓我們繼續住。後來，我偷聽到老闆對工人的解釋，老闆說：「他這麼可憐，帶著這麼小的小鬼，還有一個不能做事的老婆，怎麼忍心趕他走？這種事，你讓我怎麼做的出來？」我永遠記得，這位老闆姓「張」。

父親說為了生活下去，要單獨去外地謀生路，會定時寄錢回來。臨走的時候對我說：「照顧好媽媽，好好學習，不要像爸這樣窩囊的活一輩子。」

父親出遠門後，我每天早晨做四個人的飯量，早餐我與母親每人一份，然後我帶走一份上學，留一份給母親中午吃。晚上回來繼續做晚飯，然後寫作業。

有一段時間，父親沒有寄錢回來，家裡沒錢買萊了。我就趁天黑了以後，到別人的萊地去采。很害怕，卻又莫名其妙的興奮。

沒多久被捉住，把我打了一頓。

後來不敢去了。沒萊吃怎麼辦？

家裡還剩一些腌萊干，我每天抓一丟丟腌萊干煮一大鍋湯，在湯里放點鹽。還別說，味道真不錯，我一餐能吃幾大碗飯，但總是感覺吃不飽，不知道為什麼。

升學考試到了，我保持平時水平，正常發揮，數學90，語文80。可惜當年重點初中的分數線是175，差5分啊。於是光榮的被招進了普通初中的重點班。

由於沒錢交學費，開學一直沒去報道。

一周後，小學的班主任老師，帶著幾名曾經的同班同學找到我家，想說服我去上學。他們也是有心裡準備來的，可是看到實際情況後，還是沉默了。家裡第一次來這麼多客人，我不知道如何招待他們，就那麼獃獃的站著，沒有為他們端一把凳子，送一口水。

老師和我簡單的聊了幾句，然後塞給我50塊錢，說了一句「我還是希望你能去讀書，但我能力有限。」 我傻傻的毫不拒絕的接過這50塊錢。心裡沒有一點內疚，相反卻有點貪小便宜的激動。現在想來，這可是1997年的50元錢，是我一家人整個月的伙食費。我永遠記得這位班主任，他姓「陳」。

後來有人建議我去找姑媽試試能不能湊出學費。姑媽很愛我，她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最愛我的人。她幫我去學校求情，但學校沒能答應減免學費的請求。後來姑媽為我放下面子，到她所在的單位募捐。所得1000多元，夠初中三年的學費了。姑媽怕我亂花，就讓我每學期來領一次學費。

就這樣，我到學校去報道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老師，只有幾個曾經的同班同學還算認識。

初一班主任是女英語老師。這也是我第一次聽說還有英語這種學科。由於開學的基礎課沒趕上，後面的英語課和數學課就像聽天書一樣，無論怎麼使勁都聽不懂。

我逼自己集中注意力專心聽講，上課從來不做小動作，試圖用自己的勤奮補回落下的課。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僅憑上課認真聽講就想換回曾經的學習成績，這簡直是痴人說夢。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樣有效的學習，也沒有人幫我補課。

我性格內向，情商幾乎為零，平時也不敢與老師說話，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心跳直接上120。所以不會的問題，也不敢去問老師，更何況，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因為我全部都不會。

還是這個夏天，有一次體育老師病了，英語班主任來代課。讓我們從矮到高排好隊。我這個子肯定是站第一排了。然後老師喊口號「立正，向左看！「結果前排的幾個同學左右不分，全都向右看，只有我一個人向左看。老師走來直接給了我一個耳光：「讓你向左看，你往哪看？」後排的同學提醒老師，我做的是正確的，是前排的其他人做錯了。老師絲毫沒有要道歉的意思，剛才的事也像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正常上課。

我沒有哭，也沒有很難過。不知道是因為習慣了，麻木了，還是因為情商低。

但是我真的受夠了眼前的一切，快要瘋了，沒有任何動力能支撐我繼續學下去。上學的路舉步維艱，放學的路身輕如燕。

我儘力但成績卻絲毫沒有進步，同學也沒有幾個能玩到一起的。而且這裡的老師對我很不友好，特別是班主任嫌貧愛富，總是看不起我，動不動就拿我出氣，因為她知道打了我也是白打。更何況我父親從來都是支持老師打我的，他認為「打」是親，「罵」是愛，肯打肯罵證明老師沒有放棄我，在對我負責。我就呵呵了，這都是什麼狗屁邏輯？

從班主任的這個耳光落到我臉上開始，我的人生出現了第一次轉折。我，厭學了！厭學使我放棄了自己，放棄了父親眼中「光宗耀祖」的目標。墮落讓我感到輕鬆。老師要打我就讓她打，要罵我就讓她罵，要罰我就隨她罰。老子無所謂！

轉眼又過了一段時間，母親突然不願進食，也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無知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人生中沒有如此的經歷，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更不懂如何求助。母親幾天未進食，最後離開了我們。

好心的鄰居電報通知父親回來，但時間不等人，喪事還是由姑媽操辦了。

送母親的時候，鄰居都建議我要哭出來，因為我是最親近的人，是孝子。

但我怎麼也哭不出來，有的人說我長大了，在故意強忍眼淚。

其實當時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哭不出來。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無知見識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生死」。總感覺母親並沒有真正的離開我，也許是請了一個「病假」吧，很長的病假！

這是1997年，這一年香港回歸了。

父親火速趕回來，但還是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也許他心裡有內疚吧，但從來沒有表達出來。我的父親，他不善言辭，卻落下一個毛病，只要沒人跟他說話的時候，就會自言自語。

到了初二，聽說英語班主任和老公感情不合，正在鬧離婚，精神好像也出了點問題。學校決定換新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

我記得語文老師是一位青澀的女老師，姓「塗」。臉上調皮的青春豆讓她看起來那麼自然，毫不做作。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整個初中所有的老師只有她對我最好，但也僅體現在從來不打我，不罵我，沒有把我區別對待。

久違的「公平」，燃起我心中對學習的興趣，怎奈基礎實在太差。學習的火苗還沒長大，就被現實澆滅了。繼續墮落吧，我的青春.......

慢慢的，我開始和同學一起逃課，一起去撿廢品換錢，然後去上網。記得我第一次上網聊QQ，一切都好新奇，加了一個好友，用我剛學的「螳螂指」打字，找個按鍵都要找半天。

快到期末了，索性與父親攤牌：「想退學」。父親再三確認，說：「你以後不要後悔哦，不是我不給你讀書，是你自己不讀的。」 我堅持要退學的想法，並注視父親的臉，這才發現，父親的頭髮被現實的滄桑染白了很多，幾乎看不到黑色了。當時的我，不以為然。不久，父親開口：「去姑媽那裡把剩下的學費都取出來吧，當生活費。」

就這樣，一個耳光改變了我的人生。

1998年，14歲，上完初二，退學了。

回想走過的14年，發現什麼都沒學到，不懂如何招待客人，不懂父親的辛苦和望子成龍的心情，不懂什麼是愛，不懂如何表達和求助，不懂什麼是審美， 不懂什麼是「生死」，唯一學會的是「逃避」。

我從出生到18歲一直都在農村，初二輟學，厭學了。活動範圍也從來沒超過縣城。母親因為身體原因，生活無法自理。多年後離開了。記得是1997年，那年香港回歸了。

我就是我，顏色不一樣的人生。我生於1984年，我喜歡吃最低檔的快餐，因為有家的味道。

看完，小編心情很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後來告訴我，他現在有幾個心愿，如果某一天能衣錦還鄉，第一要去探望姑媽，第二要去探望小學的班主任陳老師，第三要去感謝工廠的張老闆。最後要去看看初一的英語班主任，看看她掛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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